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方教主对师父说想学武功。
他将太平镇上所见所为一说,末了这般总结陈词:
世道这么险恶,有点武功的人那是根本不拿普通和尚的性命当回事,和尚总得学点防身的本领不是?刚才弟子遇见一个老和尚,您是没瞧见,那功夫老俊了!
他师父三微听罢,只淡淡表示,学个锤子。还是好好种地面壁罢。
方教主顿时就惊了。
什么?!你自己武功那么好,竟然糊弄徒弟,太过分了吧!
说起来他身上的过渡补丁已经加载了一半了,不出五年就能恢复上个世界全盛时的功力。但他个性嗜武,对掌握这个世界的武学道理很有兴趣,不愿错过这个机会。
退一万步说,万丈高楼平地起,不属于这里的武功他自然可以推说是感悟所得,但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经历,证明有人将他这个天才领进了武学大门罢?
万万没有想到三微不按套路出牌啊?!
方天至不解其意,便问:“为什么师父不肯教我武功?”
三微道:“你眼下才六岁大,就能当街单手掀翻人家的马。难道还不够防身?”说到这里,他默默出神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幼时学武,易养恶气。雪惊,学了它没什么好处。”
方天至忽而灵光一现,道:“师父,你错了。我不学武功,又如何知道没有什么好处呢?正如你若不教我学经,我又哪有一朝忘却、一朝放弃的机会?”
三微一怔,忽而哈哈一笑,道:“雪惊,你的道理果然已经学得很明白了。”他沉吟片刻,缓缓道,“你心志已决,那我用道理是说服不了你的。也罢,就教你武功。”
方天至见说动了他,不由微笑道:“谢谢师父。”
三微望着他,也微微一笑,道:“那么,你可能吃苦么?”
方天至瞧见他那神情,一股极其熟悉的感受涌上心头,竟让他感到一丝不妙。
他觑着师父,道:“我能吃苦的。”
三微点了点头,悠悠然道:“那从明天起,我先教你学扎马步。”
……
就知道你想说什么!
三微忽而又问:“那老和尚法号是什么,你知不知道?”
方天至复述下山经历时,将一些细节略过了,闻言答称:“那位法师仿佛四五十岁年纪,倒也不算很老。他自称天峰,那骑士说他是少林寺高僧。”
他看三微闻言微微一笑,问道:“师父,你认得他?”
三微道:“认得如何,不认得又能如何?”挥了挥手,往屋里走道,“去找你师叔,学做饭去罢。明日早起,咱们练武。”
方天至道:“哦。”他早习惯了在寺里劳作,轻车熟路摸到厨房,六妙已经在烧柴煮饭了。
见状,他道:“师叔我来,我力气大。”说着把袖子撸上肘去,蹲到灶台边上,接过六妙手上活计,使出点劲来鼓风。他一接手,火势登时见旺,将他脸色映照得红扑扑的。
六妙本正发呆走神,手上一空,这才不明所以的侧头一望。见是方天至,他脸上不自觉地露出温柔的笑容,慢慢道:“你今天去哪里了?”
方天至道:“我下山去了。师父说以后我去卖粮。”
六妙闻声,笑容渐渐淡了,有些郑重的说:“这样不行。山下……很危险。人们都很坏。雪惊,你很乖,你不要下山去。”
方天至还是第一次听他这般说话,心猜或许他能记起点什么,不由向他一望,问道:“师叔,你想起什么了?为什么说人们都很坏?”
六妙漆眉微微一皱,方天至只见他面色愈来愈沉,两眼倒映火光,竟渐渐显出刀光剑影般的凶戾之气,但口中却仍殷殷关切道:“山下的人很坏。雪惊,你不要下山去,他们会杀你的。”
方天至瞧他神色,心里不免感动,便握住他手道:“师叔你放心,我力气很大,师父要教我武功了。等我学成之后,谁也杀不了我。”
六妙闻言微微一愣,喃喃道:“武功……武功,对。武功。”他忽而展颜笑道,“我也会武功。我教你世上最厉害的武功。”他下意识的四下望了一眼,才郑重道,“你要仔细记住我教你的口诀,我念一句,你跟着念一句。”
方天至心道,你武功再厉害,想来也不是佛门武功。贫僧知道了也没办法练啊。但他见六妙神色偏执,显然对自己关怀备至,不忍拂逆其意,便道:“嗯,我知道了。”
当下二人一个教,一个学。方天至念着念着,忽而觉得这口诀很是熟悉,想了一想,恍然心道,这不是当年下生时,听他那难产而死的妈念过的么?
