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除了跟随一块儿去了青州的书容与香桃隐约窥出了点迹象外,钟府的其他下人对这些是一无所知的。
他们茫然又敬畏地望着孟公公,总觉得这些话听在耳朵里,跟听天方夜谭似的。
这时候香桃捧了碗茶来给钟念月。
钟念月在这里坐得有些渴了。
钟念月伸手接过茶碗,问:“公公要喝一口吗?”
孟公公连连摆手:“不必了,老奴还得仔细出去盯着呢,今个儿可是半点差错也不能出的。”
钟念月托腮笑道:“府里自有下人盯着啊。”
孟公公失笑:“那怎么能一样呢?”他如今待钟念月可真是万分的真心实意了,他道:“今日是决不能出事的,老奴得仔仔细细,再仔仔细细地盯着。”
钟念月轻叹一口气,扭过头,倒也从中觉出了一分甜意。
她应声道:“好吧,公公去吧,若是饿了渴了,只管差使我府里的下人就是了。”
她原本只当这个世界皆是虚妄。
但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因她欢愉而欢愉,因她难过而难过。无须她要晋朔帝为她举一场盛大的及笄宴,便已经有无数人来为她的及笄添色了。
旁人付出一分真心,她自然也就从中尝到了一分甜意。
钟府越发地热闹。
连各家女眷都相继到了,他们惶然地私底下相互问:“陛下当真到了吗?”
“是,是这样说的。”
“怎么可能?”
不怪他们如此震惊。
晋朔帝地位尊崇,朝堂上或有文雅温和一面展露,以叫群臣都觉得他是个仁君。但朝堂之外,不管是哪个再了不得的大臣家中举宴,也不管你是寿宴,还是喜宴,都从未有过晋朔帝前往的先例。
于京中的大部分人来说,哪怕他们出身高贵,也未必就近距离地见过晋朔帝。
是而,心中对这位仁慈帝王的畏惧也从不因他姿态温和而减少。
而今,不过是钟家一个女儿及笄了,却引来了陛下的龙辇……
这如何能叫人不惊骇?
“我还以为来的会是太子呢。”周家姑娘神色变幻道。
“是啊,太子呢?”高淑儿愣声道。
前些时候高淑儿刚听说钟念月被人掳走了,她脸色变了变,当下心情分外复杂。
钟念月绝对算得上是京城一大祸害了。
锦山侯纠结纨绔成群,围绕在她身侧,太子偏又捧着她,还有陛下宠爱……可是,高淑儿那时忍不住想,对女子来说,被掳走该是天底下最痛苦的事了吧。
钟念月若是回不来,那会变得怎么样……
为此,高淑儿还深思不属了几日。
谁晓得如今及笄宴照常办了!
旁人都不信钟念月回来了,她却是信的。陛下那样喜欢钟念月,肯定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去救她的。
帝王之力……该是何等庞大呢?
“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周姑娘问。
“我……”我一早就知道她和陛下有一腿了啊!只是我不能说,不敢说……高淑儿抿住了唇,故作淡定地不屑道:“这有什么可惊讶的?”
周姑娘皱了下眉,道:“在这之前,最风光的还是淑儿你的及笄宴呢,那时你的父亲还是太子的老师,因此太子到了你的及笄宴上……”
是,那时最风光的高淑儿。
那时候她还禁不住幻想了下,若能嫁给太子该如何如何的好,谁晓得到今日了,也还没定下一桩合适的婚事。
周姑娘叹道:“今日倒好,这钟念月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是将陛下都请来了……此后还有谁能比得上她这般过人风头?你我都被比下去了。”
高淑儿憋出来一个字:“……是。”
谁叫钟念月生得人比花娇呢,连陛下都喜欢。
她以后可是还要当我婆婆的。
周姑娘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个字,登时无语。
她盯着高淑儿看了会儿,确认了下这人确实没被鬼上身,这才咬牙切齿地憋住了。
不多时。
众人皆已按序入座。
其实孟公公说的还真没错。
今日来的人,达官贵族,大大小小,数量众多。有些贵人,钟府上的下人根本无缘得见过。他们怎么能将这些人依序安排入座呢?
