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太晦气了。
在一瞬间的惊讶之后,韩冈就是一种踩到狗屎后看鞋底的感觉。
北洋、南洋这两个词,应该只是向皇后顺着他的话头延伸下来,可韩冈还是觉得很是晦气。
那是两个自取灭亡的典范,即使其中有些许亮点,但也改变不了本身就是一堆烂泥的本质。
远不如北海、东海,然后再来个南海,这样才顺耳一点。
“两广的水师,其实也应该一同合并置将。若是用北洋、南洋之法,号为西洋未免不当,只能是南海了。”
“南海、南洋……”向皇后反复念了两遍,道,“一不小心就会弄混呢。”
“那就是请殿下赐以美名,亦可助涨士气。”
“是吗?”
“捧日、天武、龙卫、神卫,其军中士气,肯定要比散员、拣中、剩员、就粮诸军要强。”
捧日、天武、龙卫、神卫,这是上四军,地位仅次于殿前司诸班直。而散员、拣中、剩员,基本上都从上位军额中被淘汰的士兵所组成,按照诸军资次相压的顺序,都是倒着数的。
说起哪边士气更高一点,自是不用多想。
“那就让吾想一想再做决定。现在还是暂用水军第一将为号。”
“谨从殿下之命。”
一军之名,用南北为号,本也不符合此时的习惯。如果赐名的话,肯定会要有个响亮好听的,现在已经有澄海了,就不知会不会有镇海。
韩冈想着。
又再多说了两句,韩冈起身告退。
这段时间赵煦一直都跟着太上皇后一起吃饭。若是耽搁了太上皇后的午饭,也就是同时耽搁了天子吃饭。
韩冈可不想受到宫里面的抱怨。而且他当年上学的时候,也最恨上午最后一堂课有哪个老师拖堂。
王中正随即也出来了,追上韩冈的脚步,“宣徽。”
“留后可有吩咐?”韩冈笑着侧头问。
王中正忙摇头,“中正哪里敢吩咐宣徽?”
韩冈和王中正是老交情了,交情好到能让御史上书说韩冈结交内宦的地步。私下里面对面时,都不会摆起公事公办的晚娘脸。
王中正跟着韩冈一起走,忽的提起了王舜臣,“前几天,王景圣又传捷报,说是攻下了末蛮城。真是没想到,这西域几乎就给他一人给打下来了。可谓是今之班定远。”
王舜臣字景圣,这表字还是王韶给起的。自从伐夏之役开始后,王舜臣便一路往西打,收复了河西走廊,接着就继续往西。沿着天山北麓的绿洲,席卷了高昌为首的西州诸多小国,或攻灭,或降伏,前段时间在龟兹休整,也不知动了那根神经,大热天的继续往西,将极西的末蛮都消灭了。韩冈都不知道那是哪里,但据回报已经到了葱岭,估计是到了千年之后的边界了,即是没到,也离之不远。这是重复汉唐盛世的功绩。
韩冈叹了一口气,可惜王舜臣的运气不好,“这些日子,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往西域去的那一路都快给朝廷忘掉了。换作十年前,这番功劳,能让他把孙子的官位都一并弄到手了。”
“这也没办法,时势不同了。”王中正陪着叹了两声,又问:“宣徽还打算让王景圣继续在西域待着?”
“朝廷若是设安西都护府,这安西都护一职,除了他也没人能做。”
“还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设。王景圣离家的时间不短了,他麾下的兵将也免不了要思乡。”
“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朝廷现在哪儿还有多余的心力去照看西域?”
韩冈说得看似无情,其实就是在硬保王舜臣对西域的控制权,等到再立些功劳,朝廷不论是设立安西都护府,还是专设一路,王舜臣必定能升入横班,只要不是谋反之罪,日后熬资历也能熬到一个节度留后的追赠。对于武将来说,也没有太多追求了。
至于王舜臣麾下的几千精兵,韩冈希望他们能在当地扎根下来,并开枝散叶。当初王舜臣挑选进攻西域的士卒的时候,就特地排出了独子、长子以及已经有了家室的那一部分,这群正当年的光棍,娶了当地的女子,不愁不能安家落户。
“说得也是。现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高丽。”王中正附和两句,“只是驻军高丽,也不知有多少风险。”
“除了海上行船的风险,剩下也没别的危险了。遇上辽人,逃也能逃得掉。”韩冈瞥了王中正一眼,这阉宦,说了半天才扯到想说的事上,“留后若有属意之人,只要担心风浪就够了。”
被韩冈拆穿了心思,王中正干笑了两声。
在他这个年纪,这个地位的大貂珰,与同样地位、同样年纪的外臣一样,都要考虑后代的福泽。在外面,他有过继来的传承香火的儿子,而在宫中,也有收养的义子——内宦收养义子,父子相承在宫中办差,这在此时的宫廷中很常见,不过必须要中年之后方许收养。前几年病死的张若水,官赠天平军节度留后,他的养父张惟吉在仁宗朝为入内都知,死后追赠保顺军节度使,甚至还有谥号曰忠安。
有了后人,才有香火。后人能维持门第,香火才能维持不灭。如果有好机会的话,王中正当然也想留给自己的儿子。
“宣徽既然如此说,中正也就放心了。犬子年幼,办事也算牢靠,就是在皇城中太久了,不识人情,也该出去历练一下了。”
“去高丽?”在所有走马承受的位置中,水师中的这一个,其地位必然排在最前面。没有经历的新人,朝廷不会同意。就是他支持也没用。
“不,去陇西。”让养子去陇西哪边都能得到照顾,何必冒险?王中正不会犯那样的错。而他又说道,“童贯其实不错。”
……………………
当天放衙,韩冈与章惇一约好了一起喝酒。
但当章惇听韩冈提起了今天殿上的议论的那几件事,章惇便立刻放下了酒盏:“玉昆,你怎么就同意了朝廷派驻走马承受?”
