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在同时,蜡烛剧烈燃烧起来。烛芯噼啵作响,隔着透明的玻璃,散射出明亮的光芒。
一人惊喜,“氧气!”
一人兴奋,“氧气!!”
一人稳重,“别急,要确实证明。”
同样的接收装置收取下来的气体,被装进新的烧瓶中,
细长的药勺将黑色的铁粉投入其内,用火一逗,竟也嗤嗤燃烧了起来。
“氧气!”
“氧气!”
“……”
又一支收集好气体的烧瓶,带着火星的木炭被丢了进去,一瞬间,就化为一团火焰。
塞上软木塞,木炭很快燃烧干净,将澄清的石灰水倒入烧瓶,稍稍晃了一晃,透明的瓶壁,立刻就变成浑浊的乳白色。
一只手将浑浊的烧瓶高高举了起来,“这是氧气!”
坐着、站着,总计差不多有百多人的大厅里面,无人否定这个论断。
炭气——木炭,石炭,油,纸,木,只要是含碳的材料,燃烧过后就会产生的气体——通过澄清的石灰水,就会生成石灰。这是自然学会的会员们人所共知的事实。
宣讲人,也是实验的展示者,用三个实验,清楚的证明了从从实验装置中收集来的气体,确定是氧气。
坐在最前面的老人率先起身鼓掌,然后带动了整间大厅内来的所有与会者纷纷起身。
氢气燃烧会产生水,这是很早就被确认,在场的许多人,都做过这一实验。
但反过来,将水分解成氧气和氢气,却一直没有人能够成功。
直到今天,一位学者,拿着他自己所设计的试验装置,向在场的所有人,做出了证明。
利用电池——电学这一处于研究最前沿的课题中的子课题——对水通电,然后通过特制的玻璃管,将产生的气体搜集起来。
其中一个电极产生氧气,另一个电极产生氢气——在氧气实验之前,宣讲人已经同样用三个实验证明了那是氢气。
分解水,证明水的非单质性,是自然学会内部公开征求证明的,二十多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之一。
如今终于有人通过电池,证明了水并非是单质元素,而是氧和氢结合而成,其结合的比例,是一比二,也就是一份氧和两份氢,可以生成一份水。所以水分子的分子式也就可以确定了。
这个实验,直接推翻了古人的论断,足以荣耀一生。
一直都很冷静的做着实验的宣讲人,这时候也忍不住心中激荡,眼角泪花隐现
掌声中。最前排的那位老人走上讲台,来到宣讲人的身边,全场都安静了。
那位老人,是大宋群臣之首,平章军国重事的苏颂。
走到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的宣讲人身边,苏颂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回过头,面向所有人。
“十一年前,我们发现了氢气。”
苏颂的声音中气十足。
“八年前,我们确认了氢气燃烧会产生水。”
在座的人人点头,他们其中许多人亲手做出实验,颠覆自己身边人的观点。
“三年前,我们又通过实验,确认了氢气和氧气燃烧,只会产生水,确认了氢元素是水的组成部分。”
是的,许多会员都是在这个实验上,明白了为什么结论必须严密。
这一个实验是上一个实验的延伸,但上一个实验,却不能代替这个实验。
“而今天!……来自陈留的夏兴言设计的新实验,从反方向证明了水由氢和氧组成,并且完全可以确认,这个比例,是二比一!”
再一次,掌声轰然响起,为苏颂的发言,为夏兴言的发现,更为这个突破性的实验。
从荫凉的室内出来,头顶又是烈日炎炎,但根本就没人在意这点小事。
所有听过这场报告的会员们,都在讨论刚刚结束的宣讲。
尤其是全新的实验手段,更是吸引了每个人的重视。
水能够电解,那其他的液体呢?油,酒精,醋,盐水,或是硫酸,硝酸,肯定还会有更有趣的发现。
这个实验所用的电池用的是最初级的结构,如果能够制造更好的电池,提供更强的电力,那电解水会不会产生更有趣的结果?