孟公公就不同了。
他常年跟在陛下身边,许多事还要代陛下去办,这京中但凡有名有姓的人物,哪个他不认识呢?又有哪个不认得他呢?
由他出面,实在是事半功倍。
等落座后,各家的当家太太都暗暗交换了一段视线。
她们原本还想着,纵使是来了这样多的人,恐怕以钟府不常举宴的能力,是控不住场面的。便是那些个下人就要先手忙脚乱。
可谁晓得……竟是直接有晋朔帝身边的孟公公亲自出面了。若是没记错的话,孟公公的腿还未大好吧?便这样操劳起来了?
她们心下何等惊骇不提。
那厢钟大人板着一张脸走出来,似是欢喜,又似是不大高兴,分外复杂地高声开了礼。
随即乐起。
底下人再度交换了一段视线。
他们都知晓那万氏一早请了顾家姑奶奶来做正宾,只是今日也不曾见到这位来啊……
那一会儿又该是什么人来替代?
这正宾不难寻。
他们倒不担心钟府会出丑。
只是这身份高的正宾,可就不是那么好寻来的了,当初高家女儿正得意的时候都没能请得来呢。
而另一厢。
万氏正与远昌王妃说话。
远昌王妃听见万氏邀请了她,倒是吃了一大惊。
不是觉得万氏胆大,而是……有一分受宠若惊在。
远昌王妃看得很明白,从当年争位风波中拼杀出来的晋朔帝,与父母兄弟都没有半点情谊可言。而这次钟念月被找回来,却可见她在晋朔帝心中的位置。简而言之便是,远昌王府上下远不及一个钟念月。
晋朔帝大可以为钟念月寻个更了不得的正宾。
远昌王妃此时笑道:“夫人既然与我说了,我定然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决不出一丝差错。”
万氏闻声,松了口气,忙出声谢过了她。
远昌王妃心道,却是恐怕要我谢你的。
能有这样搭上关系的机会,可不多啊……
此时孟公公也正低声问晋朔帝呢:“奴婢见钟夫人去寻远昌王妃了,陛下……陛下不自己来吗?奴婢见昨夜陛下都为姑娘梳头了。”
晋朔帝淡淡道:“过了瘾便是了。”
他垂眸,似是随意地勾了勾腰间挂着的玉佩,那上头还是钟念月当初刻的字,刻得奇形怪状。
晋朔帝反问孟公公:“梳头的正宾素来该是何人担任?”
“贤而有礼的女性长辈。”孟公公一顿。这问题自然不是出在“女性”上,而是“长辈”上。
陛下并不愿站在“长辈”的位置上,来为姑娘梳头行及笄礼。
孟公公随即恍然大悟道:“是奴婢疏漏了。”
晋朔帝心道,确有一分可惜。
不过提前补足便也够了。
晋朔帝这才挪动了步子,淡淡道:“将朕带来的东西,都抬到院子里来罢。”
“……是!”
晋朔帝往前走一段路,才又见着了立在那里的长公主。
长公主知晓已经没有更改的余地,她一抿唇,道:“陛下,我今日……定会仔细行事的。”
晋朔帝淡淡一应声:“嗯,你心下有数便好。”
他顿了下,道:“对了,驸马可曾与你说?他恐怕要携子回老宅一趟。”
长公主眼皮一跳:“我、我如今知晓了。”
“嗯。”
晋朔帝缓缓朝前行去。
原本还疑惑于陛下不是早到了吗,为何还没有见到的众人,此时方才瞥见了人影。
只这匆匆一眼,他们不敢多看,便当即纷纷拜下:“参见陛下!”
晋朔帝:“嗯。起身罢。”
此时钟大人前往,请他落座主位。
毕竟晋朔帝乃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物,谁敢坐在陛下的上首呢?
