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帅治民事,统万军,辟椽属,掌刑名,威福行于数州之地。名为节度,实为国主。’
‘数十国主并立,焉有和睦共济之理?’
‘自安史后两百年,无一日无战事,乱兵过处,百姓十不存一,尸骸狼藉于沟渠。’
‘太祖有鉴于此,遂削节度之权,实于内而虚于外。养重兵于国中,外御强虏,内镇不臣,百年以来太平盛世实赖于此。’
‘稍知旧事,便知当以前人为鉴,不易太祖法度。稍具人心,便不会想要瓜分禁军自拥兵马。为制宰相欤?为制天下欤?’
文彦博紧紧抿着嘴,没有别的感觉,就是心烦意燥。
仿佛有支毛笔从喉咙刷到心口,又从心口刷到喉咙,浑身毛躁的想让人将手探进去好好抠两把,又像有一团火在心底想出出不来。
一想到这不值一驳的言论,通过这份报纸传到天下各州各县,文彦博就烦躁得要命,就像是在对付韩冈的本人,他将报纸死命的拧了几圈,丢到了脚底下。
靠回到柔软中带着点弹性的牛皮椅背上,文彦博无意识的望着车窗外,再次陷入了沉默。双手交叠在腹部,只有手指时不时的弹动两下,显然心中并不平静。
文及甫弯下腰去,将报纸捡了起来,展开、铺平。
前面的一份已经被文彦博扯得粉碎,这一份出门前让人找来,到太后面前告状时当证据用的。没人敢保证,空着手到了太后那边,会不会直接摇头说没这回事。
“大人,何必为此动怒?韩冈造谣言污蔑大人,纵使些许小民为其所惑,可士大夫中会有几个被他蒙骗?且韩冈今日能污蔑大人,明日就能污蔑同列,两府之中、议政之列,又有谁不戒惧?”
文彦博扭过了头,望着窗外去。
儿子说的这番话,难道他文彦博会不明白?但脏水被泼到身上,这感觉,就是亲身儿子也没法儿感同身受。
车道上行人如织,清晨时分的东京城街巷,已经比洛阳一天里人流最多的时候还要热闹数倍。
但道路上依然井然有序,行人车马皆靠右而行。行人更偏路旁,车马则近内侧。将派上阵,京师的厢军和下位禁军,大部分不是去了铁路,就是去了邮政,剩下的一部分,就是经过了培训之后,管制城中交通。
但洛阳没有学,洛阳不堵车,也没有那么多被车马撞死的例子。文彦博也更习惯在大路中间通行——堂堂宰相,还要偏居路侧。无尊卑之序,哪来的君臣父子?
甫进京的那一天,从车站进城开始,就让文彦博差点大发雷霆。
他在京师前前后后居住了几十年,也从来没觉得有必要弄得礼绝百僚的宰相都那么憋屈。区区一辆雇佣马车,还能堂而皇之的挡在前面宰相车队的前面。要是不是碍于形势,让文彦博不想被视为上京来找茬的,早就当场发作了。
京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顺眼,跟他年轻时的时候比起来,这样的东京城实在是不像样。
而其中最不像样的,当然就是——臣不臣,君不君。
这两句,没有反。
把好端端的朝廷弄成这般模样,韩冈也好意思把这种文章署上自己的姓名,来攻击他文彦博?
纵使能够一时煽动愚民,又如何能奈何得了他文彦博?
就像不成材的老六所说,朝中士大夫皆知反而让他的同列为之戒惧,所失远过所得,用此饮鸩止渴之法,足可见韩冈已技穷了。
街边的店铺一间间的自窗中掠过,非是鬼市,在清晨开张的便几乎都是食肆,一个个高朋满座,店面前的小桌椅都坐满了人。
不用多想,其中必定是把韩冈的社论读了一遍又一遍,为之沸腾。
可即使路边茶肆酒铺中的食客都在附和韩冈,身为宰相,他文彦博又有何惧?
……………………
清晨时分临街的小饭馆中坐满了食客,读报博士则是坐在了正中间。
京师的报纸并不贵,如果按年度来订阅的话,还有不小的折扣。但普通百姓,愿意每天花上一笔固定开支,或是直接在年底掏出三贯钱出来的,毕竟还是少数。
很多人都是只购买比赛日的那一份报纸——两家快报都分大小日,比赛日的报道会将报纸扩充到五六页一份,而非比赛日,则只有两页。当然,不论是比赛日还是非比赛日,报纸上的广告都不会少。平常时候,则是通过口耳相传接收新闻。
所以各处食肆、茶社、酒铺里面,便有了读报博士,为客人读报,顺便加以解说——报纸上的报道,混迹在这些脚店里的食客,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懂听懂。而七十二家正店里面,就不需要读报博士的存在了。
一队车马从食肆前的大街上经过,一行上百人,四马拉车,青罗盖伞都随车而行,但食肆内却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了这一队宰相级的队伍。
“那个不远,在什么世的。胡博士,你跟俺说说,这是啥意思?”
