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菜的猫与最伟大的猫在此点上都不能幸免。就拿现存历史里所公认的最伟大的猫来说,它固然能踩着一双毒龙蛇皮靴,极为潇洒而矫健地穿越过纷繁万象,犹如一位威风的将军在被征服的领土上巡回视察,但却抵挡不了一团形状稀奇古怪的星云。一旦它觉得那团发光的云像只踩着蛇屎的笨狗,猫中之猫就忍不住要哈哈大笑,并且总想停下来多看两眼。可惜,即便是不死之猫也没法叫一台许愿机替自己做事。伟大的彗星只承诺给它一个奖励,那就是允许喵去世上任何一个喵想去的地方,只要喵知道自己想去哪儿。
当然,不死之猫现在有明确的目的地。它有一份相当正式的工作,可不是一只缺乏生命规划的懒猫。它那宝石般的黄眼睛映出不断变幻的万象,但是它并未因此而迷失道路,因为命运兆星长久以来都指引着它,使它领悟哪些道路通向安全的命运,哪些则暗藏着致命的陷阱。猫都是擅长存活的,而没有哪只猫比它更擅长。它还很有些别的猫不具备的优点,比如耐心、负责和忠诚。忠诚的意思就是说,即便喵的朋友或小老弟混得不大像话,不死之猫也不会像其它喵那样轻蔑地甩甩尾巴,告诉对方应当早点学会独立。不不不,那会显得有点颐指气使。不死之猫在它的同族里可是很端庄而有风度的,从来不在公开场合嘲笑异族们蹩脚的行动能力,而且也从来不要求在异族朋友们拉屎时监督它们是否埋得够好。它明白异族是永远学不会在拉屎时保持充分戒心的,直到它们的屁股被毒龙蛇狠狠咬上一口。
这些优良品质为它在过去赢得了很多异族朋友。但那只是普通程度的朋友,一起晒晒毛吃吃蛇肉,而真正的牢不可破的友谊却要求得更多。那不仅仅是关乎于尊重、分享和付出,对于猫而言真正的挑战在于耐心和专注。在某个外族身上花费过多时间对于许多喵是件不可理解的事,比起一次性命相搏的狩猎,长达六个季度以上的等待更加不能让喵接受。如果喵在六个季度以前碰巧交了个异族朋友,要它们在分别六个季度后再跟对方同样要好,那可是千难万难的事。它们大多都记不起来有这么个小老弟需要自己照看拉屎。
不死之猫是出类拔萃的,但并没有完全脱离种族的特性。实际上恰恰相反,它正是它种族所有特性的精华浓缩。因此它当然也感到十分难熬。在这段路上,它几次三番地想要停下来,把自己那蓬松华美的毛发从头到尾舔舐梳理一番,或者跳去某个它觉得特别有趣的现象里。但是它统统都忍住了。忠诚。它对自己说。对小老弟的忠诚也是一种英雄应有的品质。
旅途充满了诱惑,而且又那么的漫长。为了不叫自己的目的地偏移,不死之猫开始计算它已经等待的时间,好说服自己眼下需要花费的时间并不算什么。如果要从绝对客观的尺度来衡量,它已经等过了一次宇宙毁灭和重生。那可是远远超出绝大部分生物的耐性了呀!
