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堂的房子不知几年没有修了。
富贵人家都在赶着将家里的蒙纱糊纸的窗户都改成玻璃窗,但堂堂大宋帝国的政治中心,却连窗户纸都是破的。
韩冈坐在下首,侧面窗户透进来的寒风,呼呼的就往他身上吹。
拜其所赐,室内的空气倒不是那么憋闷,让韩冈头脑十分的清醒。可以继续游说眼前这位固执的宰相。
有关邮局的动议,韩冈虽然已经写好了奏章,准备递上去了,可他觉得这件事跟政事堂的必要沟通是免不了的。为了避免之后在朝堂上吵起来,还是先通报一番。
只是这段时间以来,都快要成为隐形人的韩绛,却首先表示反对的态度。
“玉昆,邮驿一事不为不善,可你想过没有,这每年要多开支钱粮?”
“其实多不了多少。”
“还多不了多少?!按玉昆你的算法,每个乡都要一个驿站!朝廷财计哪里还能支撑得起?!”
“相公误会了。驿站是接送官员,所以要人要马,管吃管住。而乡邮所只管收信送信来往于乡中和县中。一个人,一匹马就够了。大宋一千八百县,就算每个县十个乡,天下也只有一万八千个乡邮所。一个乡里一天两天能有多少信,百十封,一个包袱就装了,多麻烦的事?”
“那县中、州中、路中呢?这些地方一个人就够了吗?”
“县中、州中、路中,就可以借用现有的驿站。既然能送官府文函,送一下民间的信笺,也只是顺带而已。”
“好个只是顺带,玉昆你可知天下户口两千万,每天有多少私信要寄?”
“那不是正好?信件多了,朝廷的邮费收入也就高了,也就能使用更多的人手而不伤朝廷财计,更不会挤占铺递运送军政公函——私信本就不该占朝廷便宜的。”韩冈笑容带着讽刺,大凡重臣,多有借用铺递传送私信的经历,这都是心照不宣的秘密,“而且论路程远近,邮费远至千里的百文,近处的则十文。这样的邮费其实不算多,比人情债要少多了。”
“村子里就不管了?”
“乡邮所里面设了各村的邮箱,是哪村的信就放进在邮箱里。这世上没有哪个村子隔绝人世——真要隔绝人世,也不需要寄信收信——只要村中有人去乡镇上赶集,顺道就能带着信回去。寄信也是如此。乡中集市,有逢三六九的,也有一旬一次、两次的,递送信件也方便得很。完全不需要朝廷多花一文钱。”
韩冈没指望过政权能下村。以这个时代的管理能力,能到乡镇就不错了,怎么可能直送村中?
“乡邮所的话,铺兵去县里收发信件的时候,来人寄信怎么办?”
“说是一个,其实就是一户人家。又不是上阵,难道只能男丁做事?家里的儿女、浑家、父母,难道帮忙收钱收信都不会?驿馆里面,打扫房间的难道都是驿兵?还不是有家眷帮手!”
“还是说说乡邮所的花销吧。”韩绛道,“算清楚到底要多少钱粮。”
城中的收发信好说。信不多,就让驿传的人多跑跑,大不了调几个厢兵进来。要是信多了,更可以借助邮费来安排人手。但在乡间设立邮所,等于是公吏长驻乡间,这在本朝中没有先例,宰辅们都想问个清楚。
韩冈算给韩绛听,“一个乡邮所,一人一马,一个月只要一贯钱,外加两束草、一石粮。这已经算是多了。厢军一个月才拿五百文的多得是,一个月一贯已经是禁军的等级了,而且跟禁军一样还有口粮。驿马也有草料。只要他们能够隔一两天去县里一趟,去信送信。天下一万八千乡邮所,一个月朝廷要支出的不过一万八千贯,一万八千石,三万六千束草。分散到每个县,十贯钱、十石米,二十束草而已。”
“一年呢,可就是百万了。”
“是二十余万贯钱,二十余石粮,四十余万束草。”韩冈徐徐更正道。
草是草、钱是钱、粮是粮,得分开来。韩冈一贯反对将钱、粮、银、绢、草,这些不同种类的赋税都合并在一起说。经常说的一万万.税赋,大部分都不是钱,而是粮食、草料,单位名称是贯石匹两束。
不过这样统计的税入,只是刊载在邸报上。呈报给天子和宰辅们看得,都是真正的明细账。韩绛混为一谈,纯粹的没有谈话的诚意了。
“很少吗?老夫知道,玉昆你是盯上了关西罢兵后节省下来的那份钱。但多少人都在盯着,给了你后,其他人怎么办?都是要用钱的。前几日,薛师正又过来,说要加快修轨道的速度,尽早将京宿铁路修好。但现在国库空虚,好不容易才能积存一点,哪里能随便花销出去?”xǐυmь.℃òm
韩绛不讲道理,蔡确、曾布等几位就听着,没有化解的意思。韩冈算是确定了,果然还是门户之见。
当然,这更是因为驿站系统的控制权在枢密院手中的缘故。将军驿系统扩大到民间,如何界定枢密院的职权范围?这是东府诸公首先要考虑的问题。
韩绛他可以不管事,可以做佛像,但他不会让政事堂的权力,被枢密院给侵占去。
韩冈也是明白这一点,才会在这里费尽唇舌的向韩绛解说。他不可能牺牲掉枢密院的利益,将驿传系统的管辖权从枢密院剥离出来,转给政事堂。韩冈要是这么做,韩绛立马就能点头,但代价就是章惇、薛向和苏颂要愤怒了——合着关系好就要吃亏的啊。
只是要怎么说服韩绛为首的东府宰执,难点就在这里。最坏的结果就是去朝堂上辩论,与政事堂拉下脸来争夺邮政局的控制权。那时候,就是向皇后通过了,中书门下的相公们不同意,还是白搭。
“玉昆,还是慢慢来吧。”蔡确也说道。
曾布、张璪都没插话,就看韩绛、蔡确跟韩冈讨价还价。
“相公明鉴,邮政驿传的好处可是现成的。”
韩冈说着,视线从韩、蔡、曾、张的脸上扫过。想等自己出价,也得先看看自己过去是怎么做买卖的吧。
