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快转过一个月。
这期间,伯恩斯家族的大部分人,都不再听从道朗的命令,他们以母亲为首,组织起领地上的勇士,欲图投靠白银城。结果可想而知,反抗者们以卵击石,全部被德拉科的军队围杀。
道朗身边,最终只剩下了年仅十二岁,体弱多病的弟弟——道林·伯恩斯,以及一些残存的孱弱亲眷。
回忆从前的往事,自认冷酷的道朗几欲崩溃。
道朗的聪慧,自幼被父亲欣赏,同样也引起了德拉科公爵的注意。
德拉科公爵对道朗的重视程度,远超其他封臣的长子,道罗也对道朗信任不已,所以早早就把家族封地以及领主之位,都移交给了他,希望他带领金鹰家族越走越远,越走越好。
可是,随着道朗与德拉科关系日渐亲密,道罗意识到他儿子经常把他的聪明才智用在狡诈之事上,违背了家族素来持守的荣誉和道德,父子之间的隔阂,无形之中,日益加深……道罗虽然年老,却还要参加德拉科的封臣会议,也是因为他害怕道朗将伯恩斯家族引入歧途……总而言之,从很早以前开始,道罗就已经不再信任道朗。
一个没有星星的夜里,道朗独自举着火把来到了巨岩城地牢。
他来这里探问一个月前因他父亲之事被关押的大顾问昆特·拉尔森,他没有停留,直接就走向了昆特的位置,甚至没有胆量多瞧一眼其他牢房,因为他不用看,也知道那些牢房空空如也,曾经关在里面的家人们,现如今都已经不在了。
地牢里的气温冻人,牢墙上还滴着水,憔悴的昆特,却只穿着粗陋的麻衣和破烂的鞋子,他听到脚步声,便把歪歪瘦瘦的脸抬了起来。
道朗把火把插在墙上的槽里,在火光的照耀下,道朗发现昆特头上本来就不多的头发,现在一根也没剩下,他看起来活像一个骷髅。
“你又来了……”
昆特嗫嚅道。
道朗没有吭声。
昆特继续说:“你的家人呢,他们怎么样了?我看……地牢里的人出去后,就一直没回来……”
昆特知道的并不多,只有敬重他的狱卒偶尔会把外面的事讲给他听。
道朗面靠铁栏,神情忧伤,回答:
“他们……坚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我没办法说服他们。”
他的声音绵软无力,完全不像以往那个道朗。
昆特干笑一声,苦涩地说:
“那真是……最糟的结果。”
没错,最糟的结果。
道朗在心底默念着这一句话,心境如坟场一般悲凉。
他的手紧紧抓着铁门,从未有过的紧,又侧过头,不让昆特看见他的脸。
没一会儿,两人都不禁潸然泪下。
道朗语音抽噎,他说:
“我……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得到认同。就好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迎合德拉科公爵,背叛了家族一样……明明我的本意……也是想让家族长盛不衰的,你说……我做错了吗?”
昆特吃力地靠近铁门,把瘦弱的手搭在道朗颤抖的肩上,希望借此安抚他。
“你父亲常说:‘荣誉,就是力量。’他受众人爱戴和敬仰的原因,也在于此……不可背叛公爵,不可背叛狄泽菲尔的人民,这些对他而言胜过生命……我了解的他,就算穷途末路,也不会改变心意……有时候,家族注定毁灭,除非人能够放弃荣誉……但是,放弃了荣誉的家族,不知为什么而战,就不如毁灭……你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他……很顽固。”www.xiumb.com
顽固,这个词回荡在道朗的耳朵里。
“唉,我认识你父亲这么久了……我也没能改变他,又怎么能怪你?”
昆特唏嘘一声,回过身去,视线落在了潮湿的墙壁上。
“德拉科公爵……说的没错,你和你父亲不一样,你父亲可敬,而你……可怜。”
道朗也早已醒悟,虽然他一心想要保护家族,最终,却辜负了家族,用昆特的话说,就是“可怜”二字。
他为德拉科公爵做牛做马,不惜违逆父亲……凯尔席山围剿暴徒,就是从那一天起,父亲开始不用正眼看他。
那一次,他明知道凯尔席山暴徒并非强盗土匪,而是贫穷愤怒的庄稼汉,他却按德拉科公爵的意思,用正规军队蹂躏了他们,骗降然后杀害,几乎不损一兵一卒。
只要能够达到目的,采用什么样的手段,都无关紧要。牺牲他人,保全家族在巨岩城的地位,就是正确的事,一直以来,道朗都是这么认为的。
家族的担子,从他继承领主之位的那天起,就已经落到了他的身上,父亲,也许可以依仗自己的权威,与德拉科公爵叫板,但父亲年事已高,他死以后会发什么呢?
伯恩斯家族的领主是道朗,它的命运要由道朗来决定,如果他不追随德拉科,如果他不卑躬屈膝,伯恩斯家族就会在他的手中走向末路……
道朗哀叹道:
“我试图维持一个……我父亲所唾弃的家族。”
这正是原因所在。
他继续说:
“父亲说……荣誉就是力量,这句话,我从小到大都一直牢记在心。却没意识到,自己其实理解错了……我满心以为,我所做之事,就是在为家族争取荣誉。我以为……荣誉是领主给的,是尊贵的地位,是强大的权力……但父亲所理解的荣誉,乃是自律,是正义,是家族的灵魂……”
“是……是这样的。”
昆特哽咽地说。
道朗却悲极而笑,道:
“虽说是灵魂,却无法在现实上支撑我们家族的存在,这难道……不是狂妄自大,不是作茧自缚吗?我父亲所说的荣誉,害死了我的母亲,我的叔姨……他害死了所有人!所有人!”