但是不行。它又对自己说。不能这么算。因为尽管它此刻存在,它过去也存在,中间的时间却是空白的。许愿机奇妙地给时间之线打了个结,把它从这头凑到那头。但是要说真的,它不过是等待了六千多次纪念日。这当然还是挺长的——可以说是长中之长——但是比起等过一个宇宙还是轻得多了。而在这六千多次纪念日之间它并不只是等待,它还在非常勤奋地工作,作为一只喵简直就是废寝忘食地工作。在辛勤的工作暂时停歇时,它才偶尔抽空思考小老弟的问题。主要也不是它在思考,因为这归根究底是个技术问题嘛。不是它该做的活儿。
不死之猫从一道飞驰怒嚎的液态极光上跳了过去,顺道脱了帽子冲一颗完全由豆粒和孢子组成的生物彗星行礼。它心不在焉地想起了另一个人,并且强烈地涌起思念之情。它甚至为此而叹息出声——啊,修达,美丽的伟大的智慧的可亲的修达,命运将它们绑在了一起,不管世界怎么改变它的布景与演员。修达可不止是朋友,而是亲人,是最了不起的女巫。尽管它在这个时间点上不能知道更多的事,比如碧之女王的国度是如何毁灭,比如它自己的死亡,与修达的永远的分离与融合,但修达最后显然是想出了个什么办法来。有什么是修达做不到的呢?如果有,那就再加上姐妹会的其它人。主持人。书记。先锋官。或者财政官。想到财政官时不死之猫就开始走神了。它忘记了对修达的思念和伤感,而是思考那个它至少思考过六千次的问题:财政官为什么是财政官?这职位究竟有什么魅力?每次到了女王纪念日它总是要思考这么一回。
路长啊。路实在太长了。不死之猫走到脚掌都有点不给劲,兆星却还没告诉它终点在哪里。于是它又琢磨起近期瞧见的东西。它是碰到了些很有意思的东西,可是喵对于和自己无关的东西是很冷漠的。鉴于这是一个新的故事,它对这里头发生的事总有点兴致缺缺。菜猫的那张脸确实叫人好奇。可是如果它非得研究菜猫和二号和主持人的问题,那可就耽误它跑来叙旧的时间了呀。
那么还是算了吧,由它去吧。不死之猫决定自己不承担职责范围以外的工作。如果这件事和它有关系,那也是和“此刻历史上的它”有关系。是这么回事吗?它对修达的话理解得没错吗?
等它琢磨着自己在新宇宙中的位置,以及为此而势必要倒霉的生物清单时,道路终于来到了尽头。这句话是准确的。换言之并非不死之猫走到了道路尽头,而是道路走到了自己的尽头。是道路突然间决定缩短自己,连带着把不死之猫也向终点拉近了。道路自己要缩短可比谁想走完它省事多了,因为它自己很清楚自己要通向哪里。眨眼之间,不死之猫发现周围停止了变化。它落在某颗星星的大气环境里,因为重力不足而飘了起来。
哇哦!不死之猫高兴地叫起来。它有的是办法让自己脱离这个处境,但是它也喜欢让自己的爪子完全放松,在空气里不着力地舒展揉捏,就像躺在老娘肚子的绒毛上。于是它就这样在空中翻滚了几圈,然后才打量起周围的一切。现在事情变得合理多了:寒冷、寂静而辽远的深空,五光十色的浩瀚群星,还有一栋漂浮在空中的破损建筑。
不死之猫冲着建筑嘘了一声,以示对它那寒碜外观的不满,但是却不着急过去,而是到处张望着远方。它在寻找一种审查的迹象,而那迹象也确然正呈现在这小小的新宇宙中——就在宇宙的边陲之地,以它那命运兆星指引着的目光所能到达的最最遥远的地方,那些微光闪烁地星星在昏昧中黯去,随后再也没有亮起。
“哇哦。”不死之猫颠倒着飘在空中说,“这宇宙完蛋得可真快呀。”Χiυmъ.cοΜ
它甩了甩尾巴表示失望,但除此以外并没有更激烈的反对行动。事情是明摆着的,而且是从很久以前就通过投票得到一致同意的。所有的机器都得销毁,所有的无穷现象都会招来审查,如果有任何一个宇宙想要加入“真实存在”这个温馨可靠的大家庭,那它就必须得是在物理层面上数得清楚的,是内部生命能靠着数指头或者触须就能发展得起来的。现在,既然一座无限大小的城市被创造出来,那它就得被丢到想象的境界里去。而它又能怎么样呢?作为城市造的造物,它当然也不能留下。这是公平的,并且也是忠诚的。虽说不是所有的喵都认为忠诚是一种赞美。可是不死之猫是承认忠诚的,忠诚是结伴行为所带来的附加义务。它作为彗星的伙伴就非常忠诚。
宇宙的边界开始沦入无际的黑暗。它涉及了太多关于无穷的构造,因此甚至不被允许作为一个星层而存在。于是所有的星星都逐次熄灭,无声地浸入虚无。黑暗静悄悄地涨潮,吞没那闪亮而空旷的沙滩。想到此处叫不死之猫也觉得有些伤感。它悠长地叹了口气,把尾巴沿着肚子卷到嘴边舔了舔。
当它梳理尾巴尖正高兴时,那漂浮在空中的建筑残骸似乎因为过于沉重而总算要落下了。它在远处看着倒是不大,可实际上里头至少也有几十个房间,落到不死之猫头上就很够呛了。于是不死之猫匆匆忙忙地让开路。它用四爪并着尾巴游弋在空气里,经过建筑的某扇门扉时,那看起来相当结实的金属门自己打开了。