章回在脑海中为自己设计着方案,这是他所擅长的领域。
他两年前,发现了鏱元素,是从白铜中分离出来,确认了化学性质,并利用分光镜确认了新元素的光谱。
当章回在《自然》上看到自己姓名的时候,他只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最荣光的时刻。
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章回发现自己不仅要深入研究以自家姓氏命名的新元素,确认化合物,还要与其他同行通过书信交流,并且参加本地分会的活动,更要不断学习心论文,以保证自己能够跟上潮流。
可忙忙碌碌之间,他突然发现自己,对物质的研究,陷入了一个瓶颈,始终看不到一个新的成果。而电解这个全新的实验手段,或许能给自己带来一点新东西。
章回沉思着,直到自己下榻的院落,方才清醒过来。
他问着身边的同伴,“李九,你下午还有事?”
“我打算去看一下西十三馆的展览。”
章回翻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小册子,有了印象,“河东军医院的?!听说很吓人。”
河东来的医官和医学生在民间都是鼎鼎大名。天下间最好的外科,但也是解剖活人死人的恐怖故事的主角。
但在章回这等自然学会的成员而言,他们是《自然》医学部论文的主力,人体的器官被他们像拆卸机器的零件一样,一件件的拆了出来,再一件件确认其功用。
过去,世人只知道有五脏六腑,对于这些脏腑的作用,颇多臆测。而经过河东军医院的医官们的努力,已经逐渐正本清源。
可不管怎么说,這次大会,将人体骨骼标本,还有五脏六腑的标本带来作展示,章回还是有些心中发毛。
李膺毫不在意,“骨头长在自己的身体里,只是隔了一层皮肉,有什么好怕的?要不要一起去。”他邀请章回。
章回想了想,摇头,“我想试试盐水电解能有什么效果。这里应该有实验装置的,实在不行,现造也来得及。”
“那好吧。”李膺没有多说,一笑而边。
这里的有趣的东西太多了,一刻也耽搁不得时间。
章回回到房中,开始设计自己的实验。
已经住下来两天了。
对这里的环境,章回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无论衣食住行,都安排得比想象中还要好。
更重要的是,前后左右,皆是追求自然真理的同道。
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章回跟鸿儒谈不了什么,在乡里的时候,志趣相投的同伴也没有多少。
但他在这里的邻居,他的同伴,一切旧雨新知,皆用心于格物致知。
说起天文,不会扯太岁入三垣,天下大乱云云,而是会说土星环,会说月球的环形山,会说太阳黑子,会讨论怎么更好的磨制望远镜的镜片。
说起地理,不会说后山山坳好风水,能出贵人,而是会说黄河的泥沙沉积,会说纬度的,会讨论发起一次前往南半球的探险行动。
说到化学,没人会对硫酸溶解铁片大惊小怪,说到物理,没人会说不清杆秤的原理。
对章回来说,这里简直是天堂。
到了京师两天来,他都没想起去逛一逛鼎鼎有名的七十二家正店,去看一看樊楼春色,去瞧一瞧州桥。
哪有那个空闲时间。
没看到吗?所有来参加这一次大会的成员,全都在一个个展馆,一场场发表会,一次次讨论中,将东京的富丽繁华抛到了脑后。Χiυmъ.cοΜ
尽管他们上京来的时候,都被家里老幼,乡里亲朋,委托了各种各样的购买任务,也有很多人,在坐上列车后,还想着在开会之余,好生逛一逛东京城,现在都没空想那些事了。
虽然没能与几位兖州的同乡住在一起——本来章回与他们约好一起出发,连票也买好了,只是因为家中突然有事,不得不推迟了几天——不过这也让他认识了卫朴和李膺。
李膺虽是富贵出身,却没富户子弟的骄气,与章回意气相投。而卫朴是枢密沈括的老友,虽然还是白身,可在平章面前也能说得上话。
李膺擅长数学,所以这两日也拉着章回向卫朴请教过。虽没有攀附之心,但能通过卫朴,结识苏平章,韩相公,沈枢密这些他所崇拜的对象,章回也不免心情跃动。
不过……章回忽然发现。
列属学会的三位宰辅和四位议政之中,也只有宰相韩冈还没来过。
听说他正忙碌于大议会的筹备会,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腾出空来。
不过作为处置天下大政的宰相,忙碌也是理所当然。
……………………
“玉昆,你不忙嘛。”
韩冈正闭目养神,听到章惇的声音,不得不睁开眼睛。
“子厚兄,不知何事?”