只不过当年差点死球,没什么心力记忆,听得断断续续而已。
这到底是什么武功?
等他将口诀学完,六妙问道:“你记住了罢?”口气听起来极为理所当然,仿佛正该听一遍就记住似的。
方天至道:“记住了。”便从头到尾背诵了一遍。与此同时,他瞥了一眼系统面板,见武功一栏中多出了五个小字,读作金蝉玉蜕功,但这字颜色发灰,果然不是佛门武功,他不可以修炼。
六妙见他记住了,微微一笑,用手抚摸他的头道:“好孩子。”这才极放心的站起来,准备烧菜。
方天至暗自把这件事记在心上,第二天一早便按部就班起来,重新开始他的基本功之旅。因他不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了,是以进展比起上个世界还要迅速。而三微这条老咸鱼也不是凡人,态度比空明淡定多了,见他基础确实牢靠了,便开始传授他第一门武功,飞袖功。
方天至把心法口诀参透,上手练了些日子,发觉这门武功虽然行功路线与使力法门有独到之处,但同上个世界中少林寺的袈裟伏魔功颇有神似之处。
也难怪画风迥异的两个世界,和尚练功的方式却大同小异了。
飞袖功刚猛霸道,但却是一门以守见长的武功。三微觉着若要起到防身的作用,光这么着能防还不够,防不下来还得能跑,于是又优先教了他一套轻功,名叫莲台九现。顾名思义,这门轻功迅捷非凡,据说练到高明处,身形一闪如生九影,不论逃命奔袭,还是闪烁挪腾,都极具独到高明之处。
据三微说,这两门武功都是少林绝技,一道组合拳下来,必能令爱徒雪惊的闪电龟壳流武功成型,从此浪荡江湖,也能稳立于不败之地。他自己心中得意,便让方天至将这两门武功先练到精熟,其余不大再教。
方天至对这套组合拳没什么意见,只是对闪电龟壳有意见。
这应该是坚如磐石,无坚不摧!迅捷如风,风过人去!
除了练功,再就是面壁。
每天在院子里练完飞袖功,方天至便会运使莲台九现的法门,在偌大的竹林中放纵穿梭。他在洞心寺里给拘了好几年,眼下终于得以任情游逛山色,不免心胸大为开阔。有时兴致一来,竟花费半日时光,直奔出竹海之外,于山崖之上远眺,云生足底,鹰飞侧畔,错落田丘村集之外,更有淡淡海色与天相接。
他这才知道,原来天生山离大海这样近。
看完风光,动极生静,正好游荡回寺,往照壁前一坐,享受闲静时光。
这照壁久经风吹日晒,墙皮已经斑驳发灰,方天至心想还不知道要与它对影相照多少年,一日下山采买,还特地背回来一袋子石灰粉,拌水调匀了将它粉刷一新。
往后每当日出日落,天边霞飞如火,恰可流落到这粉白墙上。光影流转,时淡时浓,其美丽变幻之处,说不尽的引人遐思。方天至心中有所触动,便以笔蘸墨,在墙角题字曰霞移,算是给他这位不会说话的朋友起了个名字。
日子又这样过了许久,数年之后,方天至长到十三四岁年纪,生得愈发身量亭亭,风姿清嘉,正是翩翩一光头少年了。而师叔六妙半疯半呆的毛病也好转了不少,少有一个人蹲蘑菇发怔的时候,而是转移了阵地,时常与方天至肩并肩坐在霞移壁前,望朝生暮落,影明影灭,言辞愈发风雅不俗,少了许多木讷之气,只是可惜往事仍旧记不起来。
六妙对他极好,方天至时常觉得,比起师父三微,师叔待他更加慈和怜爱,比空明不遑多让。他虽教了方天至金蝉玉蜕功,却又懵懵懂懂,眨眼又将这事忘了。方天至不去提,他就想不起来,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二人有时不坐禅,而是就着霞光花影,相对谈天。六妙见识超群,才华横溢,人又不像三微、空明那般年迈,正是一个很好的谈话对象。
这一日二人坐在蒲团上说话,天边飞来一片白云,春雨伴着微风说来就来,点滴湿意与细细杏花扑到人襟上、脸上,极是温柔小意。方天至不由停口不言,脸含微笑的静静享受这一场雨。而六妙望着他侧脸,忽而间便有些动容,竟一眨不眨的看了半晌,神色又是恍惚不定,又是喜伤参半。
方天至察觉到他的目光,回过头来询问一看,就听六妙说:“雪惊,我想你若下山,定会有许多女孩子喜欢你。”
这还用你说么,我自己知道我讨人喜欢……
咳!
