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穿越小说>宰执天下>第十章 千秋邈矣变新腔(13)
  在考题公布之后,宗泽便松了一口气。

  进了贡院中之后,宗泽便一直感到有些压抑。贡院里面的空气,都仿佛比外界重上几分。更何况由两位知贡举带领考官、考生一起向先圣参拜的仪式,庄严肃穆,更是给一众士子平添了一份压力。

  宗泽曾经听前辈说过,贡院中多有冤魂,全是屡考不中、郁愤而亡的士子。应考的贡生们只要心思一乱,立刻就会被缠上。

  再有才学的士子,一旦乱了心境,也会连普通人都不如。

  当然,为什么有圣人坐镇贡院里面还会有冤魂?何况这座贡院还是新修,开门迎客也就几次,能死几个?

  这一点,那位专爱说鬼故事的前辈就不能自圆其说了。

  今科的考题,在经义上没有什么特别,只不过出自《诗》、《书》、《周官》中的内容比预计中少了很多,很可能是《三经新义》给人琢磨透了,所以干脆减少一部分,以加强难度。

  而之后策论的题目,让宗泽在安心之余,又忍不住摇头苦笑,为那几位爱猜题的同窗担心起来。

  熙宁六年礼部试的策论是史论:以秦与商鞅之事为题;九年则是策问:天子因天下灾异频频,而问策于考生;元丰二年也同样是策问,因为当时的形势,加上主考是去过辽国的许将,策问的内容有关西、北二虏。

  连续两科都是策问,所以这元佑元年的礼部试,大部分士子都觉得应当不该是策问了。

  但宗泽没有管过去是什么情况,策与论,他都下了功夫去用功,

  事实证明,铜板连丢两次叉,第三次还是有可能继续是叉,而不会变成快。

  宗泽也赌博,掷铜板有字的那面叫叉,没字的那边叫快。他平常常玩三星,三枚铜板要掷出一色的浑纯,难度甚大。但一枚铜钱除非是要掷出侧面朝上,否则叉和快都是很容易出现。

  不过有一点宗泽是清楚的,这一次不论是出现那一面,都跟上一次的结果没有任何关系,只看老天和运气。

  虽说考题的内容与人有关,不过猜测人心所向,大概也就跟掷铜板的差不多。

  所以这一回以为策论的体裁会是论而不是策的考生,全都赌输了。

  宗泽虽是赌赢了,不过也没敢太沾沾自喜。

  不论是策,还是论,一般都会切合当今的形势,但同样一件事,在不同立场的人眼中,必然是有着不同的意义。

  故而还要看主考官,他在朝堂上是站在什么立场,过去又有什么经历,本身又是什么样的文风,又有什么样的忌讳。这都是需要事前去了解的。

  若是不去注意,一头撞上墙去,喊冤都没人理。

  君不见当初欧阳修为一洗文风,在他主持的礼部试上,刷落了多少名震士林的考生,以至于在路上被人围攻,可终究是一点用都没有。被取中的去宫中参加殿试,被刷落的扎欧阳修的草人也没能让欧阳修少吃一碗饭。

  宗泽仔细的审视着题目。

  去除无谓的辞藻,今次策问的论点只在于绍述二字。

  这道题乍看起来难度并不大,也符合考前的猜测。就算猜错了体裁的考生,看到内容后,就会安心许多。

  绍述就是继承,先帝新丧,若要说针对何事,不问可知。题眼当然是论语中的‘三年无改于父道,可谓孝矣’这一句。但要如何联合实际进行阐发,并给敷衍出一篇让考官满意的文章,就很让人头疼了。

  宗泽越是思量,越是觉得这道题里满满的皆是恶意。

  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道,可谓孝矣。

  但新法便是号称效三代之法,变祖宗之制。

  这当如何说?

  说起来,也不是没有办法。

  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辞。这不是名家独有的特技,正常的士人都能做到这一点。

  而在不同人面前,将一件事正说反说都说通,也非是纵横家的特权。

  只不过今科可有两名知贡举。一个是蒲宗孟,一个是李承之,这两位,大家都不熟。被任命为知贡举又太晚。他们的立场还好判断,但喜好、风格,一时间能了解到的内容并不多。而且有一点很明确,两位知贡举绝不可能和睦相处,一个不好,就有可能卷入两位主考的争斗中,然后死得莫名其妙。