道朗的吼叫几乎震穿屋顶。
昆特想让道朗冷静下来,接话道:
“确实,荣誉令人两难……伯恩斯家族不能反抗德拉科公爵,却又要保护历代巨岩城主的誓言,所以才导致最坏的结果……可正是因为这种两难,你们伯恩斯家族,才显出高贵。”
“哈哈,好一个两难,让人高贵!”
道朗闻言,失态大笑,他笑得令人难受,昆特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了。
这时,道朗的笑声,又猝然停止。
“昆特大人,现在的遭遇……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一件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道朗的多变,让昆特有些措手不及。
他茫然地问:
“什……什么事?”
“有一次,你来拜访我的父亲,和他在屋中闲聊,而我和道林,则在庭院里玩耍。”
道朗回忆道:
“那时,你带了一件礼物,是你从均衡之地带回来的精美瓷瓶,因你一到我们家就和父亲聊上了,瓷瓶,就一直摆在庭院里。”
昆特仔细一想,似乎对那件事还有印象。
他说:“你……为什么提起那件事?它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道朗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自顾自地道:
“瓷瓶被人打坏了,你和父亲急忙赶了出来,问这事是谁干的,当时,只有我和道林两个人在现场。”
“道林说是他撞坏的,而你说是你撞坏的,你们两兄弟各执一词。”
昆特缓缓说道。
只是,他不明白这件事有何特殊之处。
“还记得你们最终……惩罚了谁吗?”
道朗努力控制着情绪,可他的声音已经开始不稳。
伯恩斯的家教素来严格,谁犯这种错误,都会被父亲狠狠责罚。
“好像是……道林,对,道林。”
昆特确定地说。
道朗的表情更悲哀了,他凄惨地说道:
“大家都知道,道林很善良,又诚实,从小就不会撒谎。而我,聪明又诡计多端,总喜欢给大人找麻烦,我撒过的谎,数也数不清……不过有一点,你们都知道,我疼爱我的弟弟,无论如何,我都会护着他……”
“是的。”
“打碎瓷瓶,我自然就会说谎保护他,一拆便穿。可问题在于,你们的一切论断都是在他打破瓷器的情况下才成立的!如果,打破瓷器的就是我呢?”
昆特明白了真相,感觉受到了冲击,但他依然不知道,道朗为何要旧事重提。
道朗说:“在爱面前,谁都可以撒谎,就算是乖乖听话的道林,也可以抛弃我父亲的教诲,抛弃自己的本性,来保护我,为我脱责,而这,就是力量!”
“你……你在说什么?”
昆特不安地咽了咽喉咙。
“如果抛弃荣誉,可以换我爱的人复生,荣誉算得上什么?如果撒谎,阿谀奉承,成为德拉科的一条狗,能让我的家族延续,那荣誉又算得上什么?荣誉不是力量,爱,才是力量!父亲不听我的劝,导致这一切恶果,就是因为他死守荣誉,却不爱我们这些家人!”
只要是为了爱,为了让自己的家人生存下去,什么都是可以舍弃的,荣誉这种虚无的东西,如果不被视为工具,就会成为绊脚石。
道朗越说越激烈。
“那……那你要你父亲怎么做?”
昆特看着道朗的脸,竟然感到有些害怕。
道朗语气不屑地说:
“所谓两难,只是因为我父亲犹豫不决,真正的选择,其实早就握在他手里!”
“你是说……你父亲虽然倔强,可他绝对是个正直的人,如今德拉科公爵起兵叛国,帮助他的确可以保全伯恩斯家族,但那些同属狄泽菲尔的人,却要彼此相互残杀,谁去安抚他们的灵魂呢?”
道朗摇摇头,他觉得昆特根本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我的父亲,本应该……杀死德拉科公爵,以伯恩斯家族的实力,再加上古斯里家族叛国的罪名,父亲完全可以取公爵之位代之……但他现在死了,这件事,也只能由我来做。”
道朗的眼中,闪过血红的光芒。
昆特被他的这番话吓得哑口无言,全身战栗,过了半晌,他才想起说:
“可……伯恩斯家族是发誓效忠古斯里家族的,就算你杀了德拉科公爵,杀了叛国者,战争以后,人们还是不会承认你的家族,封臣弑主,和领主叛国……又有何区别?”
“你说的没错。”道朗说:“我父亲也正是这么想的,然而,他的头却被德拉科挂到了城门楼上,淋着无穷无尽的晦雨……没有人比我更爱他,即便他选择了空虚的荣誉,抛弃了我们的家族,我的这份感情,也没有改变。”
道朗说完,便转身离去。
他抽走了地牢里的火炬,昆特视线里能够清楚的一切,都陡地消失。
在阴森的牢房里,昆特跪倒在地,喃喃道:
“可孩子啊,抛弃荣誉,往往比得到它更加艰难……”
他无法想象,道朗和他的金鹰家族,从今以后,将走向何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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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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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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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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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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