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东阳一宿没合眼。一开始是因为新工作而兴奋得无法入睡,到后面就是被冻得完全睡不着了。
只裹着单薄的棉絮被子,穿了两身衣服,入春之后便没有再烧过的炕头寒气直往上冒。后半夜,韩东阳不得不隔上一刻就下炕跺跺脚,哆哆嗦嗦的直抗到天明。xiumb.com
一等屋外鸡叫,韩东阳立刻就起身。从窗台上拿起搪瓷茶杯,喝了一大口隔夜的冷茶。在透风的窗缝下吹了一夜风的茶水冻得倒牙,一口水进嘴,韩东阳脸都皱了起来。好半天缓过来,就用力漱了漱口。买不起十文钱一套的牙刷牙粉,但泡水的蒲公英根多嚼几遍同样能有刷牙的效果。
漱了口,又用昨夜打好的井水洗了脸,天幸没有上冻,冰寒的井水一下就驱走了残存的倦意。
一番梳洗后,从炕头的挂架上小心翼翼的取下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换上。
最早带韩东阳入行的前辈跟他说过,记者这行当,就是跟人打交道。人靠衣裝,京城人一向势利眼,要想跟京人打交道,一副破落户的样子可不行。韩东阳上京后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了小半年的工钱才咬牙买下来的贵重品。
韩东阳也就这么一套撑场面的衣服。他夜里冻得脸青唇紫都没舍得穿上身,生怕弄皱了穿不出门去。平常跑大街小巷他也没舍得穿,只想着日后成了名记者,能够去采访那些贵人们的时候,再穿上这一身。
不过今日不同往日,刚刚换了工作的韩东阳,没多做犹豫,就换上这套新衣。
房门外的院子有了动静,房东家的小养娘也起来了,十二三岁的小女娃子正是贪睡的时候,跟往日一样是被主母骂起来,嘴里的嘟嘟囔囔不情不愿的往厨房走。
听到厨房里叮呤咣啷的声音响起,韩东阳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起来,一夜没怎么合眼,肚皮已经贴了后心。
韩东阳的早饭,都是在房东这边吃的。
他每个月一多半的工钱都归了房东,换来的是每日一宿一餐。这在京师,都可算是十分优厚的良心价了。
成千上万上京讨生活的异乡客,做梦都想有一间独住的厢房,可他们中的大部分,只有一张大炕上的一床铺盖。若不是韩东阳与房东有着一层瓜葛亲,也得去睡城外的大通铺。
不过韩东阳的梦想,还是在京城中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即使跟他现在租住的地方一样,连开封新城城头都看不清,每天都要被一座从上到下开有百十处炮眼的战堡,挡去最好的两个时辰的阳光;即使跟他所熟识的前辈一般,只有一套连摆下一张大一点的床铺都勉强的公寓;即使要东挪西借,欠下一屁股债,多少年都还不清,韩东阳都想要一套属于他自己的房子。
一天之前,这还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草台班子的工作让韩东阳看不到前路,一天之后,韩东阳觉得,自己离目标就只剩下努力了。
“哥哥这一身,要去面圣啊。”
吃早饭的时候,房东的儿子带着几分嫉妒看着韩东阳。虽然家里有着一套带天井的房子,又能养得起养娘,但房东家也不可能给正值发育期的儿子置办起一身六七贯的新衣服。
“石哥儿,”房东是韩东阳拐着弯的同乡兼本家,叫着韩东阳的小名,“别去那花楼里厮混,更莫去那半掩门,婊子没一个好货,你还不够人吞的。”
韩东阳不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告诫。他在报社里听多了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一头栽进京师烟花地,最后就此沉沦下去的故事。
他咽下稀粥,“今天是要去采访。”
“去哪里?”
韩东阳在谦虚中藏着隐约的炫耀:“是去大议会,跟着前辈去看看有什么新闻能写。叔你也知道,那地方,不穿身好衣裳就会被说是衣冠不整,连门都进不去。”
韩东阳是跟着他的同事,一起从那间被议员买走的报社跳到新报社来的。被买走的五十几家报社里面的几百号人,几乎跑了个精光。花了大价钱只买到了几十个空壳报社,最后留给他们的,只有破破烂烂的印刷机,以及桌椅板凳等不相干的杂物,油墨和空白纸张都没多少。办下这件蠢事,大议会彻底成为了京城人的笑柄。
而韩东阳的新报社,则是仅存的二十几家小报,合并而成的七家报社之一,正是万象更新,想要有一番大作为打响名头的时候。
房东对此不是很明了,房东的浑家只知道五十几家报社被收购,但房东家的儿子却对事情本末了解一二,放下碗幸灾乐祸:“那可就有乐子看了。”转头求着韩东阳,“哥哥,俺跟你去见识见识好不好?”
房东的儿子,八岁开蒙,已经在坊中的小学里上了四年学,参加了学校里的气象社,听说还有自然学会的博士过来给他们上课。为了这气象社,他还让房东在家里安了气象箱,每天早起就念着立春雨淋淋,阴阴湿湿到清明的这一类口诀,记录气温和湿度,午后还要测一回。一天最低气温和最高气温记录在册,按月整理上交。不过很快兴头过去,就让家里的养娘代为记录数据。
“胡说什么,好好上学去!”房东一声呵斥,“要是给老子知道你逃学,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小孩子咕哝咕哝的低头吃饭,房东转脸对韩东阳道:“外面下雨,出门打上伞,雨鞋就拿家里的,别弄脏衣服。这料子不好洗。”
“知道了。”韩东阳感激点头,“谢谢叔。”
房东的浑家端着一篮子蒸好的炊饼上来,她跟养娘在厨房里吃饭,“外面雨又大了,今年该不会再闹水了吧?”
房东用筷子夹起一块炊饼,“天知道。”
房东浑家:“天子都被关在皇宫里,老天能高兴?”
嘘。
咳。
提醒声同时响起,餐桌上又安静下来,只听见稀里呼噜的喝粥声。
吃过饭,韩东阳赶往议会。
因为下雨,他出门前换回了旧衣服,用油布裹了新衣出门。到了议会大楼外,找了辆空闲的马车,给车夫两文钱,在车厢里换好了衣服。
在议会大楼门前会合了搭档的前辈。看见韩东阳一身干爽新衣,那前辈很满意的夸了两句。
在守卫处亮了采访胸牌,没有任何阻碍的走进了议会大楼。
第一次正式走进议会大楼,韩东阳就只看见自己的前辈到处问候。高敞的大厅内,冠盖云集,一枚枚议员徽章亮得炫眼。还有些人胸前没有徽章,却与议员们平等对话。即使是韩东阳,听了前辈介绍他们姓名后,都立刻回想起他们中的几个,全是些很有名的记者,看着都能与国会议员平起平坐。
“今天会有大新闻。”
背后传来一句轻语,韩东阳回头,看见一名记者被几人围着说话。
那记者神情严肃,韩东阳的前辈挤了进去,只几句所有人脸上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一个比一个更难看。
提案?
相州李议员?德顺军陈议员?
虽然没听到后面的话,但韩东阳莫名心知,今天真的会出大事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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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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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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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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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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