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考虑过,”韩冈望着天井里电缆编织起来的蜘蛛网,“是不是让子渐回来?”
王舜臣眉头微皱,子渐就是赵隆的表字,他正在熙河路上任职,“前段时间还说他陪着王公逛兰州。等他从兰州赶回来可就要到年后了。”
韩冈遗憾的轻叹,“的确是来不及了。”
赵隆如今虽还没有升任管军,却也是横班之列,就在陇西任职,做了好几任路中兵马副总管。前段时间正陪着王中正逛兰州。不过这也是上个月的事情了。
赵隆半个月前来信,王中正离开兰州后,就继续往西去往河西走廊了,早到了甘凉路上,在那些甘凉大户的陪伴下,喝着青稞酒,吃着烤羊肉,欣赏着胡女的舞蹈。
而赵隆本人,自然是还在熙河路上,想要调他入京,至少要一个月。以现今京师局势,一个月内,要么天翻地覆,要么风平浪静,一切都会在一个月内解决,赵隆已经来不及赶上这一波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放弃让赵隆回京的原因……之一。
更重要的还是赵隆无可取代——除非韩冈愿意将王舜臣和李信调回陇西。
虽不如李信和王舜臣亲近,但赵隆也是韩冈的心腹爱将,同出自王韶帐下,天然的就站在韩冈一边。
王韶旧部,如今是军中最大的山头。最高到了宰相,在任的三衙管军都有三个:王厚、李信、王舜臣,下面下至都头,参与过熙河开拓的成员遍布军中。
关西的世代将门虽然也受到重用,可是将门子弟中,如果没有王韶旧部这一标签,升官就是要慢一点。如果再没有韩冈麾下做事的经历,想要受到重用就更难了。因而最近的关西将门,其子弟就算得到荫补,也要先去横渠书院上学,千方百计要给自己刷一层横渠学子的金身。
但无论如何,以王舜臣、李信、赵隆为首的一干旧部都是把自己和全家的前途完全挂靠在韩冈身上,这正是那些将门世家无法做到的。正如韩冈方才所言,这些人的立场与他的立场相合的地方最多,而种、折、张等将门世家,自然只有一部分是相同的。
也因此,韩冈自然是更加信任这一干旧部。尤其是寒微时就结识的几人,更加视如手足。就算是亲近如种建中,也比不上赵隆在韩冈心目中的地位。
关中根基之地,到了要动刀兵的必要时刻,随时都要拉出一支兵马为韩冈出生入死,在赵隆和种建中之间,韩冈只可能相信赵隆能为自己做到。
陇西是韩冈的核心之地,没有一个可信的将领主持,韩冈在京师都待不安心。即使日后韩冈回乡,为了便于调动全路兵马而不在必要时耽搁宝贵时间,也一样需要一个亲信将领担任兵马副总管。
除了李信、王舜臣之外,赵隆就是最好的选择了。其他人,不是资望不足,就是让韩冈无法全心信任。而且时间上也来不及。
而等到他回到陇西老家,再放赵隆在京师,既没那个必要,也比不上李信、王舜臣坐镇京师更稳当。
至少李信是亲手将神机营拉起来,在京师掌兵多年,威望无人可比。而王舜臣西征域外,拓张万里,将西域诸国打得不敢东顾,名气响彻国中。两人掌握京师禁军皆不在话下,而赵隆资望上比起两人还是要逊色上一筹。
王舜臣听到了韩冈的话,就哈哈一声,“正好可以让他监修黄河大桥。”
韩冈盯了王舜臣好几眼,直觑得他心虚,方笑道,“那可要好些日子了。”xiumb.com
他低头看着天井中的电线,“不过桥修好了,熙河路的铁路就能直通宁夏,那时候,关中就是一整片了。这座桥,的确一点都不能出差错。”
“哥哥放心。”王舜臣道,“只要不怕杀人,这桥怎么也不会出问题的。”
“恩,相信赵子渐不会手软。”
如今各路兵马副总管,除了本路兵备之外,对铁路相关建设也有相配合的义务。
而兰州方面,如今正在筹备修造黄河大桥。准备跨越黄河,将两岸连接一处。这不是浮桥——普通的浮桥,黄河之上,从兰州到大名,已经有十多座——而是高出河面,让铁路可以越河而过的真正的大桥。
韩冈前世去过兰州,看过那一座黄河第一桥,水泥墩,钢架梁,足以两条铁路并行而过。放在如今,材料上问题不算大,钢筋和水泥的产量足够,质量比二十世纪初的水平有差距,却也可以用更多的投入来补足,大型蒸汽锤模锻出来的钢制零件已经用在跨越汴水的铁路桥上,用在黄河大桥上也不会差到哪里。
不过在另一个世界几百年后的兰州黄河大桥,只是一个落后国家的偏僻地区建设的一座普通桥梁,在西方,早几十年就有了更加宏伟的桥梁建筑。可在提前了近千年的情况下,就是一个伟大的工程了,而且必将成为一个标志性的建筑。
尽管远在兰州,可它对气学的意义,对韩冈的意义,都远比京师中的任何新式建筑要重要。对天下士民的影响,也比一时的军事胜利要大得多。
放到后世来评价,其意义甚至不会下于万里长城——这意味着遍布全国的铁路网开始真正成为一张网,而不再被大江大河切割成碎片。如此关键的工程,为了避免各种问题,实行军事化管理绝对必不可少。
“不过要做好监管,要学的东西可不少。光是杀人可不够。”韩冈说着,偏头看往王舜臣。
王舜臣明白韩冈的意思,摸摸脑袋,干笑道,“俺是做不得,看到书就想睡。”
“胡扯。”韩冈摇摇头,“汴水大桥的情况不能再重复。”
换成是战报或是武器的说明书,王舜臣读起来比谁都精神。但王舜臣推脱的也没错,赵隆的确是他手下将领中最好学的一个,平常就手不释卷,气学学问精深,还是地理学会的成员,而且是以研究者,而不是以资助人的身份成为学会成员。