方天至神色一正,郑重答他道:“我们出家人,是不近女色的。”
六妙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做和尚真的很不错。可动人的姑娘也很不错。这未免让人有点为难。唉,我好久没见到姑娘了。”
师叔你住口!
不要教坏了贫僧这种纯洁的花朵!
贫僧不听!
恰其时,方教主心里是拒绝的,但脑海中却又不期然浮现出陈鱼的模样来。
一时间,他倏而将什么都忘却了。
雨不下了,花不落了,照壁也不见了。天地间就只他一个人在此地坐着。
怔了片刻,他才仿佛重新回到了人间。
雨,花,人,响,又重新将他包围住了。
方天至听着墙外竹声,淡淡一笑,向六妙道:“幸好我还没有见过姑娘。还没有师叔你这样的苦恼。”他这话一落,三微禅室的门忽而一响,方天至回头隔着门洞一望,正见三微站在房门口,向他招了招手。
他不明所以,便起身去见师父。
三微扶着房门,站在屋檐下,待他披着小雨阔步走到眼前,忽而道:“你在那面照壁下看了很久了罢?”
方天至道:“是,足有八年了。”
三微道:“那么你看见什么了?”
这个问题不大好回答。
方天至正在沉吟,三微却道:“你不必告诉我。你在心里告诉你自己就够了。”他望着小雨,又问,“雪惊,你喜欢做和尚吗?”
方天至不犹豫道:“喜欢。”
三微“哦”了一声,又问:“你当和尚到现在,心里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没有?”
方天至便又轻车熟路道:“我想做个好和尚,以自身本领、佛门至理,教人向善背恶,渡人解脱苦难。”琇書蛧
三微又“哦”了一声,道:“渡人解脱苦难,你看你自己,难道就不在苦海之中吗?”
他这句话一落,方天至不由心神微微一震,竟半晌没有说话。
他不过是个不知世事长大的小和尚,该知道什么是苦吗?可是人生来就有七情六欲,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是苦?
三微便又缓缓问:“我是问你自己。雪惊,你心里有什么想要做?”
他来到这里,想要赎罪,想要投胎转世。
可在这一生远远还未结束,还未忘却红尘之时,他还有什么想做的呢?
方天至想了半晌,也只想到一件,便抬起头来看着三微道:“我想观遍天下武功,寻求这世上至高无上的武学道理。”
三微点点头,道:“好。”他说罢,转身走回禅室之中,没留下只言片语。
方天至站在门口,一时却不想走。
但不过片刻,三微又从屋中走了出来,他手中拿着一封墨迹未干的信,向方天至递了过来。
方天至接过一看,见封上写着“师侄天湖亲启”六字。
而三微道:“拿着这封信,下山往北去少林寺罢。你将我这信给少林寺掌门看,应可在藏经阁中尽情一观。”他顿了顿,和声道,“去罢,去罢。”说完缓缓将房门一阖,只留方天至一个人站在雨中。
方天至当夜辗转反侧。
第二日清晨,他决心已定,便简单收拾了包袱,前去拜别师父师叔。
六妙当时正在烧饭,闻言什么也没说。
三微则刚起床,听见他来意,便点头道:“下山了也不可忘记面壁。”见他沉吟,不由笑道,“那面墙壁,难道还不在你的心中么?”
方天至闻声,亦不由微微一笑,口中道:“是。”
待吃完早饭,他往包袱里塞了几张大饼,再不蹉跎,径直下了天生山,一路寻人问路,往河南少林寺而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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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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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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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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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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