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来描述自然的道理,却被用在了国家制度上,章惇眉头几乎打了结,“还是用顺天应人。顺应时势比较中听。”
“意思是一样的。”
“但听起来不一样。”章惇说了一句,又摇摇头,根究这等穷枝末节没有什么意义,咬文嚼字的,又不是汉代酸儒,“要顺应时势,所以要变祖宗之法。适者生存一说,用在国家法度上,也能够说得通。但是玉昆……你觉得现在是能变的时候吗?不是变法了,是变天啊。”
“天子还姓赵,天也就还姓赵,哪里变了?”韩冈笑了一笑,又道:“日本自言其国主万世一系,百代不易。子厚兄,他们变不变?”
太宗年间,日本国僧侣奝然渡海至中国,面见天子时,曾献《职员今》和《王年代记》两卷书册。其中《王年代记》里,记录了日本国主的谱系,自云二十三代王尊,六十四世天皇,一脉相承,传承数千载未曾断绝。
太宗皇帝听说之后,便对身边的宰相叹息道:‘此岛夷耳,乃世祚遐久,其臣亦继袭不绝,此盖古之道也。’
当年旧事本来没什么人记得,昔日的记录也都丢到了史馆的故纸堆中,埋得不知有多深了。可前日辽军渡海入寇日本,朝廷上下立刻翻箱倒柜,从各个不同的衙门中,将有关日本的记录都给翻找了出来。韩冈和章惇贵为宰辅,参议军事,这些记录都是必须通览的。
“四夷哪得与中国同?”
“不同?大者天下,中者国家,小者社会。就比如平日里都能看到弓箭社、忠义社,其中社首,都是公推耆老或是有名望的士绅来主持,并非官府任命。而蹴鞠、赛马两大总社,每年年初都要选举会首,票多者为胜。这一选举之法,却又与泰西古国类同。”
“泰西古国?大秦?条支?”
从出玉门关开始,一直到大食,都算是西域。西域之南,越过吐蕃,是西天诸国,也就是天竺。而西域之西,便名为泰西。章惇对那么远的地方没有多少印象,只记得后汉书里有大秦、条支。
“希腊。”韩冈说了一个章惇很陌生的国家,“小弟近年来搜集外国书籍,又使人翻译成汉文,增长了不少见识。泰西有古国名希腊,大约与周同时。其国文教昌盛,贤人辈出,在大食国的书籍中,至今无不称慕。希腊国中以成年有财产者为士,其国主由士人推举而出,任职定有时限,或三年、或五年,时限一至便须卸任,重归为士,不复为君。这个与现如今蹴鞠、赛马两大总社选举会首有多少区别?”
章惇猜疑道:“别的我不知道。蹴鞠、赛马两大总社的会首选举,莫不会是玉昆你借鉴来的吧?”
“借鉴?好吧,小弟就举个不是借鉴的例子。”韩冈又道,“现如今,希腊早亡。有景教本宗一统泰西。泰西诸国国王若即位,必须先上禀景教教主也就是泰西帝,由泰西帝遣使为其授冠冕。这与周时很像吧?天下分封建制,诸国皆奉周王为共主。”
韩冈说得简明扼要,省去了很多细节。章惇他家是福建大族,与海外交流很多。韩冈说的有关泰西,他隐隐约约有些印象,可是听起来很不一样,仿佛哪里扭曲了,只是用周时的分封建制套上去,却也的确能合得上。
“不同国家,有不同风俗。不同时期,文法、纲常也不尽相同。可有的时候,相距数万里却又有相同地方。这其实也映证了一点,无论哪国的文法,都并非天生,而是不断演变,因时而变,因势而变,符合实际。子厚兄,说句冒犯的话。之所以惶惶不可终日,是以为不会变,十年之后,又会恢复如旧。但实际上呢?只要习惯了,变了也就变了!”
韩冈说得如同绕口令,章惇却听得很明白。
“可能吗?”他立刻冷笑着问道。
“只要有那份心。”韩冈说道。
“玉昆。”章惇压低了声音,却是声色俱厉,“如果只是废立天子,那是一劳永逸,能富贵终老。而你的办法,却是要我等冒着杀头的风险,为后人开道鸣锣。愚兄再问你一句,可能吗?!”