  宗泽想了一下,就将这道策问暂时放到了一边,先从经义的题目做起。

  有关经义的部分,在国子监中,常年系统性的练习过,宗泽写起来得心应手。

  出处在《三经》之中的题目,只要遵从三经新义就够了。三经新义没有解释到的地方,一部分遵循孔颖达的注疏,一部分则是出自国子监的新义。

  这些年以国子监为主的新学团体,对新学的钻研日渐精深,对三经新义所没有涉及的其他经书,又有了许多新的阐发。

  在经义研究的前沿领域,国子监出来的贡生,对此有着先天上的优势,外路的贡生远远没有这么好的条件。

  这其中大部分的观点都只是在京中流传,甚至仅仅在监中传播,但在之前不久,却经过了经义局的审核,成为国子监的教材之一,也是考试的标准答案。

  在考试中用上新义,并不需要太在乎知贡举的身份。知贡举一般只会看后面的策论,前面是经义通过初考官和覆考官的评阅就够了。而知贡举下面的一干考官,无一例外都是新党中人,其中还有研习新法最为精深的几位国子监博士、教授,监中出身的贡生们可以放心大胆的写那些新释义。

  宗泽解决前面的问题没有耗费太多的时间,但当他的注意力再一次回到策问考题中时,便陷入了一阵长考中。

  可是长时间的思考,除了让他心烦意乱之外,没有别的结果。

  一旦立论错了,就又要多费三年,可两名考官又该迎合谁人?两全之说,又必失之平庸,更不可能通过。

  这一道题,难处不在题上,却在题外。

  一时难以拿定主意,宗泽最后放下了笔,用力的搓了搓脸。深呼吸了几下,放下手时,他的神色终于安定了下来。

  宗泽性格谦退,常常曲己从人,但若是事涉正道、本心,那便不同了。

  开头若是扭曲了本心,日后做了官,也会是个逢迎上司的庸官。

  与其曲己以媚主考,还不如将自己的心志和见解,痛痛快快的表达出来。就算考不中,至少不会感到憋屈。

  提起笔,蘸上墨。

  下笔时尚有些忐忑,但笔落纸上,宗泽的笔锋便不再停滞。

  一名下来巡察的考官走过宗泽面前,看到他运笔如飞,不由得轻轻点了点头。

  差不多到了后半段,考生们都完成了。面对这一回的策问,还能笔走龙蛇,的确不简单。

  方才将这一片一圈走下来,也就这一位考生落笔最是畅快。

  他看了一眼贴在一边的姓名……

  宗泽。

  ……………………

  放衙的时候,韩冈正在回家的路上。

  不用当值,该处理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韩冈自不会在皇城久留。

  但回去后,前来求见的官员能够塞满家门前巷道,今天晚上至少再接待十几人,点十几次汤水。

  当初韩冈在枢密副使任上时,由于时间太短,期间朝中又颇多风浪,还没来得及享受到多少宰辅级的待遇,而如今就大不一样了。

  想到回去还要看一群官员游移在矜持和谄媚之间的笑容,韩冈就想能不能偃旗息鼓,换身装束从后门回家算了。

  不过再想到这是扩张声势的机会,韩冈还是耐下性子。核心与根基要好生培养,而外围摇旗鼓舞的人也不可或缺。

  而且,这也算是公务的一部分。

  政事堂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人事,不设法多加了解各方官员,难道要抽签决定堂除的人选?

  一群士子从前面走过,听到喝道,避让道路边,然后又冲着韩冈指指点点,低声说些什么。

  这些士子看神态很放松,但又有着几分紧张,一看就是刚刚获得解放的贡生。只因还有一道殿试等着他们,不能完全放松。

  到底能通过礼部试的考生有多少,韩冈根本都不会去在意。

  考题已经拿到了手上,看似浅显的题目,但却因为各种试卷外的因素,会让贡生们大感头疼。

  等到最后的结果出来,了解到评判标准,事后怕是有不少会撞墙。

  穿过拥堵在门前的官员车马,韩冈终于回到家中。

  等待他的,不仅仅是外面官员、士人送来的拜帖,还有一堆的书信等待韩冈拆阅。

  将拜帖先放在一天,韩冈拿起那一摞书信,翻了几下,突然发现一封信的发信人姓名很是眼熟。不是认识已久的眼熟,而是刚刚听闻、突然又见到的那种熟悉。

  尤其是在收到那份密信后,崇文院成员的姓名,就分外让韩冈敏感。

  将信打开来一看,韩冈便摇了摇头——果然如此!

  跟他之前毁去的那条密信是同样的内容,只是稍稍有些差别。

  韩冈轻轻弹了下信纸,是不是可以从这里面得出新党江河之下的判断?至少愿意投机的人多了起来。

  不过韩冈的态度依然故我,却连信封也一并装好,打开灯盏的外罩,拿着信封的一角放进去点着了。

  火光闪动,一缕青烟之后,不该存在世上的这封信,连同写信人的私心,彻底化为乌有。

  但韩冈还是将两人记下来了。m.xiumb.com

  天生万物,自有其理。当物尽其用,不能浪费。

  张嘉问……李嘉问……

  ‘啊,记错了。’

  韩冈拍拍脑袋,不是偷了叔祖私信的那一位,要更恶劣,恶劣得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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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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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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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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