晋朔帝却是盯着钟大人多看了两眼,微微笑道:“不必了,及笄礼的主人该是笄者的父母,哪里轮得到朕来喧宾夺主呢?”
说罢,他就在下首牢牢落了座。
一下把钟大人满腹劝慰的话,全部憋了回去。
这时候若是有人胆大抬头打量,便会发觉钟大人的神色有一瞬的怪异。
钟大人暗暗咬牙。
陛下这分明就是不想坐长辈的位置!
罢了!
这是钟大人今日在心中说过的最多的两个字。
开礼毕,该赞者先行。
钟家只独女,万家也没什么女孩儿,与钟念月要好的朱家姑娘,众人都知已经葬身火海。
万氏本来备的乃是钟家一个远亲家的姑娘,谁晓得这会儿出来的却全然不是那个人。
众人抬头看,也不由一愣。
那赞者身着茜色罗裙,梳着简单的发髻,端庄大方,模样娴美。
许多人都不大认得她。
直到有人低低道了一句:“那是罗家的嫡女。”
众人这才骤然回神。
罗家。
太后的娘家!
是,是听说今个儿连罗家也来了……但没想到她会为这钟家姑娘做赞者啊。
她与钟家姑娘何时有这样亲密的关系了?
罗家如今的一举一动可都代表着太后的意思啊!
罗姑娘以盥洗手,随后等在了一旁。
紧跟着方才是钟念月身着颜色素淡的衣裳,缓缓走到了场中。
众人还是头一回,于这样正式的场合,这样毫无遮挡地将这钟家姑娘的模样收入了眼底。
她竟然还真的回来了!
刹那间,他们脑中皆是闪过了一个念头——
难怪都传言太子要娶她。
她的确生得极美,只一眼便惊艳,京中竟是难有能压过她一头的女子。
按礼说,笄者行出来之后,会朝宾客行上一礼。
只是钟念月觉得纨绔身份极好用,便生生立住了,谁也没见礼。便是后头的晋朔帝,都没能多得她一分目光。
好生狂妄!
一半人心中想。
没有规矩。
另一半人心中想。
便是再有众人给她做脸又如何呢?脸是要靠自己行事得当挣来的。
钟念月此时扫视一圈儿,就跟巡逻自己的大好江山似的,随后才缓缓落座在了笄者席上。
此时罗姑娘先取梳子,跪坐在她的身后,为她大致梳了梳头。
罗姑娘偏过头,轻声问:“疼不疼?”
钟念月:“尚好。”
她有些想朱幼怡了。
罗姑娘低低应声,便只一心将钟念月的头发梳顺。
这钟姑娘的头发又黑又顺,丰盈如云。
她浑身上下,便好似没有一处是不好看的。
罗姑娘微微分神时,正宾出来了。
众人目光闪烁,紧紧盯住了远昌王妃。
怎么会是她?!wWW.ΧìǔΜЬ.CǒΜ
虽说远昌王地位和实权不如从前,但到底是陛下的兄长,名声不可堕。他竟然放任自己的正妃,来为钟家一个小姑娘做正宾!
众人此时可实在是憋坏了。
他们恨不能张嘴与周围的人交谈,弄清楚这个中纠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在这样的场合,陛下当前,偏他们又不能张嘴,也不敢张嘴。
远昌王妃此时同样以盥洗手,而后立在一旁拭干。
有人实在忍不住暗暗咬唇,道:“我倒要看看,这有司者,又该是请的谁?”
钟念月的面子这样大,能请来个同样厉害的不成?
众人心中怀疑的念头刚起呢。
便见长公主双手捧着罗帕与发笄,缓缓走了出来。
捧笄冠的竟是长公主!
不……这已经绝不是钟家能请得来的了……一个及笄礼,三个重要角色,皆是由与皇室有关联的地位高的贵人来担任……谁人能有这般待遇?
