青光一闪,两柄短剑应声出鞘。
这绝非孩童习武时常用的木剑之流,而是实打实由镔铁所铸的剑。只不过这剑的刃面还未开锋,两小儿切磋比武,也不会失手致对方于死伤。
那两个孩童互道一声请,当下使出最擅长的剑法对拆了起来。
他们打得认真无比,但年小力薄,内功修为也不济,瞧在方天至眼中就同慢动作一般,一招一式都清晰分明。□□十招过后,他看出这二人用的剑法虽略有些水平,但他们用剑的头脑却不大灵光,且小兄弟俩此时气力不济,铁剑已执得不是很稳,剑招也出的不够标准,显然分出胜负只在转瞬之间,单看谁更菜鸡一些。
方天至还在旁观,堂上蔺王孙的神情已然阴晴不定,不等两个孩子分出高低,他忽然张口喝止道:“好了,不要再打了。”
两个孩子如奉圣旨,当即一齐停手回身,眼巴巴瞧着自己的父亲。
蔺王孙又愠怒,又失望,半晌才问:“累了么?”
紫衣小少年更机灵一些,率先道:“孩儿不累。”
蔺王孙道:“我瞧你可很累,已然学会把剑当成拐棍拄在地上了!”
紫衣少年当即满脸通红,正自收剑讷讷,却听蔺王孙道:“斩潮剑法是刚猛之剑,出手切忌瞻前顾后,畏畏缩缩,要有一往无前的气势。你这一剑斩出去,能劈开一个浪花么?”又瞧了那黄衣少年一眼,微一叹息,“漱雪三十六式则是绵柔之剑,出手切忌直来直去,愣头愣脑,要有风吹雪绕之灵动。你自己觉得自己用得怎么样?”
那两个孩子灰心丧气,气沮道:“孩儿让父亲失望了。”
蔺王孙默然不语,目光自他二人身上淡淡掠过,缓缓将整间正堂中的儿女都望过一遍,末了道:“罢了。罢了。”
楚留香见他神色郁郁寡欢,正要出言安慰,余光忽而扫到堂外有人自竹影中闪出,定睛一看笑道:“雪惊,你可来了。”
方天至顶着屋中数十道目光跨进门来,向四下颔首一礼,才温言道:“贫僧早便到了,只是适逢两位小公子比剑,自觉惊扰不美,便在外面略等了等。”
蔺王孙闻言苦笑一声,道:“犬子资质欠佳,让大师见笑了。”
方天至私心很是赞同,但话不好这么说,便沉吟道:“我观令郎用剑招式极为熟道,必是寒来暑往,勤学不辍。有此恒心,日后必能成器。”
楚留香亦赞同道:“不错。学武一道上,不乏大器晚成者。王孙兄你早年惫懒,及冠之时剑术才忽入佳境,六七年间便成了闽南名家,不正是个极好的典范?子肖父,孙肖祖,他二人年岁尚小,瞧不出什么,你老兄放宽心便是。”
蔺王孙却意兴阑珊:“覆巢在即,又哪来时间等他们大器晚成?”
四处落座的姬妾闻言花容失色,惴惴不安地骚动了起来。
蔺王孙回过神来,环顾众人道:“眼下府上有难,尔等留下无益,不如就此散去。大管家与你们发下银钱后,你们……带着孩子离开罢。”xǐυmь.℃òm
他话音一落,一屋子姬妾便呜呜咽咽地娇泣起来。有说不肯走的,有问怎么回事的,更有不留神掐疼怀里孩子的,惹得小孩也哇哇大哭。一个小的哭了,引得一群懵懂孩童惶惶不安,热泪上涌,禁不住咧嘴加入,堂下当即便是一片起伏嚎啕,简直犹如魔音灌耳。
只剩几个年纪稍长的孩子愣愣地站在原地,像误入鸡群的长脚鹤一样,一面有种想混入群众的冲动,一面又不敢无脑开哭,几双眼睛便红得兔子一样瞅着蔺王孙。
然而蔺王孙不为所动,姬妾们哭了片刻,见他神态淡漠坚决,也不敢再惹怒他,便嘤嘤捧面地领着孩子去了。
楚留香这个没见过场面的浪子全程只是低头喝茶,待女人孩子走个干净,才看着宽敞清静的正堂长舒了口气:“王孙兄,你这份艳福,寻常人可是万万消受不起的。”
蔺王孙也自头痛,撑着额角苦笑道:“你还要来取笑我。”
三人往后厅去用早饭。此时蔺府奴仆尽去,早饭不得不从简,只几样糕点粥菜而已。蔺王孙自觉怠慢,楚方二人却不在意。
饭罢,蔺王孙道:“楚兄清早往何处赏雪去了?如此雅事,竟也不叫上我二人。”
楚留香笑了笑:“不过是在附近转了转,随便看看。”又道,“海侯府占了整条街,外面的道路宽阔通达,极不易隐匿行踪。那给你送帖子的人轻功想必极佳,伪装的本领更是不俗。”
话归正题,蔺王孙原来稍显轻松的面容又复沉重。他认同地点了点头,沉默半晌后,忽而想起什么,向二人道:“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楚留香道:“王孙兄但讲无妨。”
蔺王孙道:“眼下既然送不走沈家遗孤,在下怕她独居在外,有个闪失,打算今日便将她接到府上,也好就近保护于她。”
楚留香道:“这是应有之义。你若不放心,我三人一并去走一趟也好。”
蔺王孙似难启齿,踟蹰许久道:“多谢楚兄好意。只是她虽知自己身世,却……却不知道,是家父遗失了令牌,这才使得沈家惨遭灭门。这么多年以来,……我……我……”
楚留香已听懂了,他叹了口气:“所以这么多年来,你不敢同她亲近,也不敢告诉她真相?”
