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在辽国的商人,大批的被捕入狱,财物也大量被没收。其中有许多人,都跟议政重臣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议政们的态度,竟然不是愤怒,只是沉闷。如果是外人看来,这就很有些奇怪了。
但作为当事人,却没有任何值得惊讶的地方。
因为两位宰相,到现在都没有表态,气氛当然激烈不起来。
“损失很大啊。”章惇拿着新出的铅笔——他实在不清楚,为什么根本就没有铅,为什么韩冈硬是要命名作铅笔——在册子上点着,“至少三百万贯。怎么会这么多?”
有了章惇开口,气氛算是一松。
方才还如蛤蜊一样,死不开口,转眼就开始踊跃发言了。
“这不是铁路修通了。在国境上装卸货,还不如直接运到析津府方便。”
“在析津府买进卖出,据说利润比石子铺榷场要高出三成。”
“眼里就只有钱了,命都不顾了。”
“谁能知道耶律乙辛会发狠。?”
“大概是耶律乙辛忍不住了。”
“诈病欺人,这还是皇帝该做的事?”
耶律乙辛是当真伤了。韩冈低头看着报告,更详细的情报已经放在了两位宰相的桌上,只是这点小事,就没必要更正了。
“耶律乙辛这么做,两三年内,没人敢去辽国境内做买卖了。”
“他都火烧眉毛了,哪会考虑那么多?”
这一次,换作韩冈敲了敲桌子,把飞出去的话题拉了回来,“风凉话就少说吧,先弄清楚整件事,再讨论一下怎么办。”
“玉昆说得对,”章惇也发话,“没用的风凉话就别说了。景叔,辽国对我皇宋商人的搜捕,规模到底有多大?”
“从现在得到的消息来看,”游师雄道,铁路总局被戏称为小都堂,就是因为政、军、工、漕、刑,以及情报搜集,什么事都能插上一脚,尤其是与铁路相关的信息,比枢密院还要快速、精确,“辽人对商会的搜捕,主要还局限在析津府和捺钵附近,而许多不在这一区域的商人已经在返回河北。不过……”他抬头看了看圆桌旁的同僚,“许多人都是直接放弃了自身所携带的货物,总体损失要远远超过三百万贯。”
“这生意做得太吃亏了,”李承之偏过头对韩冈道,“赚没赚多少,一丢都是几百上千万贯。”
韩冈低声道,“与辽人打交道,的确要冒风险,但不与辽人打交道又太可惜。不说那些特产了,谁知道收复幽燕的机会什么时候来呢?”
有句话韩冈没说。要不是耶律乙辛下手快,在辽国境内乱窜的大宋商人,迟早能将辽国的老底给掀开来。
辽国牧场里面的牛羊马,日本的金银矿,白山黑水中的木材,甚至人口,都是大宋所需要的。
同时,繁荣的贸易,使得宋人能够自由进出辽国,反过来难度稍大一点,但也只是难度稍大。
比起过去两国之间还有兄弟之约的时候,在东京街头上看见契丹人的几率反而更高了许多。
当然他们不会仅仅是做生意,相互之间刺探、收买,都是不用说的。
相对而言,大宋的优势更大一点。国力上的差距,两国的上层都看得很清楚,辽国能够自恃的,不过是过去百多年一直压着大宋的历史罢了。
因而与大宋一边有着私下往来的很多,耶律乙辛得国不正,就是这些人为自己寻到的最好的理由。
“玉昆,”章惇提声问韩冈,“你说该怎么办?”
韩冈毫不犹豫,“人命关天,先保住人命。”他反问章惇,“子厚兄你的意思呢?”
章惇道,“得搜捕辽国在京师的细作。”
韩冈点头,“对等报复这是必要的。勉仲,这件事就交给开封府了。”他又对章惇解释道,“可以拿这些细作把我们的人交换回来。”
章惇沉吟起来,“那就要派人去跟辽人交涉一下了。”
“派谁去?”张璪问,“……以什么名目?”