“身为宣徽使,既然皇后相询,韩冈岂有不说上两句的道理?”
“也可以拒绝啊。”
“子厚兄你不觉得这样更好一点吗?天下多少州郡,又有多少走马承受?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何苦为难自家人?而且……”韩冈稍稍一顿,“难道不是好事吗?”
章惇沉默了,片刻之后才笑道,“蔡持正该谢谢玉昆你。”
宣徽院过去只拿着内侍的名籍,但完全干涉不了内侍的人事安排,只能任由入内内侍省和中书门下、枢密院三方扯皮。不过宣徽院终于有了一次成例,不论是不是太上皇后故意让出来的好处,这块糖韩冈没有不吃的道理,虽然说他不想多事,可没人会嫌手上的事权多。而且从外廷的角度来说,从此就可以更进一步干涉宫中人事。只要形成定例,想要改正就没那么容易了。
蔡确有什么打算,章惇当然知道。前两天就暗示过了,章惇也表明了支持的态度。
韩冈摇头,“又不是为了他才做。意外的巧合而已。”
的确没人会相信韩冈会是为了蔡确的计划,才会支持在未来设在高丽外岛的水师驻地,安排一名内侍做走马承受。朝堂上哪个会有这么好心,为他人的好处故意惹上一身骚。
“高丽那边能不能支撑多一点时间,他们想要朝廷救兵,必须要多守上一阵。”韩冈说着。
“只要不是蠢货,总会知道往哪里逃。”章惇这么认为。等到水师在高丽立足,之后就是全军巡视高丽海疆的工作了。。ωωω.χΙυΜЬ.Cǒm
“对了,玉昆,记得你曾经说过,这一回铸币,需要大量的金银。”
“的确是这样。”韩冈点头,期待章惇的下文。
“大理是有银矿的。”章惇说道。章惇从不介意战争和混乱,他对自己有着足够的自信。
“这韩冈可不知道,最好是请熟悉当地人情的官员了来计议。”
章惇点头:“看来要招熊本回京一趟了。”
“熊伯通什么时候诣阙?”
“今年秋日也没多久,现在应该已经从成都出发了。等他到了京城,就可以好好的问一问了。大理的国土、人口和银矿,都少不了。”
朝中说到陇右、河东两地军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韩冈。荆南军事必然是章惇。广南有变,章惇和韩冈都会是被咨询的对象。河北若要御敌,郭逵会第一个被考虑。至于横山以北,军政二事,吕惠卿是解决问题的不二人选。
这就是专家!
而西南,无论是夔州路还是成都府路,最有发言权的必然是熊本。至于曾经领军平叛的王中正,就算是平定了茂州,两府之中也没什么人会对他的见识有信心,至多在征战时将他派去做个主帅,再以一二名将为副,一般来说就不会败了。
西南夷这几年从来没安生过。王中正上一回去救火,也不过是灭掉一处。剩下的想要好生治理一番,必须找个心狠手辣的人物去解决。
“说到大理,玉昆,你当记得韩伯修吧?”
“韩伯修?”韩冈当然记得,但这跟之前的大理国离得也太远了,“司马相如和蔺相如什么时候成了一家人了?”
章惇笑了起来,“大理国、大理寺,不就是这么联想到了嘛。”
伯修是字,晋卿为本名。朝中刑名第一的大臣,与韩冈同姓,正就任大理少卿。章惇就是从大理国联想到大理寺,继而扯到他的头上。
给韩冈的感觉,就像是后世的政务官和事务官。担任正职的政务官隔段时间就换一个人,而实际主持衙门运作并处理公务的事务官,则是牢牢坐在位置上,多少年都不动弹一下。
就跟薛向在朝廷财计上的地位一样,韩晋卿在刑名上,也是朝中无人可以替代。同样并非是进士出身,却也一路顺顺畅畅的做到了大理少卿的位置上。之前因陈世儒案出外,但转眼就又被调回来了。那么多诉讼要裁断、大辟要复核,他不在朝中的那段时间里,大理寺上下都是叫苦不迭。在寿州知州的位置上还没满半年,就重新做回了大理少卿。
这一位可是在大理寺、审刑院这两个最高法律机关做了几十年的老行尊。二十年前,王安石曾经为了斗鹑一案在京中跟同僚争了天翻地覆,那时候,韩晋卿就在大理寺中,议论王安石用法失当。之后阿云案,韩晋卿又是在审刑院参与共议。到了现在,则是从权少卿做到了少卿,之后说不定还能做到正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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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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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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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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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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