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二十五。
徐玑低着头,数着脚下的步子。
走过了崇政殿前宽大的青石板,穿过了庆寿宫前细密的小砖路,福宁殿和庆寿殿宫墙相夹的小路,刚刚进过翻修,全部是青色的雕花方砖。木底的官靴走上去,就跟踏上殿宇中的金砖一样,笃笃的脚步声回响在两侧的宫墙之间。
黑色的锦缎鞋面上还有一条缝补过的痕迹,不过除非已经知道或是靠得近了才能看得出来,否则就是一双八成新的好鞋子。
黑色鞋面左右左右的出现在视野中,徐玑心中泛着淡淡的暖意。自己老妻巧手织补,又省了一双官靴的钱。
说起来,自过年后,家里就没裁过新衣。换季后朝廷发下的衣料,都拿去换了钱物。妻儿身上的衣服全都是旧的。
已经是翰林医官,隔三差五就能入宫,在医院和太医局中能拿两份俸禄,还有诊金的分账,可徐玑这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
要是没铁路就好了。
徐玑忍不住怀念起几年前的日子。
那时候,虽然还没有通过主任医师的考试,在太医局中得到官身,但身为西城医院最优秀的内科主治医师,徐玑的收入,可也是能让妻儿隔几日就是一身新衣,自己也能隔三差五与同僚去甜水巷逛上一逛。
可自从两年前开封通向陈州的铁路开通之后,徐家的生活水平陡然直落千丈。
徐玑乡贯在陈州西华【今周口西华】,过去从西华上京一趟太难,一来一往半个月就没了,如今只要买票坐车,一天一夜就能抵京。故此亲戚乡邻便如潮水一般涌向京师,一年到头,徐家的客人都络绎不绝。
现在家里面时常都住着几名乡人,吃穿用度都要徐玑来负担。
尽管家中的生计已经很吃力了,但徐玑还是咬着牙坚持着。要是怠慢了,这些人回乡一说,他在乡里就没法儿见人了。
“徐太医,走这边。”ωωω.χΙυΜЬ.Cǒm
前面引路的小黄门正转向右方,走向一道小门,却发现徐玑没跟上来,惊讶的回头叫道。
“啊……啊,走过了。”
徐玑惊醒过来,方才心神恍惚,走了上百次的道路差点就走错了。点点头,回身急走两步,忙跟了上去。
一千五百二十。
一千五百二十一。
耳畔变得吵闹。
两边的士兵和内侍也多了起来。
空气中更多了一股子桐油的味道。
而宫中特有的那种连夏日的阳光都驱散不尽的阴冷,似乎也因为人气而消散了泰半。
坤宁殿到了。
尽管天子纳后连个消息都还没传出来,但空了好些年的坤宁宫,几年来第一次开始大规模的整修。
工匠们在坤宁宫中整修殿宇,外面守着宽衣天武,又有内侍警惕的盯着那些士兵。
每年朝廷都会专门拨出一笔款子,用于皇城的日常维护。但宫殿的翻修,则必须从内库拨款。
宫门边堆放的砖石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徐玑瞥了一眼后,就收了回了目光。
这样的一块金砖,就能抵了他十天的俸禄。宫门前的这么一堆砖石,够他做上一辈子了。
一千九百零三。
一千九百零四。
钉刨锯凿的噪音消失在身后,桐油气味也淡了下去。
前面的小黄门停下了脚步,是今天的目的地睿思殿到了。
小黄门上去回覆,徐玑等候在殿前。
片刻之后,里面传出话来,让徐玑进殿。
睿思殿规模不大,远小于天子的寝宫福宁殿。但这里本是先帝书房,比起福宁殿更让天子感到自在。
徐玑已经来过此处多次,几乎每隔五日,他就要入宫一趟,为天子检查身体。
得到这一重任,不仅身份地位就此不同,也让他得到了许多同僚的羡妒。
但这依然是一份让他战战兢兢的工作。
天子、太后、宰相,还有……
“徐卿来了。”
赵煦已经脱离了变声期,完全是长成之后的嗓音了。
徐玑在天子略带放松的声音中谦恭行礼。
“臣徐玑叩见陛下。”
“好了,平身吧。赐徐卿座。”
应该不是错觉,徐玑觉得,比起他的那些医术丝毫不逊色于自己同僚们,天子更要看重自己。大概是因为自己最为谦恭,大多数时间都是低下头的缘故。
“还是老样子?”
待徐玑坐下,赵煦熟练伸出手腕,问道。
天子的手腕纤细白皙,指掌细长。与其说是男生女相,还不如说是自幼体弱的缘故。
“是,还是先号脉。”
徐玑说着探出手指,轻轻按住手腕上尺关寸。
感受着指尖上搏动,徐玑闭目不言,身边陡然静了下来,这就是给天子日常问诊时心情最平和的时刻了。
片刻之后,换了一只手,又把了半日,徐玑点头睁眼,却没立刻放开手。
“官家今天的精神不好,可是经筵上布置的功课太多了?”他信口问道。
指端的脉搏陡然间有了变化。
“是多了点。”
赵煦故作平静的答道。但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谎话。
“陛下。不要太过劳累,尤其不得熬夜。若是做不完,便先放着,明日再做也可以。”
“但今天功课最好今天做完。今日事,今日毕嘛。”
“但陛下御体更重要。就是到太后、相公们的面前,臣也是得这么说。”
赵煦没再多话,徐玑也放开了手。
身边的内侍问道,“徐太医,官家今日脉象如何?”
