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线如丝,淅淅沥沥的,已比早间时小了许多,落在积水的地面上,悄然无声。
明诚先生祠修在横渠镇南的大振谷迷狐岭上,前面是能容纳上千人的广场,后面则是张家的墓园。
韩冈撑起伞,走到祠前的广场上,回头看祠堂。
黑瓦白墙的建筑,占去了十几亩的面积。从前到后三重院,其后一片松柏长青,丛丛密密,在淋漓的雨中,色泽更加分明。
“这是公材当年亲自住持修建的。”苏昞走到了韩冈的身侧,同样打着黑色油布伞,一同望着祠堂,“一砖一瓦,黄沙水泥,一样样一桩桩他都要检看过。谁能想到……”
满腔话语最终还是化为一叹。
一条青石台阶就从祠堂后传出,笔直的通向山上更高处。一百六十级台阶上,便是张家墓园。
张载父母,张载本人,张载弟弟张戬,以及张载张戬夭折的子女,都归葬在墓园中。还有张载之子张因张公材,前年祠堂落成之后不久病死,也葬入其中。
韩冈刚刚从京师回来时,时隔多年第一次回到横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参加张因的葬礼。
整治墓园,监修祠庙,做好了这一切,人进坟茔,牌上供桌。对不相干的外人,是神秘中隐含因果的上佳谈资,可放在亲近之人身上,就只有难以言述的痛惜了。
韩冈也一叹,“世事难料处,往往如此。”
不过终究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当初的惋惜和感慨早就在时光中消磨,于今也只剩下几声叹息。
韩冈看了看苏昞,横渠书院的老山长早已是满头银发,虽然看起来身体康健,精神矍铄,可在风雨天,湿寒气侵体,总不是养生的道理,“季明兄,差不多该回去了。”
“再走走。前面那条小路过去,是正蒙亭,下面石刻东西二铭,是先生的真迹。”
“有多远?”
苏昞哈哈笑道,“别多担心,愚兄哪天不走上几里路?出来才多一会儿?!再走走,再走走。”
苏昞兴致很高,催着韩冈。两人走出广场,沿着左侧的一条蜿蜒的小石板路,走上十分钟,就看到了一座八角凉亭。
凉亭位于山坡上,台基是一块突兀高起的水泥台基。
台基高出路面两丈多,台基临路的一面被人工抹平,刻上了张载手书的东铭和西铭。台上小亭,入口挂有正蒙二字的匾额,同样是张载的笔墨。
苏昞介绍,台基内加有钢筋,坚比铁石,就连小亭的柱子,看起来像是木制,其实内里也是水泥,外面包了木皮上漆,“除非地震,雷劈都伤不得。”
不过相应的,工价和工时皆远比普通亭台要高出许多。他笑着指着台基几步外竖着的功德碑,“这里面,可是有玉昆你的一份。”
“倒是记不得了。”
韩冈年年都给横渠书院捐钱捐物,是书院最大的捐助人。除此之外,书院要修路、修桥、修教室、修宿舍、修食堂、修操场、修花园、各色名目,平均每年都有七八次,只要将请款单递到韩冈这边,基本上韩冈都会掏腰包。但这些事,韩冈都是交给王旖去管,哪里会知道山里面有个亭子是自己捐的?
他看了看碑文,“只百贯也能排第一?”
捐资修的不止是眼前的亭子,连同大振谷两侧的道路,一直到太白山内的盘山路整修,总价是三千余贯,韩冈的捐资只能排在三五名的样子。最多的是一位商人,雍秦总商会眉县分会副会首。
苏昞指指韩冈在碑文上的头衔:“开府仪同三司、中书门下平章事,比财主更压得住阵脚。此碑立于此,鬼神也要退避三舍。”
“镇宅吗?”
苏昞失笑:“神荼郁垒当让一头地。”
韩冈也哈哈笑:“不需他们让,明日且出一堂札,着二人权发遣监后门事。”
说笑间,苏昞带着韩冈绕着台基半圈,沿着一条石阶拾级而上。
“难怪。”
进了亭中,韩冈不禁一声惊叹。他这才明白为什么亭子要建在此处。
山路蜿蜒几十里,便亭近十处,只有此处以正蒙为名。
“此处虽非山巅,视野却是最佳。”苏昞笑说。
迷狐岭上草木茂盛,乡人敬重张载,就连打柴都避开迷狐岭,站在山头上眼前都是树木,只有正蒙亭中,迎面一片开阔。向北远眺,出大振谷,直指渭水,十数里方圆的景色尽入眼底。
尤其是山脚下的近处,天下间拥有最多师生,最多建筑,最大面积的书院——横渠书院,完完全全的落在眼中。
横渠老镇在大振谷北十五里处,与渭水相距不远,昔有河渠直通渭水,渭水纵贯,河渠横向,故为横渠。旧日横渠位于陇右通关中长安的渭南要道上,同是也是蜀中出陈仓道后向东必经之地,一向户口繁盛、人烟辐辏。
但于今眉县县境内,最为繁华的却是迷狐岭下,大振谷口内外的一片地。
张璪早年讲学,是在镇上崇寿院中。本是张载少年读书之处。后韩冈捐资,在大振谷外置地,修建了横渠书院。此后不断增建,从谷口处的文庙,不断向外扩张,越到外围屋舍规模越大,放眼望去连四层五层六层的楼房都有数十栋。
常年在书院中求学的士子,还有服务这些士子的百姓,就在迷狐岭下,聚集而成了一座数万人口的城市。
“玉昆,你看到没有?”苏昞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颤音。
“看到了。”韩冈点点头。
“这就是横渠书院。”苏昞抬起头,直直的看着韩冈,重复着,强调着,“这就是横渠书院,这就是从先生手里传下来的横渠书院。”
“我看到了,我明白的。”韩冈的声音也有些发沉。
“十一万八千人。”苏昞平静的说着,“二十年来,来此求学的学子,有短及不过月余,也有三年五载,但他们求道之心,却是与我们当年无有区别。”
“嗯。”韩冈轻应了一声。
“玉昆,先生的遗德,我们的心血,他们的经历,可都在这里的。”苏昞倾诉着。m.χIùmЬ.CǒM
韩冈点头,他知道,他明白。听过昨天思问堂中的一场演说,他就完全明白了苏昞的忧虑,以及他这位师兄,横渠书院的老山长想要说的话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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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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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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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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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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