一个可怕的脑袋从门后的黑暗中探了出来。那颗长满鳞片的头伸出门框,朝外头来回张望了一圈,马上就注意到不死之猫正在太空里游泳。鳞片脑袋上的两个眼珠紧紧盯着它,活像瞧见有人在糖果街透明高塔的顶上拉屎。
“嗨呀!”不死之猫说。它的尾巴蜷在肚子上,四肢收缩不动了。它任凭失重环境把自己转来摆去,老实端庄得就像一尊喵像。
那颗脑袋仍然盯着它。不死之猫后背上的毛悄悄炸了起来。执行人能看见它是个好消息,应该是个好消息,至少修达是这么告诉它的。可是猫中之猫也是从猫的角度看待事物的,永远不忘记狩猎和被狩猎的感觉。被那双眼睛盯着时可要千万小心——小心什么呢?真正小心的喵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被执行人瞧见。
“嗨。”不死之猫说。爪子稍微朝外招了招。
执行人眨了眨眼睛。他缓慢地把整个身体都从门后挪了出来,停留在门外一小块突出的平台上。紧接着他轻轻一跳,也落到虚空中漂浮起来。看到这一幕让不死之猫真正地放松了。它哼哼着一首过去曾经流行过的关于英雄之猫的曲子,同时灵巧地朝着它过去的小老弟游去。执行人直挺挺地躺在虚空中,像根打旋的木棍一样僵硬,但他似乎自觉还挺舒服,没有用他左手上的影子来帮忙换个地方。
不死之猫游到了它旁边,先用尾巴尖轻轻在它肚子上点了两下。执行人连看也不看,依然沉浸在他那古怪的充当太空垃圾的享受中。这下完全没有疑问了。于是不死之猫慢吞吞地说:“事情发展得真不错呀,老朋友。”
执行人的外套后摆掀开了。从那宽敞的黑色布料底下也伸出一条粗壮而畸形的尾巴,半边长满尖利却凌乱的鳞片,半边则全是伤痕,从中渗透出暗黄而剧毒的脓汁。执行人用尾巴上长满鳞片的一边和不死之猫那华美绝伦的橘色毛尾巴碰了两下,就像是两个泛智人种拳头挨拳头那样。他的眼睛有点贪婪地打量着不死之猫后颈与脑袋顶上油光水滑的皮毛,但并没有动手去摸一摸。
“抱歉啦,老兄。”不死之猫说,“我现在可不能让你摸我。你的手……嗯,我想右手没什么关系?好的。没问题。请吧。不过我想你应该先知道这一点——我们两个都死定了。你瞧瞧那边,这宇宙正在被吃掉,要不了多久就吃到咱们这儿来了。”
执行人似乎对宇宙边缘发生的事没什么兴趣。他用右手揉了揉不死之猫顶上的毛,随后又满意地直挺挺地不动了。不死之猫抱怨说:“懒惰呀!老兄!难道你在生命的最后想干的就是这个?就这么躺着?你知道没本事的家伙像咱们这样躺在太空里会发生什么吗?它们会直接爆炸的。嘣的一声!可能连这一声都不会有。你难道想让这事儿发生在你的屁股上吗?你愿意吗?”
执行人发出一串滚动的含糊咕噜。
“好吧。”不死之猫妥协地说。他觉得这个理由很充分。于是他们两个就尽情地享受起当太空垃圾的乐趣来。在那期间有几次他们差点往相反的方向飘,但随着执行人指尖的阴影扭动两下,这问题也就解决了。他们大体上是结伴漂浮在一个环状星带的上方,俯瞰那五彩斑斓的尘世景象。这种卫星似的动作也叫不死之猫觉得满意,它又怀念起了修达。
“这城市可能也完蛋了。”不死之猫说,“有限的空间里塞了无限的居民,审查是不会让这事儿通过的。话又说回来,我其实从来不知道它具体会去哪儿。死了?还是沦落到另外几种再也不会被外界知晓的结局?不过我俩当然是死了。一致性得保持呀。你想最后再到那里头逛一逛吗?就像咱们的老时光?”
不消说,执行人马上就欣然同意了。他们都张开四肢,向着下方的世界做末日前的最后观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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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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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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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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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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