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榻上的耶律乙辛,精神看起来比早前要恢复了一点。只是脸色还是不太好,耶律怀庆只希望是因为坏消息,而不是身体状况。
“五千兵马守在半路上,竟然连拖上半日都做不到?谁能告诉朕,这仗是怎么打的。”
虎死威不倒,耶律乙辛虽是病恹恹的,可他仅是质问,就让御帐中的温度陡然下降,仿佛一下从夏日进入了冬天。
耶律怀庆也想骂人,王厚要出动,昨天夜里保州城就该有动静。可都没人报过来,一直到了两个时辰前才有消息传回御营,说是王厚率部离开保州北上了,再两个时辰又变成惨败的噩耗。
王厚肯定会北上,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秉承韩冈之命坐镇北疆的王韶之子,绝不可能是在安全的地方坐等战争结束的性格。而大辽这一边,也不指望他会,只是要在他抵达之前拿下天门寨。为保万全之策,他的皇祖父甚至就准备只打一天,就在今天攻破天门。所以只要将王厚抵达时间拖到明天。
用来迟滞定州军主力的五千兵马,就守在石桥堡北,其中三千人是早几天就派出去的,剩下的两支千人队,是昨天刚刚加强的,为了保证能够确实挡住辽王厚所率主力,还特意调了一部神火军去帮忙。
铁路被破坏之后,五千骑兵想要拖延以步军为主力的定州军的进军速度,这让谁来看,都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火枪兵也好,火炮也好,想要抵挡骑兵,就必须摆开阵列、设下阵地。
就算五千骑兵还不够,石桥堡的位置相隔大营也并不遥远,感觉不支的时候临时请援,再加派几千兵马亦非难事。
可他们就那么败了,败得干脆利落,败得毫无挽回余地。
耶律怀庆低声道,“完颜盈歌就在外面,说是没能挡住王厚,请皇祖父责罚。”
以骑兵对步卒,执行又只是骚扰任务,到底要做出多少蠢事才会败给宋军?耶律怀庆真的难以想象。完颜盈歌刚刚逃回,按他的说法,是围攻韩家衙内统帅的一千修路队的时候,因为对面藏有一个神机营指挥,致使久攻不下,最后又遇上了定州军突袭。
有句话堵在耶律怀庆的心里,想说不方便说,就是五千头猪去冲王厚的定州军,好歹也能耽搁他半天的时间吧。五千精锐攻打一支修路队,不仅没打下来,还没防备背后,这就真的是猪了。
耶律乙辛现在也不想见他曾经很看重、现在却变成一头猪的爱将,“跟他说,朕不见他。让他回去,自己丢的脸,自己捡回来。”
帐中的文官武将面面相觑,竟然没有重责!
以完颜盈歌的失败,推出辕门斩首示众都不冤枉的。
一名将军正想对此说些什么,不过萧金刚的眼神递过去,他就如同木雕石像一般的站回去了。
耶律乙辛的想法还是很好理解的。
肯说实话的将领,如今并不多见,争功诿过才是正常情况。完颜盈歌没有别的好处,就是忠心耿耿,从不欺隐。如果是其他将领,惨败之后,肯定会说遇上的是韩冈之子所率的精锐,绝不会说是什么修路队,也绝不会明说对方只有一千人。
修路队中出现神机营的身影,倒是可以理解,以韩冈之子的身份,的确配得上神机营的保卫。
而且完颜盈歌的侄儿刚刚为国尽忠,是为了保护皇帝而死。忠臣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杀了他的叔叔,情理上怎么也说不过去。至少要再给上一次机会。
‘自己丢的脸,自己捡回来。’耶律怀庆揣摩祖父的话,小心翼翼的问道,“皇祖父,还要继续攻城?”
耶律乙辛盯着孙子,忽然怒容满面,“外面的攻击怎么停了?谁让你们停下的!”