“是啊,胡博士,别光念了不解释。好好跟俺们说道说道。”
“干嘛韩相公要写这篇文章。直接递份奏章上去请太后发落不好吗?”
读报博士刚刚念完了署有宰相之名的社论,一向胸怀天下的东京市民便立刻沸腾起来。
这一篇社论的意思其实很是浅近,不要说读过书的,就是没读书的,只要常年多听读报,细想一下也能有几分理解,不过吃饭的时候,愿意多想的也没几人。都是追着问那读报人。
“这还听不明白?韩相公怕是都气坏了,没心情去雕琢文笔,想说什么就些什么了,登在这报纸上的就是大白话。”酒店里的读报博士慢条斯理,就跟说三分、九域的那些说书人一样喜欢吊人胃口,“说白了,就是有人要分家当。”
“谁?!”
“文……文章里也说了,是某位三朝元老。”
“不就是文老相公嘛。遮遮掩掩的,怕个什么。”
“那位三朝元老做了什么,还把韩相公给气着了?”
读报博士摇头晃脑,“主人家病得重了,外面还有要夺人产业的贼子,家中的下仆不思主家恩德,却闹着要分家产,你们说这种仆人要得还是要不得?”xǐυmь.℃òm
“当然要不得。”
哪家也不敢要这种吃里扒外,贪婪无耻的仆人。
“所以说啊,这要闹分家的文老相公要得还是要不得?”
没人回答,但答案是肯定的。
“太后重病,皇帝昏庸,外面还有辽狗虎视眈眈,章相公、韩相公想着朝堂中的大臣一起齐心合力,把这难关度过去。所以才有了大议会。可是有人不满足,想要捞得更多。”
“可韩相公偏偏还要自撇清,只做五年就要走。”
“韩相公也是怕被人攻击恋权。”
“韩相公就是太清正了,不想被人视为王莽、董卓一流。”
“难道世上还有人会不知道韩相公的为人?他救了多少人啊!那些污蔑之词根本就不用理会的。他今天才四十多吧,那么早退又何必。”
“万一让又一个文相公出来做了宰相,倒霉的又是天下的百姓。”
“这话有理,韩相公要是多做二十年宰相才好。”
“三十年、四十年才好。韩相公是药王弟子,又有天大的阴德,肯定福寿绵长,做上五十年宰相再归养山林,照样还有多少年悠闲日子。”
“可惜啊,韩相公一向一言九鼎,说五年就五年,多一天怕是也不肯干。”
“要是真有多了一天,肯定不知会有多少小人会跳出来攻击韩相公。”
“韩相公又不会太在意,再者说了,辽狗就要来了。几位相公哪有心思去应付身后的事。”
“辽狗算个毬,神机营会输那个什么神火军?河北道上多少火炮。你们没看到,就是真定的一个小寨子,要多偏有多偏,去年俺过去的时候,寨墙四角上都加筑了炮台,少说也有一二十门火炮。整个河北路上,这样的寨子几百上千,辽狗的兵够死吗?”
“我大宋官军比辽人的确要强那么一点点,可是加了一个文老相公,可就弱了那么一点点。”
在哄笑声中,一名食客起身结账,走出小店,面对着熙熙攘攘的大街,又回头看了看喧闹的店中,轻声冒出了一句:“图穷匕见。”
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关注,他解下系马桩上的缰绳,轻挥马鞭,上马远去。
……………………
就在宣德门外,文彦博下了车,换了肩舆继续往宫里走——朝臣之中,只有文彦博和王安石才有此等殊荣,即使是苏颂也只能换马进宫,或是干脆走路进去。
一竿肩舆抬着文老相公,只有文及甫和文维申能跟在肩舆左右。
一路畅通无阻,没有谁敢于阻拦自称来面圣的老宰相。
在太后起居的寝殿前,文彦博下了肩舆。
并未出乎意料,王中正已经守在了殿前。
文彦博轻轻冷哼了一下,这条忘了自己主人是谁的狗,是越来越放肆了。
太祖开始,用了百多年好不容易才把它们给栓紧的,章惇和韩冈却轻易的就把狗链给放开,真想看看日后它们反噬,韩冈和章惇还能怎么说。
站在王中正这阉宦的面前,文彦博一如既往的板着脸,“太后可还起来了?文彦博今日有要事与太后分说。”
一个倚老卖老的元老活灵活现的展示出来,文彦博过去还不至于如此无状,但现在他受了委屈,正要表示自己的愤怒——不闹一下,别人还以为他默认了韩冈泼过来的脏水。
如果不是在人前,王中正真想往地上吐口口水。
这老货,真是越老越背时。
试问太后应该更相信谁?是一直在中枢支持她的宰相,还是十几年前就退养洛阳,一直以来除了添麻烦就没有别的用处的元老?
“潞公容禀。”王中正退后半步,低低的弓了弓腰,“太后说了,若潞公当真有心兵权,实不必再见,请潞公去太庙见见仁宗皇帝便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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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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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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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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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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