钟念月都惊了一跳。
晋朔帝到底还是留用了万氏准备的罗帕发笄。
那都是念念母亲的一腔心意,就算给念念换成了更贵重的东西,念念也未必会高兴。
众人震惊抬眸望去。
那发笄打制精美,上刻鹿纹,鹿口衔以珍珠,有少女的俏皮,也有几分及笄后的成熟稳重的味道。
罗帕当是织金妆花缎所制,精致而明艳,一寸千金。
只是这些东西于皇家来说,自然不算什么。
但捧在长公主的手中,它们便已经与皇家御供之物不相上下了!
一时之间,众人思绪乱飞,猜测什么的都有。
一则有猜远昌王妃是想要她给锦山侯做妻子的,二则有猜长公主也在为自己的儿子选美……还有猜是太子脸面大的,也有猜钟念月失踪一事,因祸得福,陛下有意补偿钟家的……
他们谁也不敢猜,晋朔帝本人有意于钟家姑娘。
钟姑娘纨绔名声在外。
晋朔帝却从来是文武全才,写策论作书画,无一不精通。他行事
蹈雅,谦谦君子也。如何、如何能凑到一处呢?
此时赞者、有司、正宾,皆已经来到场中。
远昌王妃一边高声吟颂祝辞,一边跪坐下来,为钟念月梳头发,动作极为轻柔。
等梳起后,方才为其加上束发用的笄簪。
此后,再加发钗,再是钗冠。
如此反复加上三次。
更换衣裙,着礼服,回到宾客跟前,拜父母,这漫长的及笄仪式方才走向了结尾。
钟念月未向宾客行礼,但诸位宾客此时却不得不一边觑着晋朔帝的面色,一边高举起酒杯,恭贺钟家姑娘及笄礼成。
只是……太子呢?
太子此时冷着脸,仍旧被手边的事务牵绊住。
他冷冷地看着跟前的大臣:“此事当真这样十万火急吗?”
大臣不紧不慢,对他的目光毫无所觉一般,道:“不错。”
太子想要撂挑子不干,但又不行。
他那父皇轻易不肯放权,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他自是不能如小孩儿般耍赖,说不干就不干……
只是表妹的及笄礼……
罢了,不如干脆等到人少时,我再前往,兴许还能瞅着机会与她说说话。
如今细细一数,他竟是已经许久不曾见表妹了。
与表妹说过的话,恐怕还不如三皇子说的多。
太子咬咬牙,掩去眼底的阴翳之色,道:“那便先将此事办干净罢。”
这厢及笄礼一成,便有下人们端着食物依次呈上来。
这里该还有个流程,便是与笄者相熟的友人、长辈,都会赠她礼物。
钟念月除了锦山侯等人……有朋友吗?
大家脑中恍惚闪过这个念头,却听得三皇子第一个站了起来,他用力一抿唇,道:“钟念月,你的礼物。”
他抬手想扔过去,却又在半空中顿住了,最后叫身边的小太监捧着送去了。
今个儿真就是太阳全打西边儿出来了呗!
三皇子怎么也给她备了礼物?
三皇子一开头,锦山侯便坐不住了,大喊道:“念念!”
然后自个儿抱着一个半人高的盒子,硬生生地拖到了钟念月的跟前。
连秦诵也到了她跟前。
他如今也已经出落出几分君子风采了,他笑道:“恭贺念念。”
看得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也弄不懂,这秦相的儿子怎么也与钟念月有几分交情的样子?
此后便是方府、万府……送礼者众,还不止一个两个。
其余人左右一瞧,自然也上赶着马上送礼去了。
这是他们多年来的敏锐嗅觉告诉他们的,哪怕暂且不知晓钟念月今日为何能得到这么多的荣宠,但既能得到,便说明了钟府如今的地位不同,此时不赶紧抓着机会上前维护一下关系,还等何时?
钟念月见状,倒是笑得两眼都眯起来了。
什么仪式盛大不盛大啊?
