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就听见儿子章持大呼小叫的,章惇顿时就心情大坏。
处置公事的时候,他不喜欢插进私人事务。即便现在经常在家中理事,也不愿让儿子涉足自己的空间。
只是在外人面前,章惇也不想斥责自己的儿子。他左手轻轻抬了一下,房里的人随即鱼贯而出。
待房中只剩父子二人,章惇方才问道:“何事?”
微微拧起的眉心,已经证明他心情并不好。
“大人可还知道,冯京去了文潞公府上之后,又去了韩冈那边。”
章惇脸色更难看了一分,他素来不喜儿子变成京师中的那等衙内,老子做了宰相,自己仿佛就是小宰相,什么事都能插一脚。
两个儿子考中进士之后,都没有被他留在身边,反而打发了出去,按部就班的做着官,并没有因为有了一个宰相的父亲,就比同年们进步得更快一点。
章持回京来,章惇也没有在自己身边安排他,更没有让他参与自己手中的公务,见儿子的耳朵满京城乱跑,章惇心情顿时就更坏了,“你从哪里听来的?”
“儿子是刚刚得一个朋友走报。”章持敏锐的感觉到章惇心情的变化,立刻转移了话题,“大人,文、韩若是勾结起来,大人在东府可还有立足之地?冯京虽远不如文、韩,终究也是旧日的宰相,不可不防。”m.χIùmЬ.CǒM
“文彦博岂会甘居韩冈之下,韩冈更不会让文彦博半分,两个人就是对乌眼鸡,恨不得啄死对方。文彦博要是跟韩冈有勾结,派个家丁去送信,都比冯京合适。”章惇不耐烦的让儿子出去,“别被人唆使还自知,要多长长心计。”
章持却没动,“阿爹。儿子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这是章持小时候的称呼,长大成人之后,就依照士林中的习惯给改了口。
章惇本有几分不耐,听到儿子改回幼时的口吻,便稍稍按下性子,拿下老花眼镜,捏了捏鼻根,“想说就说。”
“儿子曾听说太祖昔年有言‘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此话不知阿爹怎么看?”
章惇冷冷的瞥了章持一眼,如果不是自己的儿子,他能直接把人给赶出去。
但正因为是自家的儿子,章惇才只得再耐下性子去,“马上能得天下,但坐不了天下。若太祖、太宗不倡文教,大宋不过是五代之后的第六代,旋起旋灭,江山依旧空悬,以待真主。”
“对!阿爹说得太对了。”章持很勉强的笑了一下,然后凑近了一点,神秘兮兮的低语道:“但坐不稳天下,可是能得天下啊。”
“你怎么看?”
章持只一眼便大吃一惊,难以置信的看着这张纸。
“怎么就……这未免……阿爹,这是不是弄错了。”他抬起头,问章惇。
章惇摇头:“没弄错。”
“可是……”
章持又低下头,重新又一条条仔细去看,越看心中越是发寒,这时间分明对不上啊……
“大人……这是……”
“不是。”章惇知道儿子会想什么,他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父亲虽是这么说,章持还是半信半疑,只是不敢在章惇面前据理力争。
“别胡思乱想。”章惇也没心情去多操心儿子的心里健康,“想要预测到,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一回顺便利用了而已。”
“但开罪了一众元老,韩相公不虑日后吗?”
章惇瞥了儿子一眼,“这是需要你去担心的吗?”
……………………
跟着韩冈的儿子,冯京来到他旧日起居的外书房院前。
书房的院落和建筑,不比正堂的高大,却精致许多。
冯京记得当初整修这个院子的时候,把大梁都换了。他还记得当时在大匠的请求下,把自己用过的一支毛笔,以及一张废草稿给了他,说是以宰相文宝镇宅,比厌胜钱管用,好像就放在房梁上。
或许可以先跟韩冈聊几句这里的屋舍,缓和一下气氛。
在一路走来的过程中,冯京做到了心理的自我安慰。既然这次过来不是为了跟韩冈赌气,而是要跟韩冈一起把大议会办好,也就是说从政事堂手中挖到足够多的权力,就不能跟韩冈斗气。即使要翻脸,也要等拿到好处再说。
与韩冈在院中见礼的时候,冯京也是带着谦逊的笑容,丝毫没有摆出老前辈的架势,就是韩冈只称呼冯翁而不以尊称相问,冯京也没有发作,只是改口以表字称呼韩冈,反倒是韩冈这位主人,容色沉肃,与冯京的热情形成极大的反差。
冯京没有怀疑韩冈的冷漠态度,甚至觉得韩冈这是知道必须向自己和文彦博妥协后的正常反应,想到这里,冯京心中还有些窃喜——韩冈越是不痛快,他就越是爽快。
一头热的寒暄之后,暗自得意的冯京和韩冈在房中对坐了下来,原本留在屋中、听候使唤的官吏则纷纷离开。
轻轻咳嗽了一声,冯京正想开口,却被韩冈抢了前去。
韩冈还是板着脸,“如果是有关大议会的事,冯翁就不必多说了。要么接受两府提出草案,要么就由议政会议这边定下来,朝廷这边没空讨价还价。”
韩冈说话就像在金銮殿上抡起了金骨朵,已经不能用强硬二字来形容。
这种最后通牒式的对话,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地位相当的同级大臣之间,甚至不应该出现在士大夫之间。