“吕吉甫有件事,不知玉昆你听说了没有?”
“什么事?”
章惇好似中年妇女一般,说着他人家的八卦,或许有些幸灾乐祸的成分在,“余中跟吕惠卿家的女儿和离了。”
韩冈眨了眨眼睛,“是吗?”
余中是韩冈那一科的状元郎,不过人品为韩冈所不取。也不是说他有多差劲,只是不是一路人罢了。
自高中状元之后,余中便娶吕惠卿的女儿。
说起来,熙宁六年的时候,吕惠卿虽然还未至高位,却早已是炙手可热的新党核心。投资到他身上,在当时许多人眼里,是一桩一本万利的好买卖,要不是余中是状元出身,还得不到这个机会。
可惜的是,吕惠卿风光不过数载,尤其是向后秉政之后,吕惠卿再无出头的机会,一直被宰辅们死死压在京城之外。
受到压制的也不仅仅是吕惠卿本人。他的兄弟,他的亲族,他的党羽,也同样受到了有形无形的压制。以吕升卿的资历,其实早就能晋身议政之列,但谁让他是吕惠卿的兄弟。
余中身为吕惠卿的女婿,虽说是一榜状元,可还是只能叹一句时乖命蹇,熙宁六年的这一科,一甲二甲的进士里面,余中的进步速度算是十分靠后的,韩冈不能比,但当年排五六七八名的同年都比不上,那就说不过去了。
一榜状元,一入官就是京官,不比其他同列,还要先入幕职,再过个两任四转,三任六转,才有机会转官。也就相当于从释褐入官开始,状元郎就比普通进士少了五年到十年的磨勘,而且在晋升的过程中,状元郎走得路线也与普通进士不同,速度更快,跨越的阶级也更多。
熙宁三年庚戌科都出两位议政,状元叶祖洽便是其中之一,熙宁六年排除韩冈之后,虽还没有出议政,但其中有好几人,距离议政也只是一步之遥。熙宁九年和元丰年间的进士,在后面也追了上来,其中宗泽,被视为新星,其晋身议政,只在三数年内。
余中会认为受到了吕惠卿的牵累,这也是情理中事。但余中会选择用这种方式与吕惠卿决裂,还是挺出人意表的。
章惇瞥了眼韩冈,问道,“玉昆你应该不喜欢余中的做法吧?”
韩冈摇摇头,他的确不喜欢,即使当初跟王安石内争外斗,折腾朝堂的时候,也没说回家去冲王旖撒气。
把责任归咎到吕惠卿身上,这没问题。在韩冈和章惇的眼中,余中就是吕党中坚,当然要死死压在地方上。
但把离婚当做解决问题的办法,没本事,而且没品。当初余中自己不点头,吕惠卿还能将女儿硬嫁过去?自己做的决定,结果就该自己承担。
“古有杀妻求将,今有弃妻求相。”韩冈微微一笑,“余起此人,我们用不起。”
“那就给他换个地方吧。”章惇道,“顺便帮吕吉甫出出气。”
跟吕惠卿斗归斗,但章惇一直都视吕惠卿为平起平坐的对手,可不是余中此等小辈能够欺辱的。
“哪里?”
“江南随便那处军州吧,不要靠着海路、水道。”
边地,港口,或是交通要道,都是能够建功立业的地方。想要废掉一个人,直接弄个无事清静的上州,这是最简单,也是最让人无法诟病的办法。
韩冈点头,“过两日看看哪里有缺。”
“还去城外?”
“不用急。”韩冈笑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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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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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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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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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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