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颂正戴着眼镜,就着灯火,看着一篇刚刚寄到他手中的稿件。
说得是对五星逆行记录的分析。
这一篇文章,考据细密,论证精确,而且结论跟过去韩冈和苏颂的议论正相吻合。都是水、金、地、火、木、土六星绕日而行,因绕行的速度不一,所以看起来五星在天空中的运动才有那么多变化。并预言了接下来的各星逆行的时间,以及在天空的位置。
苏颂不时的点头赞赏,难得看到一篇水平这么高的论文。再看看署名,名为韩公廉。
中书门下吏部房的守当官,一名吏员而已。
苏颂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再前两期,也有韩公廉的文章,说得是水力计时仪的设计。不过那一篇说得很些意思,但文字有些乱,苏颂费了很大的精力才帮他整理好,然后刊载出去。也由此得知了这位作者的身份。
《自然》的名声渐渐起来了,寄来的稿件也渐渐多了,体裁千变万化。有说花鸟虫鱼的。也有说天文地理的。还有说一些器械的改造,比如眼镜和千里镜。更有稻麦等农事上的研究。
这些文章,都是集合众人之智,才得到的结论。《自然》不光是刊载他人的论文,还有其本身,也时常发文悬赏,对某个自然现象寻求合理的解释。
不过寄到《自然》编辑部的论文水平参差不一。大多数的问题是不会写论文,当成了一篇散文来写。
最典型的就是方才苏颂才黜落的一篇,说洛阳龙门石窟的文章。通篇在说龙门、伊水、石窟、佛像,游玩的起因、时间,人物都不缺,直到最后,才话题一转,说:魏文帝之所以选择在龙门开凿石窟,是因为其峭壁高峻,有山水之胜。ωωω.χΙυΜЬ.Cǒm
这都是哪跟哪儿。
但很多寄来的文章都有这个毛病。苏颂只能让幕僚一封封的写回信,将稿件退回去。
一般来说,只要论文的结构没问题,就算是结论明显错误,苏颂都会将之刊载。
之前就有说鱼鳔的,鱼有鱼鳔,所以吞气可浮,吐气可沉,若鱼鳔破了,鱼就会沉底。论文作者还做了实验,让下人拿针将一条条活鱼的鱼鳔戳破,然后丢进水缸,无一例外都没办法再浮起来。
苏颂修改了一下文字,也准备登载上去,尽管他认为结论不对——出身在福建泉州,没有鱼鳔的鱼,他见多了——但只要刊载出去,就有的是人出来辩驳。
就像前两天从不同地方寄来的两篇论文,就是驳斥再前两期的一篇有关日中黑影的文章。虽然文章中的用词很激烈,却没有朝堂上,把道理抛到一边,直接攻击对方的语句。
这样的感觉很好。
苏颂实在很感谢韩冈。没有韩冈的提议,就不会有《自然》期刊。没有《自然》,也就不会有每天寄到自家门上的稿件。
能天天都看到新鲜的论文,苏颂都宁可不出去做事了。整天待在家里也没问题。只要有这些文章可以看,苏颂愿意一辈子不出门。
“大人。”
苏颂正这么想,儿子苏嘉就推门进来。
“东西先放下,我等会儿吃。”苏颂头也不抬,继续看他的文章。
苏嘉看看一边的小桌,上面放的饭菜,苏颂碰都没碰。这是半个时辰前就端来的了。
“大人,还是先吃饭吧。”他小声的规劝道。
“不急。”苏颂有些不耐烦的抬起头,却看见儿子手中拿着一沓子名帖,这才知道苏嘉不是来送饭的,“什么事?”