她就喜欢收点好东西罢了,害。
大家这顿饭吃得着实恍惚,似是受冲击过大了的缘故。
等用完膳,再由钟府的下人送着缓缓往外行去,他们走路都还些许有些飘。
“这钟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太子迟迟未露面,恐非是他的作用。大皇子、三皇子也断然没有这样大的脸面……这般大手笔,只能是一人。”
有人倒抽一口冷气:“……是、是陛下。”
从钟念月失踪,再到今日及笄宴的盛典。
他们便是再如何说这不合理,可这巧合多了,那也只剩下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钟家难不成要……”他们话到了嘴边,却没敢吐出来。
他们可以私底下议论太子娶谁,大皇子娶谁,可不能议论陛下。私自议论,容易丢官,甚至丢命。
他们一致地敛住了声音,且先归家再说。
只是一个个的,心底对眼前这座钟家府邸的评判,便又更上一层楼了。
周姑娘疲乏地回到府中,听见的第一句话便是:“恐怕钟府要做皇亲国戚了。”
她一激灵,道:“她当真要做太子妃?”
周夫人连忙捂住她的嘴道:“胡说什么?哪里能与太子扯上关系呢?日后在京中,你不得再将太子与那钟家姑娘提在一处了!旁人也不成!”
陛下的东西,谁敢染指呢?
周姑娘茫然道:“这是……何意?”
周夫人怕她办了错事,只得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见今日情形,恐怕,恐怕是当今陛下瞧上了。”
周姑娘还记得晋朔帝的模样,他仍显年轻,且模样过分俊美,他似个清雅文人,却又身负帝王威势。
那是谁人都不敢轻易肖想的……
可母亲怎么能说,陛下瞧上了钟念月呢?
周姑娘喉中艰难挤出三个字:“不可能……”
及笄礼后。
钟念月实在累得够呛,便谁也不管,只先回了自己的院儿里。
不多时,有人抬了一箱接一箱的礼物到她院子里来,还有几个宫人抬了一口大箱子来,见了她便道:“是陛下送的。”
钟念月勉力打起精神,正想着拆还是不拆。
要不要从这简单而又朴实的黄白之物之中,获得点同样简单又朴实的快乐呢?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
钟大人与万氏刚将前头安置好。
“我得去瞧一瞧念念。”万氏笑道。
她今日心情极好。
她没成想到陛下一言九鼎,当真为念念备下了这般声势浩大的及笄宴,倒是重重打了那些说念念回不来的人的脸!
钟大人想了想,便也道:“我与阿如同去。”
二人提着灯笼,缓缓来到了女儿的小院外,只是今日怪,那院门竟是从里头锁住了。
往日钟念月在院子里歇息时,也不会锁门,只是派三两个仆妇在外头等着就是了,有人来问,就好回话说歇息了。
钟大人不知何故,脸色大变。
他连忙抬手捶门:“何故锁门?还不快快打开?”
里头慌忙有人开了门,露出了宫人的脸来。
宫人得了吩咐,知晓不能得罪钟大人夫妻,便将腰身弯了下去,低头道:“陛下方才拿了些礼物来给姑娘,恐怕、恐怕要请大人与夫人再等一等……不好冲撞得圣驾,您说……是吗?”
说后面的话时,宫人的声音都轻轻颤抖了,生怕让钟大人往脸上招呼一耳刮子,说滚老子女儿在里头。
但所幸钟大人只是个古板文臣。
钟大人把自己脸都憋紫了,也还是只能委委屈屈地在门外头等着了。
而万氏此时神色不定地看了看丈夫,再看一看宫人。
此时陛下还要留在府中,就为了特地送一回礼……宫人又被安排在了这里拦人。
那便只可能是陛下不愿旁人在此时来打搅……
万氏脑中种种线索,霎地一下便串齐了。
原来……如此!
万氏恍惚地与钟大人坐在了一处。
竟然不是……长辈么?
却说这厢钟念月方才跨进存放礼物的门,一站定,便听得身后传来了晋朔帝的声音,他道:“念念拆开瞧一瞧罢。”
钟念月头也不回地道:“多谢陛下为我筹这样一出盛宴,要给陛下分一半么?”
