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摇晃的马车上默默的吃着午餐,旁边就只有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伴当服侍,怎么看都跟他京府之长的身份全然不合。
早上做的饭菜放在暖盒中,一路阴燃的炭火保温,拿出来时还热腾腾的,不过口味就跟蒸过头的菜肴一样,变得软烂难以下口了。
黄裳却似乎变成了王安石,木着一张脸,对面前吃的是什么根本不在意的样子。只是吃了几口终究是忍不下去,丢了筷子下来。
第一次在车上吃的时候,拿着事前做好的食盒,葱蒜味飘满车厢,迟迟不散。之后黄裳就知会家中、府中的厨师,在带上车的菜肴中,严禁五荤之物,及鱼虾等腥气重的食材。
放弃了鱼虾等水产倒没什么,只是没了葱蒜薤韭这样的调味料,菜肴的味道本就减了大半,又是加热过头,也就有一顿没一顿的穷苦人还能吃得有滋有味,换作京师里面的普通人家,尝一口后就要拍桌子了。黄裳之前几次硬撑着吃完,今天实在是没法儿忍了。
见黄裳吃得忍不下去,不打算再动筷子了,伴当归劝黄裳,“五郎,饭要依时适量,不可多也不能少,更不能断。”他从固定在车厢一角的小铁炉上,提下一壶热茶来,“要不用茶汤冲了吃?”
养生之法在世间十分流行,就是没读过书,也能说得头头是道。黄裳也没什么说的,便用热茶泡了饭,就着附带的酱菜,草草吃完一碗。
伴当将食盒拾掇了一下,道,“五郎你若不吃了,这些就赏给小人吃吧。”
黄裳提醒道:“今儿难吃得紧,可不是前几次了。那时还能入口,这一回是真真忍不得。”
伴当念了一句佛号,“佛祖说过,漏下一粒米,死后都要饿三年赎罪。这些菜的材料不知比米贵多少,要是浪费了,不知要饿几百几千年了。”
信佛的普通百姓,占了大宋人口的一多半,不论是否虔信,地狱之说都是不会不信,倒是黄裳,给韩冈带得都要成无神论了。
听了伴当的话,他反倒笑了起来,“这是我剩的,要下地狱,也是我下啊,轮不到你。”
伴当忠心耿耿:“五郎你赏给小人,就是小人的事了。”
“随你罢。”黄裳也不想为此事争论。
伴当同样飞快的将饭菜都拨到了自己的碗里,然后用更快的速度将之消灭干净。
吃了饭、喝了汤,伴当道,“照小人说,五郎你这是何苦呢。真要吃,来不及回府,直接就就近找一家正店,谁敢不接待?”
黄裳摇了摇头,“你不懂,莫妄说。”
伴当点头,叹:“小的知道,知道。”
真知道就不会说了。黄裳忍下要摇头的冲动。
他这个身份就是三更天想吃山珍海味,都有一帮人赶着过来奉承,何况是中午?不就是做给别人看的?就像这个跟了自己二十年的家生子一样,时不时的就表一表忠心,都是一个路数。
伴当将食盒一摞收起,又将吃饭时放下的小桌板给收起来。车厢里一下就变得干干净净。
黄裳半靠半坐在软垫中,腰上给一块坐殿垫得很舒服,正好能睡一下。黄裳这么想的时候,眼睛就涩得快睁不开了。
‘还是睡一会儿吧。’黄裳想。
他下午还要忙,而且比上午更忙。中午的休息时间,就显得分外珍贵。
如果知道做官会有这么忙,黄裳觉得,自己年轻时肯定会重新考虑一下是否要焚膏继晷的日夜苦读。
不过当年黄裳所见的州官县官,都是三天一坐堂,隔日方理政,寻常时候,游山玩水,饮宴招伎,过得是神仙日子。
谁成想才二十年,官场上风俗大变,除非是不想往上走了,否则就是下到州县里面,那等神仙日子也别想过了。
而大宋四百军州,以政务繁琐论,无有与国都开封相提并论者。号为天下最为繁剧之地,治下大政庶务层出不穷,达官贵人又多如牛毛,因为是京师一地之长,天下大政亦须登殿与闻。黄裳就任权知开封府后,背后射来的冷箭不知多少,想要在派系左右逢源,那是痴心妄想,
百多年来,历任权知开封府,做不到一年即离任的占了一多半,做满一任的寥寥可数,至于连任,黄裳觉得自己应是唯一一个。
黄裳他如今已经是两任四考,在无数烦难的庶务中磨光了棱角,磨平了脾气,在开封府里面做得想归隐的心都有了。
要不是前面还有一束干草悬着,让黄裳拉磨驴子一般保留着一丝希冀之心,他早就撑不下去了。
黄裳也不清楚他什么时候能吃到这束草,但他只能相信韩冈的承诺。
半睡半醒间,车慢了下来。
南薰门到了。黄裳猜测到。
从内城往外走,一路上,也只有南薰门最为拥挤。赶猪进城的,也有出城去车站的,全都拥挤到了一处。
出了南薰门,东面是青城行宫和祭天的圜丘,再远一点,就是国子监。
正是中午,平日里这个点,监中的莘莘学子就会蜂拥向街头巷尾的各家食铺。除了武学之外,进士、明法、明算、明工,其他隶属于国子监的学院,都设在这一片。
但这半月雨水过多,学生们整日聚于一处听课讲学,容易传染疾病,死一个都是大篓子。故此五天前议政会议上通过决议,给师生们都放了假。
本来放假的原因直说就行了,但章惇说要避免人心浮动,韩冈就提议干脆把假期说成是放暑假。
