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暴喝,上车之后便开始打盹的王珏顿时被惊醒。
睁开惺忪的双眼,抬起头来,就看见一个老头子正在车厢入口出训斥一名小厮。
“不是让你跟着二郎的吗?怎么一转眼就把人丢了?!”
老头火冒三丈,把那小厮呵斥得只抹眼泪。
王珏坐起身,左右望望,车厢中本来裹着毯子睡在床铺上的官员,现在一个个都醒了,坐起身望着吵闹声传过来的方向。
在车中的十几人,基本上都是八九品的小官,还有几个吏员,尽管能坐进官车,却享受不到单独的包厢。如果是携带家眷还有一丝希望能弄个小间,可惜在列的都是单身上路。
但在这里,几乎都是有品级、有俸禄、衣着青绿的官人,岂有一个老苍头在他们面前任意呵斥小子的道理。
只是所有人都跟王珏一样,在一旁冷眼旁观。
这个老苍头敢这么做,要么是没有眼色,要么就是心中无惧。
能在官宦门第做仆役,不长眼的都呆不长。敢当着十几名官员的面大呼小叫,怕是也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王珏看那老苍头和小厮身上的穿着,至少是议政重臣那一级。
“……议政……”
零碎的话声传入王珏耳中,车厢中看出这一点的不只是王珏一位。
“二郎!”老苍头一声大叫。
“二郎来了。”小厮也惊喜的叫起来,如释重负。
王珏探头看了过去。
出现在车门处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公子,只有十四五的样子。
他走进车厢,登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琇書蛧
人长得白净高挑,穿着倒是很朴素,衣服上没有刺绣之类的,身上也没有什么装饰,只在腰间系了一块玉。
但衣料是棉布,而且应该是贵价的陇西细布,一匹当在八贯以上。王珏曾经咬着牙为浑家买了一次,用掉了他一个月的俸钱。
在这公子进来之后,老苍头和小厮也进来了,且在他们身后,还有两个挎刀的护卫,一高一矮,却都是一脸精悍。除了那老苍头之外,其他三人身后都背了一个造型奇特的大号双肩背囊,看色泽是牛皮所制,而那小厮手中,还拎了一个方方正正的藤条箱。
老苍头跟在那公子后面絮絮叨叨,“出来的时候,老爷和夫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要乱跑。”
……………………
韩钲一脸的无奈。
身后的是府中的老都管,也是王旖乳母的丈夫,在府中的身份不同于普通的仆人。他们这些哥儿、姐儿见到了,也得礼数周到。
韩钲被他看着长大,也来往过江宁,道上路熟,大事小事都能照应。故而出来时,韩钲就被叮嘱,必须听话,不得乱跑。
老家伙有了金牌在手,韩钲也只能听着。
“二郎,方才到底去了哪里了?”老都管絮絮叨叨了好些句,终于问了韩钲刚才的去向。
韩钲找到了自己的床铺,是上铺。隔着通道的正对面,是一个圆脸的中年官员。下面的两张床铺,幸运的都没有人。
韩钲看了那官员一眼,回头道:“我方才去后面的车厢看了一看。那里臭气熏天的,你们也别挤到后面去了,就在这里休息吧。”
出来的仓促,专列没有,专属的车厢没有,连包厢都没有,只能跟其他小官挤这种上下两层铺位的车厢。
韩钲觉得自己父亲完全是故意的,否则只要一句话,弄一节车厢又有什么麻烦?现在却是按照自己的品级,去让人拿了一张车票,和四张仆人的车票。
除了自己能睡在这里,跟着自己的四个人,只能去各家仆人混居的车厢里去。那个车厢,韩钲也看了。床板钉在板壁上,上下三层,只能勉强坐起身,就这样,还有很多人只能坐在地上,甚至躺在床底下。
而且最大的问题,是很多官员将贩运的货物让仆人随身携带,占去了大半车厢。
苏轼当年就被人首告借用官船贩卖私盐,不管苏轼有没有做过这件事,官员借用官船、官车贩运货物的行为一直都是屡禁不止。列车对上车的货物都要征收印花税,普通旅客上车都要搜包,以防有人逃税。但官车不会搜检,所以官员们的走私行径依然肆无忌惮。
韩钲只瞧了一眼,就立刻决定让跟着自己的仆人都到官车车厢来。也不知里面带了什么货,仆婢车厢中一股子汗臭和香气混合的异味,差点就将他给熏昏掉。
要是自己身边的人也被熏染上这种怪味,韩钲简直难以想象自己到泗州后怎么度日,南下江宁可离不开他们。
韩钲站在床铺前,眉头又皱了起来,其实他的这个床铺,也不咋样。要比仆人那边好一点,但好的也有限。跟家里、跟别业,都差了不知多远。从小到大,他还没有睡过这样的床。
一节车厢中,一条两尺宽的通道连接前后,通道左右都是床铺。床铺上下两层,左右相对,躺在床上,呼吸相闻。
只是站在床前,一想到自己睡下来之后,头顶隔着一层板壁就是别人的脚,浓浓的嫌恶感便从心里咕嘟嘟的泛了起来。
更别说这张床榻不知多少人睡过,又沾了多少脏东西,想想都觉得恶心。万一染了病怎么办?
