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英闪进帐时神情紧张。
十几道目光全都落到了他的脸上。
大宋的国信副使面颊被寒风吹得潮红,急促的喘息着,干咽了口唾沫,又慌张的重复道:“那贼子要篡位了。”
帐中无人惊讶。
不论是在辽国,还是在大宋,有多少人不知道,耶律乙辛要篡位?皇帝杀了两个,太子和太子妃也干掉一对,他将那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小皇帝赶下去,自己坐上辽国皇帝宝座不过是迟早的事。
但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更加难看。
就算明知耶律乙辛肯定要篡位,却也没人预料到他会选在近日,让自己撞上。
这是自投罗网。
作为正使的王存脸色灰败,“确实吗?”
向英苦着脸:“下官方才看到一队北兵牵了白马青牛走过去,往那座土台去了。”
青牛白马是契丹祭祀始祖时,必不可少的道具。就像汉家祭祀时所用的太牢、少牢一样。军队开拔时,也会杀青牛刑白马,以此为祭。
现在辽人拉了青牛白马,其实十分正常。不正常的是位置。
今年辽国的冬捺钵依然是在上京道永州的永平淀上。此地距离临潢府不远,土地乃沙质,草木稀少,而地气甚暖,周围有水源,北面又有山峦挡住寒风,适宜作为驻地。所以辽国自立国后冬捺钵便设在此处。而冬捺钵设于此处的另外一个原因,便是在永平淀北侧,离此不远的木叶山上,建有契丹始祖庙。
故老相传,有神人乘白马,自马盂山浮土河东行,有天女驾青牛车由平地松林泛潢河而下。至木叶山,二水合流,相遇为配偶,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这位神人,便是契丹始祖奇首可汗,而那位天女,便是他的可敦——契丹语中的皇后。始祖庙分南北两庙,一座供奉奇首可汗,一座则供奉奇首可汗的可敦。庙中还有二圣及八子的塑像。
始祖庙设于此地,辽国皇帝的冬捺钵当然也只会放在这里,等到正旦时,正好可以就近去祭拜始祖。
可木叶山再近也有几十里路,要用青牛白马祭祀始祖,也该直接送过去。
难道说这几天有什么突然发生的要事需要行军出征的,又或者说,过年了,要杀青牛和白马各一匹,来犒赏三军?
若是如此,往那座高台牵过去又是为了什么?
契丹一族没有久远的历史,所谓始祖追溯不了几百年,过去也没有什么禅让,而是直接动手抢。而已经实际上掌握了辽国军政大权的耶律乙辛,想要做皇帝,杀了小皇帝未免太粗糙,禅让就是最好的办法。
高高筑起的土台,从来不是辽人的风俗,在汉人眼中,却是熟悉得很。现在连青牛白马都牵来了,要说那不是禅让台,也要帐中上下肯信。
自进入辽境之后,使团上下就觉得气氛有哪里不对。只是使团里面的官员,都是第一次出使辽国,根本无从分辨。但到了永平淀,拜见了耶律乙辛和辽国幼主,居住在千军万马中间,又怎么可能看不出辽人中的异常,好歹眼睛都不瞎。
“内翰,此事当如何处置?”向英问着正使王存。
大宋出使辽国的使团,无论是正旦使,还是生辰使,都是以一名正使、两名副使为首。副使分文武,文副使必是自厚生司出身——这是近年才形成的制度——以医药通好辽人。之前的几次出使,文副使全都是厚生司的判官,最早是蔡京,继而是吴衍。自辽国回国后,蔡京去了御史台,吴衍晋升为同提举厚生司,之后的两任判官,也都各自加官进爵。
向英出身太后家,在厚生司也只是占个位置,被选入赴辽使团,只是贪慕使辽回京后能得到的好处,另外又对堂兄在河北榷场上的收益眼热,希望有借口能去分上一杯羹。可从来没想过要近距离参观耶律乙辛篡位的大戏。
“不必自己吓自己。且继续看了再说。”王存在叹气之后,也只能这么说。
当来到这里之后,他便感到气氛迥然有异。可即便明知道耶律乙辛就要谋朝篡位了,但他们这群使者,也只能干看着,无法作出任何反应,甚至他们最盼望的,就是辽人上下将他们全都给忘掉。
“季高,辛苦了。”王存对向英道,转头又对另一位副使道,“彝叔,使团中以你最擅兵法,麻烦你去看一看辽人的军势。耶律乙辛若当真动了异心,辽国不免内乱,其麾下大军是否堪战,还要你看一看。”
种建中起身答诺,王存的要求其实是扯淡,又不是打仗,也不是射猎,能看出什么来?想要观察宫卫立营的布置,也得辽人允许自己可以围着捺钵绕上几圈才行。
种建中离开了营帐,身后身前的十一顶帐篷,便是辽国的‘都亭驿’。
外面一圈绳子,括起了方圆百步,这就是日常行动的范围。除非辽人来请,去拜见天子、尚父,或是参加射猎等活动,否则使团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走出绳圈之外——有一支千人队护卫、或者说看守着使团,观其旗号是宫分军中的一支。种建中不认为自己能够排除他们的干扰,观察到辽军的虚实。琇書蛧