自从耶律乙辛篡位之后,大宋与辽国没有正式的官方外交。而且大宋一直拒不承认耶律乙辛的皇帝之位。
即便商贸往来,即便连铁路也连了起来,即便都堂私下里与耶律乙辛也偶有沟通,但官面上,不会有任何妥协。
主持与辽国商贸往来的,是一个没有名目的行会,但决定了输送辽国的商品的价格。倾销铁器,倾销丝绸,倾销瓷器,倾销棉布,倾销玻璃器皿,倾销一切能够赚钱的工业品。只要有利润,除了兵器之外,什么都能卖。私下里许多议政重臣都参与其中,但这也是不能拿到光天化日之下来说明的。
“使臣待会儿再定,名目也好说。”章惇问,“被辽人劫走的财物怎么办?”
立刻就有人回道:“肯定得让辽国交还!”
“如果辽国不肯交还呢?”章惇再问。
没人敢立刻回答了。
那就意味着,朝廷如果不想成为笑柄,就必须做出更加强硬的反应。
这个决定,只有宰相才够资格说出来。
厅中数十道视线都聚集到韩冈的身上。既然是章惇问得的,就该他回答。
“以我之见,如果辽人不肯交还无故扣押的国人,同时不愿赔偿国人的损失,应该向其宣战!”
韩冈的话,惹起了今天会议以来最大的一片声浪。
“相公是要攻辽?!”熊本第一个叫了起来。
韩冈更正,“前提是辽国不愿意释放无辜国人,并赔偿他们的损失。”
这是借口。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尽管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在辽人的行动中受到了不小的损失。但每一位议政都不会认为以此为由,与辽人交战,是出自于韩冈的本心,而不是权谋。
借口这东西,想找总能找得到。虽然不至于编一个辽宣宗遗腹子,但随便找个辽国的宗室子弟,扶持他回去复国,也是相当容易的借口。
眼下的这一个,比不上为兄弟之邦复国更有号召力,更加名正言顺,但只是作为开战借口而已,哪里需要那么多计较。
“虽然辽国的局势没有变成我们希望的那一种,但不论打不打,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蛮夷都是畏威而不怀德,你不去做出要打的样子,他们就不会把你说的话当真。和平不到绝望的时候,我们也不当诉之于战争。但如果当真开战,这一切的起因,完全是来自辽人不改其强盗本性的缘故。”
听到韩冈的发言,所有人都觉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不过如果当真要开战,有一个问题必须先行确认。
“敢问相公,攻打辽国,到底能不能赢。”
这是最重要的问题,只有一个让人信服的肯定答案,才能得到议政们的认可。
“想必这些年北境的变化,诸位都应该看得清楚。可以这么说,现在只凭河东、河北两地驻军,就可以对抗辽国不落下风。”
如果只看军事实力、动员能力、生产能力,只凭关西,就足以与辽国对抗。这一句,韩冈就不想在这个场合公开说了。
“只是不落下风?”