晋朔帝一下想起来钟念月几年前,拿了惠妃的东西,一件给她,一件给他,如此一件一件都分完了,甚为有趣。
只是今日……他确实舍不得分不走她半点的。
“念念都自己留着吧,今日盛宴其中一大半的功劳也该归功于钟夫人不是吗?”
听他夸了万氏,钟念月眉梢眼角的柔和之色便又多了许多。
晋朔帝身份尊贵,手握大权。
她倒是真怕如太子那般,行事肆意妄为,见她久久不应,便要从家人身上入手了。
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钟念月忍不住扭头看他。
晋朔帝的面容是当真好看啊……
他处处总是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他会那样做时,他却没有那样做,与我印象中的封建帝王,是浑然不同的。
钟念月将视线收住,道:“我现在叫人打开来瞧瞧。”
晋朔帝笑着应声:“嗯。”
她最先打开了晋朔帝送的礼物。
箱子一开,却见里头许多零零碎碎的玩意儿,她正疑惑着要弯腰去捡,晋朔帝便已经先一步弯腰去捡了。
他的手指长而有力,牢牢抓住那一样一样物什,递到了钟念月的眼前。
“念念可知蔚宁县多蓝田美玉?此竹形盆栽便是蓝田玉所铸成。朕惟愿念念如竹,傲然遒劲,年年岁岁节节高。”
再一物。
“念念可知安城县多织锦?冰之水不败,渍之油不污。朕惟愿念念如织锦,瑰丽多彩,尘污不染。”
再一物。
“念念可知黄平县多锦鲤?置于琉璃罐中,游动摆尾,熠熠生辉。朕惟愿念念年年有余福寿绵长。”
“念念可知北山县多紫檀?”
如此吃的,玩的林林种种。
“还有汝阳县中……多以琥珀制禁步……”
他捏碎了一串。
便又补上了一串新的。
钟念月一时怔忪在了那里。
如此数量繁多,种类也各不相同。可晋朔帝提到的每一个县她都知晓,那是他们往青州去时,和从青州回来,经过的每一个县。她去寻晋朔帝被绑的时候,晋朔帝应当就正在为她买当地独有特色之物,作她将来的及笄礼罢。
人当真是不能用心。
一旦用了这样多的心……
钟念月按了按发胀的胸口,心中小声道,便好难抵挡那一片真心了啊。
此时太子方才姗姗来迟。
他顾不得去换洗衣物,拖着一身疲累,成功进到了钟府,也的确是来到了钟念月的院子外。
只是……
他惊讶出声:“姨母、姨夫何故在此?”
他问:“表妹可是已经睡下了?”他顿了顿,还是道:“我还不曾恭贺表妹,未贺她生辰,也未贺她及笄,这是我带来的礼物……若是方便,可能见上一面?”
钟大人气得慌。
冷冷一掀眼皮,扫了他一眼道:“且等着罢。”
没瞧见我们都在外头么?
“等?”太子眼皮一跳,敏锐地从中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转眸一瞧,却是扫见了个宫人的身影,这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他早先就曾经猜测过父皇的心思……而今……太子面色微沉,他勉力挤出一点笑容:“可是圣驾还在?”
一时无人应他。
另一厢那相公子也重重抛却了手中的东西,倚着车厢嗤笑道:“到底还是晋朔帝给她操办了及笄礼。”
被他提及的晋朔帝,此时正紧盯着钟念月,问:“念念喜欢吗?”
好似是在问他备下的礼物。
也好似是在问他这个人。
他不急不缓道来:“念念可知祁家多帝王……”
钟念月真实地惊呆了。
怎么?
这个您也要打包送我吗?
晋朔帝道:“朕惟愿以皇后之位相迎之。”
“嘭”连着几声巨响。
那是外头钱嬷嬷几人吓得摔倒了的声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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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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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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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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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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