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瀚到了屋子外头,见屋内没有半点光亮,还当钟念月已经睡下了。
他抬手敲了敲门:“表妹。”
屋内一片寂静,并没有人应声。
钟念月睡着了,难不成连她的丫鬟也睡着了?竟是这点警觉性也无,敲门也听不见?
祁瀚接连唤了几声,都无人理会他。
此时冬风刮得呼呼的,落在脸上更是冰冷刺骨。
莫说祁瀚了,便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都有些受不住了,耸着肩膀连声道:“殿下,必是已经睡着了。咱们且回去吧,别在外头冻坏了。表姑娘若是冷着了,准儿一早就来寻您了。”
祁瀚想想倒也是。
他那表妹近来什么琐碎小事,都要指使他去干。这和过往全然不同。白日里,祁瀚想着还有些憋气,但这会儿入了夜了,他想着想着,又觉得那大抵是一种亲近的表现吧。
“走吧,回去罢。明日我到城里买些银丝炭。”
“哎!”
祁瀚这一回去,却是没怎么睡好。
这一晚上,他都在做梦。
梦见什么呢?他梦见他那表妹被冻得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于是他忍不住走近了去,伸出手将被子掀开一些。
那厚厚的被褥间,少女原本环抱着双肩,见他一来,便朝他伸出了双手,唤了声:“表哥。”
她乌黑的发丝垂落在两腮,光线昏暗的屋内,眉眼都被月光点缀了些光芒,有几分楚楚可怜。
他该是不喜欢她的。
可这会儿陡地软了心肠。
祁瀚垂下眼眸,伸出了一只手。
只是还不等他挨着钟念月的掌心,便听得小太监焦灼地唤了一声:“殿下,不,公子……”
祁瀚打了个冷噤,一下睁开了双眼。
却见小太监正跪伏在他的床榻边,结结巴巴道:“公子是不是受凉了?”
祁瀚张嘴想说,我怎会受凉呢?
他屋里还点了炭盆呢。
只是一开口,却是嘶哑的一声:“我……”后面的话便也说不出来了。
祁瀚面色一黑,忙抬手挨了挨额头。
小太监道:“奴婢方才探过了,似是有些发热。”
小太监又道:“已经去请太……大夫了。”
祁瀚一抿唇:“先去表妹那里。”
小太监惊愕地望着他:“什么?”
祁瀚掀开被褥起身,顿觉四肢都发着凉。但他咬牙忍住了,嘶声道:“表妹那屋子里更冷,岂不是冻得比我还要难受?没准儿这会儿,她同她那丫鬟都发起了高热!”
祁瀚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昨日敲门,门内无人应声,难不成那时候就烧起来了?
这下祁瀚是坐不住了。
一边脑中想的是钟念月脸色苍白,无力蜷缩的模样,另一边想的又是等回到京中,钟彦恐怕会气得当场变了脸色。
“快!快去!”祁瀚匆匆一拢衣袍,哪怕脚步发虚也顾不上了。
随行太医与他撞了个正着。
“随我来。”祁瀚一口阻断了他的话头。
太医也只好咽下疑惑,跟着祁瀚去了。
太子这样着急,莫不是陛下受了风寒?
太医正心惊肉跳着呢,却是来到了另一间屋外,而并非是陛下下榻的居所。
“撞门。”祁瀚下令。
小太监应声将门撞开了。
祁瀚疾步跨进去,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他眼前还黑了黑,差点一头栽倒下去。
“表妹……”
小太监忙跟进去,等瞧见床榻上的情景,却是尴尬又惊愕,张嘴都结巴了:“公、公子……”Χiυmъ.cοΜ
“床上没有人啊!”小太监惊叫道。
祁瀚晃了晃,勉强站住了:“你说什么?”
小太监也慌了:“大半夜的,这表姑娘能去哪里啊?”
太医一愣,干巴巴道:“这把守的都是些好手,是决计不会出意外的。”
祁瀚已经听不见了。
他耳边嗡嗡作响,只觉得头也痛,胸口也痛。
怎么办?
回去了如何交代?
还有……
表妹的模样从他脑中掠过,祁瀚便也不得不承认,他是担心她出事的。
祁瀚疾步往前厅走,想要去寻晋朔帝,请他派人去寻……
太医无法,只能又喘着气跟上去。
这主仆一行人都是形容仓促,还没踏入厅中呢,祁瀚便听得一声:“对,将这个切碎了放进去熬煮,最香了。”
那是钟念月的声音。
“表妹!”祁瀚一步跨进去,声调不可抑制地往上拔了拔。
一时间,厅内众人都朝他看了过来。
钱昌低声提醒道:“公子何故散发?”
祁瀚站住了,只见钟念月还是昨日那身衣裳,依旧裹着披风,围坐在炉子前,眉眼被火光映得十分瑰丽。
她面颊红润,眉眼如水。
又哪里像是生病的模样?
祁瀚:“……”
他喉头哽了哽,迈出两步,却又是晃了晃。
“病了?”晋朔帝这才分了些目光给他。
祁瀚点点头,寻了把椅子坐下了,生怕自己一会儿在钟念月面前摔了,面子里子都没了。
太医见状,心道可算能给这位主儿诊治了,于是忙走了上前。
他们这一拨随行的人,并无什么王公贵族。
那些娇贵的主儿,都跟着大皇子呢。
众人多是在行伍里摸爬滚打出来,身体自然硬朗。
这样一瞧下来,竟然只有祁瀚病了。
太医写了方子,用随身带的药材熬了药。
祁瀚捧着碗一饮而尽,面上多少有些臊。
他竟然连表妹也比不过!