韩冈的回答是不能让人满足的。
“所谓不落下风。就是未虑胜先虑败。河北河东直面辽国,两路的军备,从开国时,就是抗衡辽军。不过旧日的战略规划,虽是阻敌于边境之上,但希望去几乎都放在一纸盟书上,辽人一句威胁,就不得不奉上金银。而如今,则是不断修筑边境寨堡,便是要组成一张网,在边境上拦住辽军的主力。”
韩冈的话,让许多人陷入今日与旧日的对比之中。都经历过连西夏都能骑到头上的日子,如今直接压制辽人,自是让人心怀大畅。
韩忠彦道,“辽人的火炮不少了。”
“辽国全面转向火器建军,战斗力的确有提升,但也损失了辽军最大的特点。截长补短,整体上变得平庸了。”韩冈插话道,“火器对后勤的依赖是远远超过此前的任何冷兵器。枢密院应该最清楚这一点。”
张璪和沈括同时点了一下头。
韩冈继续道,“辽人本是离合之兵,一击不中,远飙千里,我大宋精兵那是望尘莫及。但骑兵加了重炮后呢,就变成了老鼠拖龟,吭哧吭哧一天也走不到三十里。”
韩冈的话说得有趣,会场中带起了一阵畅快的笑声。
“至少不用担心被辽人打进来。想必诸位都明白这一点了,不需要我连篇累牍的再说了。总结一下,就是比起二十年前,皇宋与辽国的攻防之势。是颠倒过来的,开战和终战的权力,已掌握在我们手中。辽人大举来攻,只会被挡在边境上的寨堡外,至于小股的敌人,进入河北之后,能逃过半个月都算多的。”
不论之后会有什么变化,至少现在,议政们都相信了韩冈的话。毕竟这些变化,都是他们一直看在眼中的。
“既然不怕辽人反击,那是否能收复幽燕故地?”韩忠彦又问。
这一回,韩冈却是摇头了,“毕其功于一役,这是不现实的。当年对西夏,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也是几次会战,其中不小心还败了一场。要不是辽人在背后偷袭,更得几年的时间。”
现在的大宋,根本不可能动员举国之力。虽然比过去的情况要好一点,但地域歧视依然严重——这在千年之后都没办法消除,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北方看不起南方人,南方人也敌视北方,地域的鸿沟几乎无法弥补。这还是寻常时的看法,一旦关系到切身相关的利益,那问题就更加严重了。
一旦辽国占领了河北、河东,让江南出钱出人,如果这件事交由各地州议会来决定,有多少议员会投票赞成,多少反对?m.xiumb.com
如果辽人占了大宋的半壁江山,朝廷不得不将行在搬到江宁、杭州,南方各路会支持朝廷光复旧地吗?
韩冈不觉得在没有进行宣传鼓吹的情况下,能动员起江南百姓的支持。只有南迁的侨居之民,才会鼎力支持,南方的土著只会抱怨朝廷收得税太多了,抱怨朝廷把他们的子弟送上战场。这是现实,必须要承认。
而且大宋军事动员上的水平,也还没有达到与铁路及热、兵器战争相配合的程度。
也许过去,韩冈对于军事动员,没有太深的认识。但现在的韩冈,在中枢做了十年,也曾多次参与和指挥过战争。他明白一件事,就是军事动员,是一件必须要有着精密计划和计算的学科,不是派吏员下乡把民夫赶出来就算合格的。
战争期间,征发百姓服役,这就是动员,但每一次征发,都会有大量的逃亡,导致同样多的工作,要压在人数远比预计要少的民夫身上,接下来,就是民夫不堪其苦加速逃亡,剩下的民夫接受他们丢下的任务,如此近乎于死循环的过程。那要浪费多少民力?
低劣的动员手段,就像榨油一样,用简单的重锤,你可以把油菜籽里面的油料给挤压出来,但被榨出来的,最多只是六七成,还有三分之一没有弄出来。想要榨出更多的油料,就得换更好的压榨机。想要将民力用尽,就得对动员手段进行更好的优化。
何况如今的战争,不仅仅是民夫,军队了,还包括工厂、铁路等各方面的战备,必须做到相互配合才能发挥出更多的实力。
不过韩冈虽然给了否定的答案,却让人更加相信他之前的判断,不管怎么说,一个能理智的判断成败的领导者,比总是宣扬战无不胜的人,更值得相信。
“玉昆,已经说了很多了。”章惇出来,“总结起来就两点,一个,向辽国要人要赔偿,第二,辽国不干,我们就打他。”
章惇故意用了轻松的口吻,但没有人笑,反而因为他的总结,结束了之前的讨论,让气氛渐渐严肃了起来。
因为已经到了最后。
“大家可以表决了。对玉昆的提议,同意,还是不同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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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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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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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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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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