“第一。就城中来说,街巷门户编订门牌号,日后城中管理也就容易许多。而铺兵送信,走街串巷,大事小事都能顺道看着、听着。驻扎在乡中的乡邮所,同样可以监察乡间。乡中、城中都有了可靠的耳目,不虞变生肘腋,猝不及防。”
曾布眉头一皱,乡邮所当真成为了朝廷耳目,家里的大事小事都给人打探去,写了密报,谁受得了。京城中就已经有皇城司了,难道乡里还要出一个?!
“第二,有了乡邮所,朝廷和官府的政令可以直抵乡间,若有诏命、公文,不用担心为奸猾胥吏居中使坏。”
这些都是应该说给天子听的,而不是说给宰辅听。天子会担心上情不能下达,下情不能上传,但这样的担心,在宰辅们的心中,要对折再对折。
两条才出口。韩绛、蔡确等几位的表情没怎么变,眼神却都阴冷了下来。
韩冈的话,根本就不是给出价码,而是威胁。今天能拦着设立邮政局,但只要在太上皇后和天子那边存了一份心,日后迟早都会设立的。现在拦着也没用。
“第三。是报纸递送。”韩冈似乎毫不在意,“快报现在只在城中发售,最多也不过遍及开封、祥符两赤县。而京城之外,却不会有多少人买,开封府路都没有普及。但有了邮政之后,就能送到村中发卖,如果一个村子富户购买一两份,那京城周边又有多少乡镇、村庄,又会有多少人购买?在这其中,邮政也能分润不少。”
这还是威胁。拿着京城内的宗室、贵戚和豪商们来威胁人。
曾布寒着脸问道:“玉昆说着这些之中,也包括《自然》吧?”
韩冈点点头,毫不讳言,“虽是公事,韩冈也是有些私心的。”
韩、蔡等人各自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曾布都意外韩冈竟然敢于当面承认。
之前是将邮政当做公事来讨论,用公事公办的态度就能抵回去了。但韩冈现在明说是私事,反而不好办了,他既然伸出手,谁敢硬将他的手拍开。
但这样为人所胁迫,哪个心里能痛快?!他们可都是高高在上的朝廷辅弼,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一般的奉承着。
“不过。邮政驿传真要铺开来,其居中调度,却跟轨道运输相类似。”赶在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之前,韩冈圆熟地转开话题,“如今只有连接要郡的干线,等有了连在干线上的支线之后,邮政驿传完全可以借用轨道来输送。”
“支线?!”蔡确心中一跳,道,“朝廷哪有这份财力。”
“干线国有,而支线可以归私家所有。”韩冈微笑着,“轨道只有铺设得越多,才越能发挥出超越水运的作用。朝廷既然做不来,仕宦之家当为朝廷分忧。此事,韩冈愿先行向太上皇后和天子奏明。”
半个时辰后,守在厅外的侍卫,惊讶的看着政事堂中的四名宰辅将韩冈送出了公厅外,气氛竟出奇的和睦。
只是跨出门后,韩冈的神色却忽然严肃起来。
“怎么了,玉昆?”见韩冈突然在门口停下脚步,韩绛问道。
韩冈抬头看着灰色的天空:“下雪了。”
“这么早,还不到十月啊!”韩绛惊讶着跨出了门,若有若无的雪粒,从云层中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还真的下了。今天早上看着天色就不对,果然是下下来了。”
“开封府那边不知道准备的怎么样了。可不要明天报上来说路边冻毙几十人。”张璪说道。
“应该不至于。倒是防火要小心了。”
“今年比往年要冷得早。北方的情况可能会更坏。神武军和灵武都是新复之地,也不知过冬的准备有没有提前做好。”曾布说着,又望向韩冈。
韩冈更担心的是在西域的王舜臣。中原腹地都下了雪,那边的情况只会更坏。
遇上提早到来的寒冬,刚刚收复的新疆域就更难稳定下来了。
而且到了西州回鹘的边境上,黑汗国就是敌人了。要确定国境线,不是靠谈判,而是靠刀枪来解决。
内外皆敌,不知道王舜臣还能顾得过来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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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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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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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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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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