蔺王孙凝眸不语,半晌道:“姓蔺的不敢亵渎沈氏遗孤。……我不配和她亲近。”
楚留香又问:“你想要我们帮你保守这个秘密?”
蔺王孙苦涩道:“是。”
楚留香与方天至对视一眼,二人皆沉默了下来。
蔺王孙道:“她自襁褓之年受蔺家托庇长大,若骤然得知真相,岂不痛不欲生……也许她这辈子也不会再快活了。所以二位……若此劫过后,我侥幸活着,还请你们替我隐瞒,让我再照顾她几十年。可也许……我会死在十五那天夜里。”他张了张口,“如果我死了,那就请你们告诉她。她瞧见我的尸体,也许也会痛快一些。”
这番话太过沉重,让楚留香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望着蔺王孙许久,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不答应朋友的这个请求。
蔺王孙又隐含羞愧地望向方天至。
方天至便停下思索,淡淡道:“贫僧早已答应蔺施主,沈家秘辛绝不说与第四人知晓。”
说罢,他又闭目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大约蔺王孙早已安排好了接人事宜,三人赶到地方时,别院里的仆役都已收拾停当,待马车一停稳,便三三两两提着包袱箱奁走了出来。
方天至所在马车空间颇大,数人同乘仍宽敞舒适。此时他与楚留香对面而坐,心知一时半刻恐怕搬不完,便闲静闭目,念佛想事。楚留香一人闲极无聊,便掀开窗上锦帘向外打探。
蔺王孙这座别院乌门窄窄,静掩内景,却拥梅林,倚碧波,后门湖畔犹泊着一条竹帘半垂的游舫。楚留香瞧了几眼,开口道:“此地景致清丽可爱,且不过盏茶时分便能驱船行到城中最繁华的河道上去,这小院作价一定不菲。”
方天至道:“你说对了。贫僧曾到过此地,正是坐那艘船来的。”
楚留香道:“那女孩带你来的?”
方天至答:“是。”
楚留香顿时感了兴趣,放下帘子问:“那女孩都同你说过什么?方不方便说给我听?”
方天至坦然道:“没什么不方便之处。她自诉身为孤女,为了躲避船上之人的追杀,一直受蔺家严密保护,多年来都极难出门一趟。那日她贪看风景,不愿离去,这才与身边护卫略生争执,碰巧给贫僧瞧见管了闲事。”
楚留香闻言笑了一笑,道:“原来如此。”
方天至认识楚留香不过两天,可总觉得此人机灵得很,时有高深莫测之处,此时莫名觉得异样,不由瞧了他一眼,问道:“可是何处不对?”
楚留香讶然一笑,道:“你为什么这样问?”
方天至总不能说你瞧起来狡猾大大的,婉言道:“我观你神情,心中忽有此感。”
楚留香却不接话,转而问:“那女孩还说了什么?”
方天至大约有了底,心想这女孩言语或有不尽不实之处,也不纠缠追问,答道:“她知我来城中找人,叫我去找马脸张。”
楚留香点点头,想起赌坊中的情形,又笑道:“我想了想,总觉得你当时有些奇怪,似乎对我扮的王老板颇为留意。这是为了什么?”
因为兄弟你后脑勺发光啊!
然而方天至与他脉脉相视,无奈微笑道:“因为我进门之际,察觉到你在看我。”
楚留香自然绝不可能想到真相,便也笑赞:“心如明镜,莫外如是!雪惊你直觉惊人,想来世间少有能瞒得住你的事。”
方天至闻言漆眉轻振,拈珠温然道:“阿弥陀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皆如梦幻泡影。我辈看破如何,看不破又如何?”
楚留香心生触动,不由叹道:“佛门固有真谛,但奈何眼下不论你我,唯有自这场劫难中看破迷障,洞识敌我,才能全身而退,得其圆满了。”
方天至听到“洞识敌我”,便知楚留香未必尽信蔺王孙所言,心中许有迟疑不明之处。但他一字不提,想是在缕清思绪之前,不愿在自己面前非议朋友。
他想到此处,便闭口不语,向楚留香淡淡一笑。
楚留香亦轻巧地略过此节,道:“我只知你出家洞心寺,却不知寺落何方?”
方天至正要答话,忽听外面侍卫仆役齐声叫道:“侯爷!”
二人当即抛下闲话不谈,楚留香掀帘一看,正见蔺王孙自那别院乌门中让出一位白衣少女来。那女孩发间戴着一顶轻纱帷帽,掩去了面容,但仍可见体态婀娜,动若拂柳,说不出地千娇百媚。方天至曾见过她,一眼看过便知是沈眠。
而蔺王孙温声和语地将她请到头一辆马车前。赶车的护卫将车门打开,他虚扶那少女入车就坐,口中道:“车上二位都是我的朋友,你不用害怕。”
楚留香见她气质娇怯,又为了避朋友的嫌,趁她登车之际,先一步跨到方天至身边,与他并肩而坐,将左边的位置空了出来,彬彬有礼地笑着招呼道:“沈姑娘。”
沈眠在厢中坐定,悄然抬睫向二人一瞧,头一眼却先望见了方天至。她身子蓦然一僵,颤声轻道:“是你?”
方天至无暇细思她这番态度是惊是喜,闻言颔首道:“沈檀越,又见面了。”
而蔺王孙则后一步上车,向沈眠微微一笑,语气温和道:“雪惊法师你是见过的。他身边这位公子则姓楚,你只怕还不认得。”
沈眠静静听了,便轻柔道:“楚公子有礼。”顿了顿,又道,“大师别来无恙。”
方天至合十一礼,道:“阿弥陀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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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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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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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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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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