“脉象一切正常,只是血气稍弱而已。”
手边已经摆好了日历和笔墨,徐玑提起笔,写了几个字。
天子的身体情况,从这每天都要记录的日历中,便能搜索得到。日历之后,徐玑还有一份病历,以及写了字的部分,也是记满了赵煦每次问诊和日常用药的情况。
早在韩冈还是提举厚生司的时候,他就开始在京中医院推行病历制度,京城高官显贵人人都有一份病史档案,如今更是普及到了官员们的子女身上,皇帝更是不可或缺。
“官家的血气就补不回去?”
“胎里痼疾,得常年累月的调养。不过陛下的血气,也只是比富贵人家的同龄人稍弱,比起贫寒之家,还是要胜过不少。”
徐玑收起笔,一根干净的扁木条便递到了他的手中。
“陛下请张口。”
徐玑查看了赵煦的舌苔,又伸手飞快的扒拉了一下赵煦的双眼眼皮,
“陛下恕罪。”徐玑说道。
赵煦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每次都难受得紧。”
徐玑说道:“但眼疾得从一开始就预防,防微杜渐,比病发后再治要简单得多。”
“徐卿说得是,早就该防微杜渐。”
徐玑赞过赵煦的英明,又问,“陛下这几日的胃口如何?”
一本厚重的册子便摆到了徐玑的眼前。
不同于日历,天子每日的饮食自有另外一份记录。徐玑也用不着看前面,只看最近的饮食记录。
同样是一切如常,没有什么变化。
徐玑合上记录本,一根喇叭型的听诊器立刻递到了他的面前。
每隔五天的问诊,徐玑的习惯也给人摸透了。,
赵煦已宽衣解带。将听诊器的大头压在他的胸前,徐玑便侧过脸仔细静听从胸腹处发出的每一个声音。
“正常。”徐玑说道,放下听诊器,接过送抵眼前的一张纸片。
“陛下的身高,体重。”内侍解说到。自从有了病历之后,这些数字就成了关键。
徐玑看了一眼,便仔细的将几个数字抄录在日历上。
“陛下还是要多注重御体康健。”
比起两年前,赵煦的确完全变了一个人。改头换面得十分彻底。身高,体重都没有变化。
身高、体重在一天之内免不了有些变化,但这是每天都要测量的数据,最后都是要看平均值。
赵煦此时的身高跟同年龄的少年相差不大,但体重至少轻了五斤以上。而且见多了少年人,皇帝的身体情况,徐玑从对比中也能知道大概情况。
一旦髭须生发,男子就很难再继续长高了。
徐玑自己就是这样,十六岁之后便没再长高过,仅仅五尺三寸的身高,也是他心中的一块疤。
但赵顼身子骨更差,发育也太早。
从半年前起,皇帝的身高便没有太大的变化了,如果画成太医局中常用的纵横图,以身高为纵,年岁为横,天子身高的变化线,最陡峭的时期是在十三岁之前,尤其是十一到十二岁半的那段时间,之后便平缓了下来。仿佛从山地走向了高原。
但他现在仅有五尺一指,还不到五尺一。
在朝堂上,身高七尺的重臣都有,上次进京的太原知府吕大防便是一例。六尺出头的更多,出身北方的文武官员有十分之一超过六尺,做宰相的韩冈便有这么高。剩下的朝臣们也大多都在五尺五寸以上。
在军中,禁军基本上也都是五尺五寸。
太祖募兵,定等长杖,不如杖高者不取。真宗时将杖细分五等,最低也要五尺五寸。仁宗战事起,募兵渐滥,武肃、忠靖等下位军额,五尺者亦收。但这样俸禄有别,
至如今,募兵又重回真宗时。不及五尺五寸者不取,若是身高仅有五尺一寸两寸,只能入下等厢军,俸钱两百。五尺七八,或许能入上四军,俸钱也超过一千。
而身高仅有五尺的官员极为罕见,实在是太矮了。
不过这不是徐玑问诊的重点,确定了心肺活动正常,徐玑稍稍松了一口气。
每日的问诊就这么简单,徐玑检查之后,便准备回太医局。
但赵煦先一步叫住了他,“徐卿,等等。”
“陛下。”徐玑回身行了一礼。
“徐卿,”赵煦使了个眼色,让下面的小黄门递过了一个丝绢质地的小手袋,晃动间还能听到一二声叮当脆响,“卿家几次见朕,衣料总是如此陈旧,简朴虽是好事,却也不可太俭省,此物聊表朕的心意。”
徐玑愣了片刻,然后跪下叩头,砰砰有声。
接过赐物,他红着眼圈千恩万谢告辞出殿,返回太医局。在快进门口的地方,徐玑停下了脚步,一名吏员悄然出现在他身旁。
“官家的病历呢?”
那吏员很不客气的问着。
“你要原件?”
徐玑微微皱眉,不满溢于言表。
那吏员转得很快,立刻换上了一幅笑脸,“徐太医,我们又不是要你做什么,仅仅是担心官家的身体,所以才要病历一观。”
“给你。”徐玑不想再听,将病历飞快的塞到那小吏手中,“抄好后快点还回来。”
“放心,放心。”那吏员打开病历只在新页上扫了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徐玑脸色苍白,泄露病家的身体情况,还是天子的,更为了钱财出卖,他早就自暴自弃,根本就不去想买家会拿这份报告做什么。
只是,那人的背后到底是谁?徐玑还是猜不出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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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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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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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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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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