拥有水准以上的学识,赵隆监理大桥建设,自然是比其他武臣更加稳当。
要建好这一座大桥,勘测、设计、材料、建造,各种情况都要考虑进去,尽管不过七十丈,全国之内,已经修成的有差不多长的,正在修建的还有更长的,但作为第一座黄河大桥,桥墩要立在黄河水中,难度是可想而知的。
这种情况下,相较于其他人,赵隆正是难得的合适人选。何况不仅仅是进行监理,赵隆也能参与协调,调动手下兵马配合工程建设。
这样的一个大工程,需要的人力、财力、物力都不是一个小数目,各方面的协调配合也是关键。
汴水上的几座已经建成的大桥的修建过程,以及穿河隧道的失败,都告诉了韩冈和世人,监理和协调配合的重要性。
淮河以北的汴水河床高出地表丈许,宛如一道分水岭,隔绝东西铁路交通。早年京扬铁路,就平行于汴河而建造。不过如今中原铁路要纵横成网,当然不能让汴河继续成为阻碍。但汴水的航运还在发挥作用。
尤其朝廷中在明轮蒸汽船发明之后,就开始以蒸汽船替代过去的制式纲船,成为汴水中的主力船只,由此加快转运速度,并大幅降低运费,甚至低于铁路运输,更使得毁弃汴水、方便铁路建设的动议都被搁置了。
在这之后,汴水两岸的铁路想要跨越汴水,连接成网,要么挖掘隧道,要么修筑大桥。
挖掘隧道是最早被提出来的,比起修桥,拥有足够多矿工,同时也拥有足够多攻城经验的大宋,挖掘隧道看起来自然更容易一点。
可是在开挖的过程中,多次透水,几次壁面崩塌,最后因为现场监工反映的隐患,因为内部管理混乱,没有及时解决,最后造成隧道整体性的垮塌,甚至还连累了地表长达十数丈的堤坝崩塌。
事后检讨,除了对汴水河床地下的土质有所了解,暂时放弃了穿河隧道之外,也发现了工程协调的重要性。
现如今,建造一座座有着漫长引桥的桥梁来跨越汴水。这些桥梁,一座座都是几十丈、近百丈,拥有多座桥墩,大量工人、资财汇聚在桥梁工地上,如果没有一个有力的指挥者和协调者,就会直接导致工期延长,或者严重事故。
第一座陈留汴水大桥,方兴主持修建,沈括是亲自起工地坐镇了近一个月,看着桥墩地基打起来,方才回到京师,一切顺顺利利。
而第二座汴水大桥建于南京应天,只派做工程提举,三个月耗费了二十余万贯,却连一座桩基都没打下来。朝廷就此遣了巡察御史,从上到下杀了七十多人。应天知府全家发配云南。
前车之鉴,使得都堂对任何一项大工程都加强了监督。赵隆虽是武人,刀子在手,却比寻常文臣更合适来看管兰州黄河大桥的工程。
王舜臣走到韩冈身侧,低声道,“只要黄河大桥修起来,这关中可就是完全是哥哥的了。”
韩冈没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实情正是如此。
熙河、宁夏、甘凉、秦凤四路,通过铁路连接起来,就可以直接压制以长安京兆府为核心的关中腹地。关中一体化,或者说在韩冈掌握下的一体化的进程,也就更加顺利。能让整个关中地区的资源聚合为一,真正攥起拳头来,不说最后动手时形势会多有利,只要铁路贯通,关中爆发出来的实力,韩冈在陇右说话的份量,不会比他在京师更少。
王舜臣笑了起来。
他当世名将,以他的眼光早看到了这一点。只要有几年的时间,韩冈的优势将无可阻挡。这也是他更加期待韩冈能够更进一步的原因。
韩冈回头正看见了王舜臣的笑容,也是一笑,“放心了?”
王舜臣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话题被韩冈不断引导,王舜臣的担忧也逐渐减少。
“还有些。”王舜臣诚实的说,毕竟是缓不济急。韩冈说的都是未来,眼下的问题,可一个都没有解决。
说了半天立场,现在的情况下,要怎么与章惇求同存异呢?
韩冈却没再多说,再次望着窗外,天空中的灰色比之前浓重了许多,夜色将临,天井中正在把灯点起,“如果有什么变故,或许就是最近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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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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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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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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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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