冯京几乎懵了。
韩冈是不是得了失心疯,看着好好的,却是胡言乱语起来?只是冯京左右看看,周围官吏往外走时都很平静,不像是遇上宰相发疯时该有的态度。
旋即冯京又皱起眉头,怀疑起是不是自己得了失心疯,耳朵里生了幻听,韩冈再如何出身卑微,那也是积年的宰辅,不当如此无礼。只是方才那段话,清晰明白,完全不像是幻觉。
或许是因为冯京楞了太久,韩冈又重复了一遍,“冯翁,还请回去报予潞国公,朝廷现在没空与他讨价还价。”
冯京终于是听明白了,不是韩冈失心疯,也不是自己的耳朵有问题,是当真有那么一段匪夷所思的发言。
羞辱所有应诏前来共商国是的元老重臣,天子也不敢,韩冈却竟然做了。
额头上的血管突突的跳了起来,冯京的头脑一阵发蒙,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羞辱。
不管韩冈这么做有什么缘由,作为被羞辱的一员,冯京不觉得自己需要体谅韩冈的想法。
“韩相公,好自为之。”冯京咬牙切齿丢下一句,转身而去。
今日之辱,势必报之!
韩冈静静看着冯京拂袖而去,直到他将要跨出门。
仿佛是解释,又仿佛是自言自语,“北虏御帐前日进抵析津府,随行兵马逾十万。”
一阵寒流穿过房中,冻结了冯京的动作。他正要跨过门槛,抬起的左脚停在了半空中,定格了一般。
韩冈的话还在继续,“据报神火军亦有随行。而析津府内,可以确认的各型火炮数量更是已超过两百门。”
冯京的脚慢慢落在了门槛内,人也一点一点的转过身来,脸上的怒意已消失不见,反倒多了几分深思之色:“包括虎蹲炮?”
韩冈摇头,“不包括,皆是将军、校尉。”
辽国的火炮按照口径大小,各定了品级,从上到下被封为将军、校尉不等,但类似于虎蹲炮的小型炮,则没有任何封赐。
冯京盯着韩冈,震惊过后,脸上疑云又起,“辽人是得了失心疯?北地的榷场每年有多少买卖?!”
韩冈没有回应冯京的问题,“近两个月,北虏西京道的粮食比去年同期涨了一成。”
冯京摇摇头,想要证明辽人正在准备战争,这个理由并不充分。青黄不接的时候,粮价就跟山中的天气一般变幻不定。他见多了一句流言,就让粮价打着滚往上涨的情况。
“去年的西京道丰收,而前年因为春季一场黑灾,西京道内可是乱了一场——想必冯翁应当听说过。”
冯京只轻轻嗯了一声。
草原冬春深寒无雪,便是黑灾。冯京本不知这种只发生在北地的灾害,却因为前年辽国西京道内的一场叛乱,黑灾二字通过报纸传遍了士林。
而那一次黑灾,让数目众多的牧民失去了他们的家产,牛、羊一头不剩,没有赈灾习惯的大辽,这些饥寒交迫的辽国子民就有了那一次叛乱。
也正是有了这一次的叛乱,使辽国的火器部队——同时也是辽国皇帝的新卫队——第一次正式在世人面前露出獠牙。如今世人皆知,大辽的皇帝喜欢韩冈所发明的火器,喜欢得甚至把自己掌握天下的禁卫都给配上了火。枪。
但神火军是天子亲卫,等闲不会离开皇帝,他们与御帐一起抵达析津府,是正常,而非特例。
但韩冈还有更多更充足的理由,“大同府的皮室军近日也有异动,另外,大同城中的四门大将军炮中的两门,半个月前被发现已经不在城中,消息传回来时,尚未探明其去向。”
大将军级是辽国火炮中威力最大的一类,据闻皆逾万斤,所用炮弹重达百斤,发射时惊天动地,号称一炮糜烂数十里。每一门皆有不同名号,是专门为了对付北地的高墙深垒而设计出来的。突然之间,有两门重炮下落不明,这当然人怀疑。
“北地榷场的买卖的确红火,每年流入中国的金银多达数百万两,即使有金山银山,北虏的家底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世人与冯翁你觉得辽人来得早了,但在韩冈看来,他们已经来得迟了。”
冯京今天第一次在韩冈的脸上发现了一抹淡得看不清的笑容,“冯翁,北虏当真要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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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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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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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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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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