“皇祖父息怒,皇祖父息怒,孙儿明白了。”耶律怀庆连忙道,“这就下令继续进攻。”
定州军的主力即将抵达安肃城,耶律乙辛还要坚持进攻,将帅们没有人敢出头谏言。
耶律乙辛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说话,失望的暗暗一叹。为了彻底坐稳皇位,这些年来他也杀得狠了,尽管他的确把大辽牢牢控制住了,但敢于说话的臣子,能提出异议的将帅,在他的朝堂上,却是见不到了。
不过耶律乙辛并不觉得继续进攻有问题。
如果早一个时辰知道宋军出动,耶律乙辛肯定会加派兵马去阻击,可惜现在来不及了。现在放弃进攻,反而给了城中喘息的机会。防备王厚所部,南面三营现有的兵力已经足够,调去太多,反而会乱了指挥。
如果能有决战的机会,耶律乙辛也会选择停止攻城,调动兵马,可惜也没有。
定州路边境,一路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寨堡,决定战争胜负的大会战,双方加起来少说也要十万人,耶律乙辛找不到适合发挥大辽骑兵特长的区域。
他出动的兵力只要多一点,需要的战场空间,肯定会将一两处寨子给囊括进来,说不定还要多饶两个村子——不管之前有没有被攻下,都是可以被宋军用来进行防御。
宋人在边境上布置多年,改造了每一块适合容纳大军决战的土地,使之更加适合宋军发挥,而让大辽的兵马更难施展。在双方实力相近的时候,一点点的地利优势都会让决定胜负的天平失去平衡。即使宋军是在太阳底下走了一天,但一场大捷,足以抵消绝大多数的影响。
耶律乙辛只能选择继续进攻。
到现在为止,攻打天门寨的主力都是被俘虏的汉人,参与其中的又都是渤海和汉人的兵。御营里的神火、宫分、皮室诸军,都没有参与到进攻中去。按照之前的计划,他们是撤退回国的保证,并不需要参与攻城——即使被派去攻城,他们也起不到太多作用,平添伤亡——有主力坐镇,并不用担心重蹈宋国太宗惨败燕京城下的覆辙。
耶律乙辛没有与臣下细细分析的精力,他独断的吩咐道,“北面三营都按之前计划准备好,今晚一定要拿下天门寨。其余各营加强戒备,防备宋军突袭。无论如何,守到明天。”
以御营营地和天门寨为双中心,建了七个营地。不仅将天门寨团团围住,也扼守了攻向御营的方向。以现有的布置,抵挡住宋军一个晚上的攻势,那是不应该有问题的。
将帅们领命离开,萧金刚也出去督促大军继续进攻。
耶律乙辛将孙儿留在了帐中,沉默了许久方才问道,“佛保,你说王厚会不会一鼓作气?”
耶律怀庆抬起眼,他的祖父整个人陷在软榻中,分外显得枯瘦。他此刻惊觉,祖父虽然坚持之前的计划,但信心却只有不多的一点点。
他斟酌一下,舔了舔嘴唇,“外面那么大日头,宋军一口气走了五十里。本来就是出人意料,所以盈歌才会没有防备。但一整天走下来,怕也是没气力了。”
也许是被孙儿的话加强了信心,耶律乙辛点着头,“这个时候,也撤退不了了。”
耶律怀庆一阵沉默。
然后他听见祖父有气无力的声音,“你已经知道了吧,东面宋军过河了。”
沧州的一支宋军刚刚渡过了作为宋辽两国界河的黄河。
他们没有攻打城寨,而是跟辽军一样,攻破了几个村子。黄河入海前的两三百里,两岸分属不同的国家,但地质条件毫无差别,都是盐碱化的沙土地,村庄不多,地势平缓。
即使被宋军杀过来,对战局的影响也是微乎其微。
但这件事是一个警告,如果有北海舰队配合,宋军可以直逼控扼辽西走廊的平州——辽西走廊这个地理名词,出自于刊载在《自然》上的一篇详细描述辽西走廊地质地貌的论文,传到辽国后,还引发了一场震动朝堂的搜捕。
“幸好东南铁路还没修起来。”耶律怀庆故作轻松的说道。
辽国预备要修一条连接南北的铁路。因为地势的影响,从虎北口过燕山,或是走紫荆关,虽然是来往大辽南北的主要道路,但铁路修不过去。只能先从东京道和南京道开始,不得不修在海边上。日后一旦修成通车,在沟通东南两道的同时,也会成为一条暴露在外的颈动脉,随时能被宋国的北海舰队割断。
缺乏一支能守住渤海的海军,是大辽军队最为薄弱的一环。
耶律乙辛干涩的笑了两声,“大辽还没到守不住家底的时候。”
……………………
“又开始进攻了。”
城头上,秦琬俯视着城池前的原野。
百十名辽兵正向城墙冲来,稀稀疏疏,仿佛烧饼上的芝麻,零碎而不成列。
火炮也是零星的响着,在他们身前身后落下的炮弹,往往都能带起一道
辽军四面围攻天门寨,虽然说每一面的攻势都有起有落,但四个方向合起来,辽军的攻击没有一刻停息。
只有方才,短短一刻钟,城壁四面,一时间都不见冲锋的辽军。
是要调整进攻战术了?还是因为进攻的队伍有所更替?xǐυmь.℃òm
当然,最好的原因就是援军来了。
“飞船上有什么消息?”文嘉抬头看了眼漂在天上的气球,庞大的气囊在地面上投下一个同样庞大的黑影。
“还没有。”秦琬道,“已经吩咐过了,让他们仔细看清楚,辽狗是不是在调动兵马。”
秦琬在发觉辽军的攻势停止之后,立刻就传令飞船上。让上面的斥候仔细观察辽营内部,看清楚其中兵力调动的方向,是不是有往南方移动的迹象。
他实在是太期待援军的到来,即使几率并不大,也希望能够确认。
“要真是太尉北上就好了。”秦琬说道。
如果王厚当真北上,不用他主动进攻,只要驻守在安肃城,辽人的攻击就坚持不下去了。
“不过,”他对文嘉一笑,“还是先守城吧。”
这一日傍晚,王厚进抵安肃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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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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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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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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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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