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石平静道:“僬侥本为世外野国,其民散漫放荡,恐怕冒犯珑真人,不如不见。”
珑姬黛眉微扬道:“如何又这般呼我?”
荆石道:“我幼时不识礼数,但听真人本为赩姓,便以赩仙称之。如今思来,有失分寸礼度,不合身份进退。”
珑姬失笑道:“你这般叫我许久,偏生今日才觉无礼,可也想慢了些。”转口又道:“名姓尊号,本来俱是空幻,你想如何叫我,随你自己喜欢便是。”
两人说话之间,已然推门入户。刚进屋中,便闻满室香盈,幽然浮芳。珑姬踱步桌前,将碗中梅枝握在手间,目望枝上红花少时,将指头轻轻一点花瓣道:“子蕴倒还留着此物。”
荆石缓缓合门,回身躬礼道:“赩仙所赐,自不敢轻弃。”
珑姬似笑非笑,却将花枝攀在手间,轻摩枝头道:“子蕴自得此枝,可觉精神好些?”
荆石应道:“确有安神之效。”便往屋边小缸舀水灌壶。他屋中之水皆取自东泉,自古冬寒不冻,四时不枯,但因离了水源,便无那股温气,冰寒难饮。当下便将泥壶架在墙脚小炉上,又引火折点柴。珑姬倚坐桌前,半身斜斜倚在桌上,却不理他举止,顾自转枝观花。过得一阵又道:“子蕴近来夜眠,可做得何梦?”
荆石手上一滞,又复扇火添柴道:“许是偶有短梦,醒来即忘,不曾记得。”
珑姬漫然道:“你正值盛年,竟无寤寐之思?”
荆石目望炉火道:“先前真人早有此问,我亦答之。何故旧事重提?”
珑姬道:“是么?我却忘了。子蕴与那张家女郎交谊深厚,我看来实甚中意,便不禁再三催问。盼你枯木醒春,石上开花,少些钝性。”
荆石取枝挑壶,提得满壶滚水来至桌前,方才道:“庸俗琐事,不敢烦扰真人劳心。我与张氏女不过君子之交,虽互钦慕才学,未曾生得他念。纵然今世永不相见,亦无不可之处。”
珑姬笑道:“子蕴这般言语,未免绝情太过,倒似生怕我将她藏了去。”
荆石道:“并无此意。”取过两个小陶杯,放了岛中摘得茶叶,注下滚水,推至珑姬面前道:“敝处简陋,未有待客之物,还望真人涵谅。”
珑姬探手执杯,将滚烫茶水捏在指间一闻,抿嘴淡笑道:“子蕴在此作试,倒还有心思入山采茶。”也不避烫吹风,便将滚水饮下。荆石定目看她喝茶,忽而道:“当年赩仙在露兰宫中,素喜煮茶慢饮,如今却似变了喜好。”
珑姬握杯道:“此地既无用具,如何煮茶?再者本来人心易变,昔年如此,今未必然。”仍是一手握杯啜饮,一手斜倚桌上,执了花枝端看。荆石静坐下首,观其人仙容云态,神情高缈,难测心思。
正无言间,珑姬道:“昔年先师在时,门下师姐皆遭不幸,唯有一人与我同在修行,起居坐卧,俱不分离。本来世上仅我二人同俦,相依相爱,不曾起过半分口角。而今回首思去,竟成百年旧事。”wWW.ΧìǔΜЬ.CǒΜ
荆石应道:“未曾听闻真人尚有师姐妹在。”
珑姬静默少时,说道:“昔年先师羽逝,我受命继任神宫之主,另有一姐妹名唤阿玲,与我道行本领相似。但因她生来柔心,性易动情,到底境界难达。一日我于宫底赤泉处闭关潜修,海上忽生剧变,阿玲出而镇之,至第三夜月升方回,竟是重负重伤。我百般施救,终归无力回天。她便自入红浥殿中,闭生死关,求大彻悟,而终究不成。她羽化之时,海上暴雨三日,红潮大涨,我宫中大桑树叶尽落。此景至今思来,犹是断肠摧心。”
她一番言语说罢,便望手中花枝,目中似喜非喜,似悲非悲,若有千言万语,到底不吐一字。待得杯中茶尽,方才侧目荆石道:“子蕴虽为孤子,可曾有过兄弟姐妹之属?”