“又有人来送礼了,今天已经三十多家。”苏嘉满头雾水,盼望苏颂能给个解释,“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苏颂所在的是个清水衙门,没什么好处,资历虽老,却与留在朝堂中的几位宰执没什么瓜葛,平日里不说门可罗雀,但也绝不是一天能有几十人登门送礼的情况——打秋风的同乡还多些。
苏嘉当然不理解为什么突然间有了这样的变化。
苏颂知道儿子不喜欢呼朋唤友,平日里躲在家里读书的时候居多。过去苏嘉并不是这样的性格,只是吃过一次大亏后,才变成这样。
熙宁初年,新法初行,苏嘉在太学里读书。当时的学官偏向旧党,出了个题目,问王莽、武周变法事。苏嘉随苏颂,当时对变法颇有微词,又是年轻气盛,一篇文章极力抨击新法,然后在学中被评为优等。这一件事,捅了马蜂窝。国子监从上到下被清洗了一遍,学官尽数被逐,苏嘉也吃了大苦头。
知道被人利用成了党争的工具,从此以后,苏嘉的性格就稳重但沉默起来,也不去考进士了,就留在苏颂身边。没什么朋友往来,消息当然就不会灵通。
不过苏颂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就算还没有正式的消息,但结合这段时间听到的风声,还有昨天、今天传进耳朵里的小话,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点。但正式的诏命还没有下,也用不着期待太多。
只是有些人的鼻子,实在是太厉害了。苏颂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两个就登门造访,想早一步混个眼熟,攀上一点交情。
其实这两天的剧烈变化,让苏颂很是觉得有些不痛快。
不是说宰辅们做得不对,可是这么一来,朝廷的风气很有可能向很不好的方向发展。
宰辅们串通一气,趁天子发病时迫其退位,也许本心上是为了大宋天下。但这情况就跟唐明皇退位之后,被囚禁在太极宫后的情况一样。
最后,玄宗到底是寿终正寝,还是亡于李辅国之手,那是很难说清的。玄宗驾崩,肃宗驾崩,只差了十二天。而之前李辅国就已经开始拥立新帝了。
李辅国之前助肃宗凌迫玄宗。肃宗自立为帝,在李辅国和他的走狗而言,对皇帝的敬畏已经低到了极点。这就是安史之乱后,唐皇为什么变成了门生天子。
‘吾於荆榛中援立寿王,有如此负心门生天子,既得尊位,乃废定策国老’。
这是唐末权阉杨复恭所说过的话,当时他所拥立的昭宗皇帝要求他致仕,他便有了如此怨言。
视己为国老,目天子为门生。
区区一个阉人,言行竟然如此跋扈,换做是今日,不说能不能做出‘援立’天子之事,就是立了定策之功,事后敢有怨望之言,也照样是没有好下场。
但这便是臣僚、内侍废立天子,使得天子无威权、无重望的结果。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人心败坏之后,可就再也恢复不了了。
如今之事,离落到‘门生天子’、‘定策国老’的地步,当然还很远。可不从今日起就防微杜渐,日后变成晚唐的局面,不是不可能。
也就是王安石和韩冈,参与拥立天子之后,便辞了各自的职位,这在苏颂看来,这一点倒算是值得嘉许,好歹是挽回了一些恶劣的影响。
韩冈似乎是推荐了自己入两府,但苏颂无意现在就去问韩冈。想想,打算先等一段时间再说。
他看了看眼露茫然的儿子,准备让苏嘉再多糊涂几日。突然间成了执政家的衙内,苏颂也不知道自己的次子能不能保持住原来的心境。
“大人!”
随着声音,苏颂的六子苏携进了苏颂的书房,气喘吁吁的,还满头的汗水。
“六哥!不能手脚轻点?!”
见弟弟几乎是冲了进来,苏嘉皱起眉,就是一声呵斥。
“二哥哥。”
见到平常最畏惧的兄长也在,苏携吓了一跳,立刻就规矩了起来。
“你看你,这像是什么样。”总是代苏颂管理家中,苏嘉毫不客气的数落起弟弟来,“多大人了,不能稳重一点?”
见弟弟老实听训,苏嘉的口气又软了点,“到底是出了何事,怎么就变得莽莽撞撞的。”
“二哥哥,你还不知道啊。外面都在说韩枢密举荐了大人做枢密副使,还荐了沈括做三司使,我在熙熙楼一听说就回来了。”苏携脸上都笑开了花,搓着手,“刚才我进来,外面都是车马,看来倒不像是谣传。”
苏嘉乍听,登时吓了一跳,大惊之后就是大喜,赶着来送礼的那些人,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
他扭头问苏颂:“大人,当真?!”
“没谱的事,等消息再说。”苏颂不耐烦的开口。
他不指望儿子们能与他们年纪相差不大的韩冈一样稳重,但宠辱不惊的气度也得有点才是,一惊一乍,倒显得浅薄了,缺了家教。
“二哥。”苏颂抬头,对苏嘉道,“收下的礼物都造册,太过贵重的就退回去。再好好约束家里人,不许对外乱说话,更不许招摇过市,否则,家法定不轻饶。”
苏嘉被苏颂瞪得一个机灵,
“六哥。苏颂再看小儿子,“从现在起就留在家里,什么时候把汉书抄好了才许出门。”
“《汉书》?!”苏携心中一叠声的叫苦,“太多了。”
苏颂眼一瞪,喝道:“那就再加本《史记》!”
将两个儿子都赶了出去,看着桌上一封封还没拆开的信笺,苏颂久久之后一声叹,“真是扰人清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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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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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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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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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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