旧日国子监中正常节假,有旬休,有节庆,也有五月、九月的田假和授衣假。韩冈这么一提议,田假和授衣假就没了——国子监学校里上学,真没几个需要回家做农活的,换身冬衣也没必要回家取——改成了寒暑假。
假期如此一换,国子监里面冬天的薪炭、夏天的藏冰便节省了许多,不过转头韩冈就提议给监中教授、助教加了俸禄,顺便将学生的奖学金、助学金也加了一些,一进一出,账算是平的。
前后事一条条都安排妥当,让人无从置喙,也不虞国子监师生中会有几个人出来反对。当时黄裳就觉得,韩冈改动学校假期的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心中当是早有全盘打算。
顺便,韩冈这么一改,学生的假期其实是减少了。年节本有半月假,但腊月十八到正月十八的寒假就把年节的假期给覆盖了。不过刚刚有人提起来,章惇就说,学生就该头悬梁锥刺股,一年加起来两个多月的假还嫌不足,国家取士难道就是这等懒货?接着这事儿就没提了,谁也不会为了不相干的学生假期跟宰相顶牛。即使他们家里有子弟在国子监中上学,作为家长,每一位议政都觉得,学生放假其实过年放个两三天也就足够了,平日里还是刻苦用功为是。xiumb.com
而国子监是大宋最高学府,国子监将假期一改,天下学校就都要跟着改了。国子监的学生不要下田,但天下读书人,要下田的可不少,尤其是蒙学,开办蒙学减税免赋的政策,让数百万幼子得以上学,而他们中的大部分,可都是需要帮家里下田做活的。
会上当时曾有人提出这个问题,但准备已久的韩冈自有对策。按他的规划,蒙学可以有田假,只是不再集中在夏收的五月,而是按照各个地区自身情况而定。五月田假,乃是根据冬麦的收获时间而来,江南种稻,春种秋收,河北和河东北部,永兴军路北部,都种春小麦,同样是春种秋收,这些地方在五月时,农田里面没什么活,八九月间倒是急需人力。
只是为了防止传染病而暂时性的放假,变成了影响全国学校学制的大事件。就像是觉得大门设得不好,最后将正面围墙都拆了重修。这等事,黄裳听说过,当时觉得那家人做事可笑之极,可这次会议后回想起来,说不定也是藏着某个缘由。
不管怎么说,假期变动的事在议政会议上定了,国子监当天就散了鸭子。学生们都被要求尽量留在住处读书,不要多在街上闲逛,如果要离京回乡,可以报予国子监,统一购票。
悠哉悠哉的坐车回家,基本上能在八天之内抵达北地任何一路的首府,过去就是做官做到衣着朱紫,也没这般轻松的旅程。南方诸路,则由于铁路尚未与全国铁路网连接起来,行程要慢一点,不过也没几个南方学生会在宝贵的一个月的假期里,用十五天在回家的路上,十五天在回校的路上,故而也影响不大。
真想回去读书时,那时候才是真清闲。黄裳百般感慨,往车窗外一张望,街道边,人头涌涌,尽是十几二十几的年轻人。街边的店铺里进进出出的,也都是士子装束的年轻人。
开封知府顿时瞪起眼睛,带上了几分怒意,“怎么还是这么多人?!”
国子监放假,就是怕这些学生聚会一处,惹起了疾疫传播。明明是放了假。却还聚集在学校附近,这假期给的还有什么意义?
“五郎?”伴当不解的问。
直接赶人?这样可违反了两位宰相隐瞒放假内情的本意了。且国子监生从来都是能惹事的主,黄裳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黄裳皱着眉考虑,还是晚上跟相公说一下,在国子监贴个告示,假期过后就考试,考不好就降级,上舍降内舍,内舍降外舍,外舍的就两年内不许升舍,看谁还敢不回去读书!
有了决断,黄裳摇摇头,“没什么,去医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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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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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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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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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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