不过能从大帐中走出来透透气,倒是一件好事。
此处距离御帐有一里路的样子,但金色的大帐,就算隔了五六里也一样显眼。
辽国的朝廷于国中巡游四方,到了驻地之后,便将数千支长枪扎进土里,再用皮索拴住长枪,由此圈出一块地来,在其中立起御帐。
长枪、皮索组成的栅栏外,又有宫卫搭起一圈圈小帐,以作护卫。
数以万计的宫卫,一圈圈的围绕着御帐,千军万马凝成的气势,看起来比起金城汤池还要坚固数分。
种建中向远远地眺望了过去,久经沙场的他,对宫分军的驻地没有太多的感想。只是有一件事让他感叹,那座大帐的主人,过几天就要换人了。
作为副使,种建中负有统帅使团卫队的职责,同时在各项活动中,遇到辽人挑衅时,给予相当的回应。射猎、论武,武臣使节都得有些水准,免得为辽人小觑。不过这一回来辽国,种建中完全没有运用到自己才干的地方,只是按部就班,一步步的北上,抵达永平淀。尽管一路上感觉到了异样,没有使辽经验的他,直到在捺钵中安扎下来后,才察觉到了有什么事即将要发生。
绕着绳索慢慢走了一圈,身后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回头看时,是向英凑近了过来。
“彝叔,看出了什么没有?”向英小声的问着。
虽然他是文官,但向英毕竟是靠太后的关系才得重用。而同为副使的种建中,与韩冈是极亲近的师兄弟,叔父又是贵为太尉的种谔。即便是太后的亲族,向英也不敢对种建中有任何失礼之处,反而有事没事就表示一下亲近之意。
种建中虽不敢与太后家人太过接近,可也不会拒人千里,叹了一声:“就是看出了也没什么能做的。”
“王内翰只知道等,但现在再等下去,可就没好结果了。”向英心急如焚。
大宋的臣子,除非得到朝廷的准许,不可能参与到权臣谋逆的行动中去,不管耶律乙辛本人怎么涂脂抹粉,本质上还是一个篡字。若是他们这几位使节参与了耶律乙辛所谓的禅让大典中,回到京城,朝廷绝不会轻饶。
出使外邦,使臣即便仅仅是说错了一句话,走错了一步路,回到国中都免不了要受到责难。要是参加了耶律乙辛的禅让大典,这辈子就完了。
都是代表大宋的使节,出现在禅让台下,让异国异族的贡使看到了,还以为大宋承认了耶律乙辛谋朝篡位。
“但我等身处狼窝之中,又有什么办法?”种建中摇头,“难道还能阻止耶律乙辛不成?”
“怎么可能阻止,只是怎么躲过这一劫?”
看眼下的架势,说不定这两天就要禅让了。就算不参加禅让大典,等到递交国书,耶律乙辛穿着天子服坐在御榻上,这国书是交还是不交?
最好的办法就是装病,可正副三名使节同时生病,想要耶律乙辛能一笑了之,完全是个奢望。
怎么办?
“直接说不!”种建中只有一个字,“我等国使,耶律乙辛就是做了皇帝也不敢贸然杀戮。”
向英的脸垮了下来,当真这么做了,或许就是被扣下几十年的结果。
朝廷绝不会承认耶律乙辛篡位之举,宋辽是兄弟之国,皇帝之间都有着约定百年的亲戚关系,耶律乙辛篡位上来,是想让太后喊他大伯吗?更重要的是,辽国是大宋承认的帝统,承认了耶律乙辛的篡位,那大宋朝廷当如何自处?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没有哪位臣子敢于触动的纲常大节。
一旦朝廷严辞叱责耶律乙辛,他们这些使节如何能保住自己不成为苏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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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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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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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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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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