荆石道:“我未满一岁,便已见弃于父母,不知本来名姓,更勿论同胞手足。此事真人早已问过,想也是忘了。”
珑姬却摇头道:“此事我自然晓得。寻常小儿,三岁前难得记事,若遭遗弃,成人后难得想起。但想子蕴生来异禀,记力算心远超常俗,或许竟对身世有些印象,也未可知。”
荆石直言道:“实无半分记得。”
珑姬应得一声,将花枝摇得几摇,又道:“你天资过人,恐怕父母中亦有智才绝顶之辈,不知你养父可知一二内情?”
荆石原本言语简洁,多似委应,但听她此问,却不禁心有所动。稍一迟疑,仍是探手入怀,取出一团裹好的巾帕道:“此物或为我身世之证。”便将巾帕解开,露出里头数十碎玉子。
珑姬倚身来看,略略打量几眼,蹙眉道:“但凡良玉积久,内中必定阴阳分化,累藏精华。此玉空有美质,却是个绣花枕头,内里无蕴无灵,实与顽石劣岩无异,又作何解?”
荆石道:“先父生前曾在东域暂居,留有一处旧宅。他去世前,曾与我说知此事,让我去旧宅内取些事物。此玉是为其一,据称是随我一并拾来。另有埋于院内的金器,是他祖上所留,拟供我日后生活资用。”
珑姬轻咦道:“如此大事,你当年倒不曾与我说?早知如此,我自携你去取先人之物。若是有资在身,总让你过得好些。”
荆石摇头道:“先父临终前虽告知我旧宅所在,却也再三嘱咐,要我成年后再去处置。还说若觉生活合意,便是不去也无妨。我听他当时意思,实是不愿我去彼处。”
珑姬听罢此话,以指叩桌,沉吟凝想,少顷道:“如此说来,你父确知你身世来由,却不愿同你说知?子蕴便不曾问个明白么?”
荆石应道:“既是先父不愿直言,想必亦有考量。我对身世本无执意,不问亦无不可。”
珑姬视他少时,问道:“既不欲知生身父母,何故将这碎玉子贴身而藏?”
荆石道:“是因一事不明。”便指碎玉道:“此物是我自先父故居中掘出,贮于金瓯之内,另有先父遗书一封,说此物当初随我一同置于野外,本是一枚完好的白玉球,被他不慎摔碎,才成如今模样。若我要寻觅身世,需从此物入手,将其复原如初。但我试来多次,无一碎片能合,恐怕这些本来不为整物,也绝非先父所说玉球。”
珑姬闻他此言,信手取来数枚碎玉子,试以拼合凑整,果然参差离错,互不相吻。捡了几枚不成,便对荆石道:“你父既说是玉球摔碎,可会是在收拾残物时漏损了些?”
荆石摇头道:“此事我亦不知。在金瓯中所得统共三十六片,皆已在此帕中。先父遗信中也未提及缺损。我因觉此事蹊跷,心中难以释怀,方才随身捎上此物,以期日后想明其中关窍。”
珑姬应了一声,将手中碎玉反复瞧过,终于道:“许是中间出得差错,有所损佚,你父自己也不知晓。”
荆石应得一声,正待将那碎玉收回怀中,珑姬却将玉指收拢,握了碎玉笑道:“子蕴当真对身世分毫不疑么?”
荆石道:“既是无影无迹之事,不愿徒耗心力光阴。”
珑姬凝目相视,瞳盈异光,状若日冕,蓦里倾身附耳,同荆石低语道:“若我知晓子蕴身世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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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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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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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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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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