韩钲在家中锦衣玉食,父母持家虽不喜奢侈,家中器物、陈设无一金玉之物,但宰相家的生活品质,亦是当世最上品,宰相家的嫡生公子怎么可能习惯得了旅途中的寒酸?
但韩钲没有将心里的想法宣之于口。
他出来时,被母亲吩咐‘注意饮食,不得惹是生非,尽快抵达外公家’这么几条,还不如跟着他的管家、仆人受到耳提面命多。而父亲则说了,出门在外不比家中,凡事要多忍耐,不要挑剔。
从小听多了父亲筚路蓝缕的故事,又知道自己跌兄长在横渠书院怎么生活,韩钲不想回去被说是娇生惯养,不成大器。
不过他虽不说,下面还是有贴心人。
“二郎你先等一下,待小的先来收拾。”
……………………
小厮说着,手脚上更是麻利。
原本铺在床上的被褥给一把掀开,丢在了地上。只见那小厮从身后的背囊中拿出一个铜瓶,拧开盖子,手一翻,带着淡香的药粉便从瓶中洒到了床板上。
味道很熟悉,王珏想了一下,好象是和剂局成药坊卖的驱虫药粉。
方才那小厮带着哭腔回话时他没听清楚,现在听来,有点淡淡的关西口音,确切的说,是因为京腔有些别扭,所以才让几代开封人的王珏听出了其中一点关西腔调来。不过那老苍头却是标准的江南腔调,似乎是江西那边的。
那小厮细细的撒了一层药粉,才从背囊中拿出一条细麻布的床单,整整齐齐的铺好,又拿出一条毛毡,准备铺上去。
“太热了。”那位公子哥儿皱着眉头。
立刻就听见那老苍头在后面道:“夫人吩咐过,出门在外,宁可热着,不能冻着。”
公子不说话了,小厮也老老实实的将毛毡给铺上,然后又铺上了一层棉布被单。
麻布被单、毛毡、棉布被单。最后上面又是一层套了白布被套的薄被,这是身上盖的。但这还不是全部,让人睡下去的,是一条用绸缎缝起的睡袋。
好一通布置,不过是睡上一觉罢了。就让王珏都感觉身上发痒起来,好像自己床铺上的这层被褥上面爬满了跳蚤和臭虫。
这位贵公子站在车厢中,直等到下人将床铺整理了一遍,磨蹭了半天才肯坐下来。这番动作,落在王珏眼中,更加确认之前的判断。肯定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家中也必然是上等门第。
几名仆人身后的背囊,与神机营的牛皮双肩背囊相同款式。
自从禁军武备由皮甲全数改为铁甲,大量的牛皮就闲置了起来,这两年,闲置下来的牛皮很大一部分就被制作成背囊、内甲,还是有绳索。最为世人所知,正是那双肩牛皮背囊。比起包袱皮能装更多东西,也更适合走远路。但禁军之中,也只有需要出战的边军和神机营有装备。市面上仿造的不少,可真品牛皮双肩背囊,一直都是有价无市。
但相对于议政重臣的身份,区区军用双肩牛皮背包,可就算不了什么了。还有那睡袋,其实也是军用之物,不过军中多是皮毛所制。
待韩钲坐下来,王珏立刻凑了上去,下床后先行了礼,问道:“不知小哥是哪家的衙内?”
十四五岁的样子,就能坐上官车,这自然就是衙内。因为有臭味,就把仆人们都弄进官员的车厢,这也是衙内的脾气。
在朱门子弟眼中,没出身、没靠山的小官也就是个锦衣吏。过来后连个拱手见礼都没有,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一个门宦家的衙内,怎么会弄不到一个包厢,跑到这个下等官吏才会乘坐的车厢来?这就让王珏想不通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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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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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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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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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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