的确不可能,因为以现如今的两府宰执,他们根本就不能指望。
后世的西方几大国,其推翻国王的革命,无不是形势所迫。在这一过程中,又不知付出了多少条性命?参与到其中的人,除了少部分野心家之外,基本上都是迫不得已,才会选择这样的一条道路。
韩冈想要做的事,并不是靠他一个人就能做到。便是集合众人之力,也同样可能性不大,必须要冒很大的风险。
而放在眼下,宰辅们哪个愿意选择冒着巨大的风险却好处不多的路。将犯了弑父之罪的六岁小皇帝换掉,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带来的好处却难以计数。前者风险和收益完全不成比例,而后者,收益率实在是太高了。
只是事到临头,可由不得他们了,他们必须做出改变。
难道现在他们还能有办法废去皇帝不成?就算他们能说服向太后动了念头,同意将赵煦给废为庶人,也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以及合适的人选。这同样不是简单的事情。对赵煦的位置虎视眈眈的宗室决不会少,可有几个能让向太后看着顺眼的?
“的确是难。但皇帝凭喜怒决人生死,这是对,还是错?如今有机会将之改正,能放过这个机会吗?”
“改过去也会被改回来。”章惇十分清楚,对天子的畏惧在臣子们的心中根深蒂固。xiumb.com
不论大臣们如何控制朝堂,只要皇帝不昏庸,很快就会将权力抢回来。换作是五代时还好些,没人会畏惧年幼的皇帝。不过若是五代,皇帝只留下妇人孺子,早就是哪家的都点检来个黄袍加身了。
但瞅着韩冈充满自信的神色,章惇疑惑起来,小心的问着:“玉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韩冈反问。
“天子体弱多病,有不足之症……”
韩冈正色说道:“子厚兄。小弟的确能断人生死,但那时断案的时候。人的寿数,却不是韩冈能知道的。”
赵煦的寿数能有多长?历史上他驾崩的年纪似乎并不大。韩冈记得那本提及道君皇帝的名著中,还是端王的赵佶继位时,还是喜欢踢球取乐的纨绔,年纪不会大。从他身上推过来,赵煦驾崩时岁数也不可能有多大。
不过现实是赵顼没生出道君皇帝就死了,证明历史已经偏得让人完全认不出来了。既然宋神宗能变成宋熙宗,又比历史上早死。那么谁能保证赵煦不能多活上几十年?活到花甲,活到古稀,甚至能与梁武帝相媲美,活到八十以上?
而向太后的寿数同样难说,可能很长寿,也可能有意外。一旦意外发生,就算赵煦还没到亲政的年纪,还有高太皇太后,或是朱太妃,无论哪个,都能让宰辅们心寒到底。
章惇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韩冈,心中想说的话,最后都化作长长一叹。韩冈的想法太过可怕,又难以实现,章惇不敢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放在他的身上。
“子厚兄,暂且不用担心。”韩冈安慰着章惇,“我等还是有足够的时间来想办法。”
“足够的时间?”章惇摇了摇头。既然寿数难以确定,哪里还有足够的时间。看着还有十年出头,可实际上,却很难说不会有什么意外。
婉拒了在韩冈家里留用酒饭,章惇心头压着沉甸甸的巨石离开了。
送了章惇出门,韩冈回到书房。
今天晚上与章惇说的话,充满了太多大逆之言,想必章惇他不会疏口泄露出去。不过连章惇都没有说服,更别说其他宰辅了。
可韩冈不是那么的担心。还有的是时间。向太后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其实没那么大,而赵煦本人的问题,比起向太后也要大得多。
赵顼已死,赵煦也孝心可悯,但他从小身上就要背着沉重的罪孽,旁边人会怎么看待他?就算是贵为天子,也不能当做整件事并不存在。身处那个独一无二的位置上,世人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到他身上,不论他做得有多好,都逃不过一句‘弑父’——他身上的标签已经定下来了。
宰辅们太过小瞧赵顼已经被曝光的弑父之罪,也太过看轻他们自己的力量。
他们的心性还撑不起局面,就是胆大包天的章惇也一样,对皇权的畏惧依然根深蒂固,远远无法与一肚子谋反之事的韩冈相比,否则根本就不用担心什么。但掌握在他们手中的力量,却是真实无虚。韩冈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慢慢会明白到底能做到些什么。
而现在的恐惧之心,也能让蔡确、章惇,甚至包括韩绛在内,都主动去做一些他们本不肯或不敢去做的事,只要他们觉得这么做对未来有利。
并不需要别人去多费心引导,在时势面前,他们会自己做出选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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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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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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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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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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