等用了膳,众人要入城了。
太医道:“殿下怕是留在此地歇息一日更好……”
祁瀚咬咬牙,摇头道:“不了,我一并入城吧。也并非发起了高热,走一走,兴许出出汗就好了。”
他说着,还又添了一句:“表妹屋中缺了炭盆,总该要进城采购一些银丝炭来取暖才是。”
晋朔帝掀了掀眼皮,淡淡道:“清水县中没有银丝炭卖。”
祁瀚面上更加臊红。
他想问为何,但又怕旁人惊讶他竟然连这也不知道。
庄子里的人点头应道:“是呢,原先不是这样的。庄子上的主人,有些银钱,每年也要买些银丝炭来烧的。可是去年闹了雪灾,有些富户便搬到别处去了。这慢慢地,也就没什么铺子卖了……这东西贵得厉害,莫说寻常人家,就是那富户,也不见得能天天在每个屋子里都烧满了。”
祁瀚的唇动了动,闭嘴了。
他太子府上用的都是好东西,自然不知晓连个炭也有用不起的。
晋朔帝低低应了声:“嗯。”
他虽然觉得太子蠢了些,胆子小了些,但也没有因着这种种缺点,真要太子这么着熬死。
晋朔帝还是下令,将祁瀚留了下来。
祁瀚好一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只能顺从地应了。
钟念月便与庄子里的人留着一块儿烤红薯。
见晋朔帝往外走,她还抬起头来道:“等我同徐叔学好了,便烤几个留给你们回来吃。”
孟公公忍不住笑了。
这钟姑娘真是个妙人儿啊。
说是娇气吧,倒是也不喊苦也不抹泪儿,就是见哪处舒服便往哪处钻。这留庄子里吧,也不嫌弃那庄子里的人粗鄙,还要跟人家学着烤地瓜。
这地瓜是什么新鲜东西么?
不是。
偏这钟姑娘又还记着要给他们留几个。
这都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什么珍奇异宝,陛下的宝库都搁不下呢。
反倒是这么些小东西,还偏要给他们留着,那心意就别有滋味儿起来了。
此时晋朔帝步履一滞,应了声:“好。”
随后方才又往外走去。
钟念月上次烤红薯,还是小时候。
她爷爷家挨着一大片林子,在偏远的乡镇。
那会儿她才六七岁吧,跟着父母一块儿回老家。奶奶就将她抱在膝盖上,揉在怀里。
爷爷给她烤地瓜,奶奶给她烤玉米。
钟念月摸着摸着红薯,便有些想家了。
她轻叹了口气。
她怕死,可又真想试着死一回,能不能回她本来的家。
那叫徐叔的庄稼人很快便从火堆里捡了个出来,笑着道:“这个好了。”
钟念月剥了壳。
表皮一层烤得酥香,里面又软又甜,一点也不噎。
钟念月倒也就短暂地忘了要死这回事了。
这厢太医还劝着祁瀚去睡下呢。
祁瀚还想同钟念月交代几句,只是他往那厢看了几眼,最后也不得不承认,表妹眼里这会儿只有那烤地瓜……
他堂堂太子,竟是连地瓜也不如!
祁瀚头更疼得厉害了。
他按了按额角,只能憋着气走远了,总觉着他今日这一腔着急关怀的心思,像是都喂了狗了。
等躺到了床上。
祁瀚才忍不住又想。
……那地瓜……总要分他一个的罢?
这头钟念月总共烤了三个地瓜。
糊了两个。
可见不是个当厨子的料!
钟念月便用厚厚的棉布将双手一裹,在外头玩儿堆雪人去了。
这清水县里粮食珍贵,也没有胡萝卜一类的给人家作鼻子。钟念月就自个儿撅了树枝,在上头一顿勾勾画画。
书容好奇出声问:“这画的什么?”
钟念月想了想,怪丑的,便随口一答:“表哥吧。”
钟念月很快就玩得冷了,她也不逞强,脱了棉布,回头就去抱晋朔帝留下来的手炉。
这刚抱上没一会儿,便有人回来了,说是老爷的命令,要带他们一并入城去。
钟念月是无所谓的。
反正暖和,有得吃,又不受累,在哪里都成。
钟念月叫书容把地瓜捡起来装好了,便自个儿先去马车里坐着了。
祁瀚迟些出来。
见着了院子里堆的雪人。
祁瀚不识得这东西,忍不住问:“这是做了个什么?”
一旁的侍卫迟疑半晌,道:“表姑娘似是说,做了个公子您。”
祁瀚震撼地望着那丑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玩意儿。
半晌,他扶着胸口,到底是把刚才钟念月只顾着瞧地瓜而不瞧他的郁气,给咽下去了。
表妹心底……还是记挂着我的。
祁瀚心想。
等上了马车,祁瀚都还望着那雪人。
竟是有一分念念不忘。
……
晋朔帝他们在城中另寻了处宅子。
马车前往宅子这一路上,只见无数屋宅都被厚厚的雪压住了。
钟念月看得都不禁皱眉。
她学历史的时候知道,这古时候,死于天灾的人数,实在远超于人的想象。
马车很快便在门口顿住了。
书容扶着钟念月下了车,祁瀚紧跟在后面。
孟公公已经等在门口了。
他笑盈盈地迎上来,开口却是先问:“姑娘,可记得把地瓜也带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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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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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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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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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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