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天街比起京城中的其他去处,显得更为黯淡,也缺乏足够的人气。
宽达两百步的街道已经跟广场没有两样。不过天街中央,有占了近一半宽度的御道,这是天子出行时所走的道路,堆着厚厚的黄土。御道两侧,还有河渠,河渠之外,才是人们正常行走的道路。
真正说起来,供给章惇和他五十名元随行走的道路,不过三十余步。
就在御道对面,同样规模的队伍正在前进,与章惇一行齐头并进。
看了看灯笼的数量,章惇知道,那边应该是张璪。
知枢密院事和参知政事,都是五十名元随。只有宰相、枢密使才能有七十名元随跟随左右。而想要更多元随,要么做到宰相兼节度使的‘使相’,要么就是卸任的宰相得赐节度使,或是别的原因得到节度使的官职,才能达到百名元随。
而在章惇的前方,隔了半里,快要抵达宣德门下的那一队人马,灯笼的数量比河对岸少了近一半。可章惇知道,那不会是别人,而是王安石。
参知政事有五十名元随,而宰相视加衔与否,决定元随的数量是否有百人,至于平章军国重事,过去没有先例,但皇后特地下了恩赏,王安石拥有一百二十名元随,前后随行鼓吹、喝道。
一百二十名元随,比起天子出宫,动辄万人的盛况当然远远无法相比。可比起其他臣子却又是远远超过了。
要不是看着这一队人马所出来的路口,是王安石上朝的必经之路,章惇也猜不到前面是王安石。一百二十人的确太多了,临时都召集不起来,赶着入宫的王安石就这么只能带着四分之一的人手出来。
这远远比不上章惇能以军法治家,今天回来后,就让下面的元随随时等候吩咐,轮班值守。一等中使离开,就换上坐骑,直接奔向皇城而去。
自然,这个速度也跟章惇的元随,多是随他征战的亲兵所组成的缘故。换作是别人做同样的事,也难有这样的速度。
“不知能不能赶得急了。”章惇远眺宣德门,矮而厚重的城墙,也只有在月光下才能看到其中的意义。
前来传诏的使节没有多说什么,就是章惇让家人拦着,又封了一大笔好处,但到了最后,也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更为精确的消息。
“子厚!”身后传来薛向的声音。他带着他的队伍,汇入到章惇队列中,而薛向本人,也挤到了章惇身侧,“在看什么?”
“看老鼠。”章惇左顾右盼。御街两边的街巷中,到处都能看到人影。
这些全都是来打探消息的。
天子第二次发病——也可能是第三次——有点常识的官员都知道,天子原本就跟快烧到底的蜡烛一样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灯芯和烛油都在火中了,也许就在下一刻。既然如此,天子的病情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只用了半个下午,就传得到处都是。
自然,其中肯定会有人打探更进一步的消息。而消息的来源,只有御街之上。
说起来,这也算是京城的一道风景。
每当皇城之内成为动荡之地的时候,都有许多老鼠感受到了洪水将至的信号,一起跑来打探消息,以便能跳上船,不至于沉溺于之后灾难。
开宝寺铁塔的黝黝暗影正嵌在东北面的天空之中。也许再过片刻,全京城的钟声都要开始响起。
宣德门渐渐近了,薛向忽然回头,看了几眼,对章惇道:“韩子华也来了。”
“子华相公府离得不算远,还以为他早就进宣德门了,想不到却是最后才姗姗来迟。”
“他是首相嘛。”薛向又道:“前面是王介甫,对面是张邃明,后面还有个韩子华。再加你我,人是都到齐了。就不知道,到了福宁殿,会是什么事。”
“多不过是拜太子。”
“多半是。”薛向点头,在他看来,也不会是其他事了,“不过今夜宿卫宫中的是蔡持正和曾子宣,有他们两个在,若当真是天子大行,说不定直接就封了皇城,明天早朝时把太子推上来了。”
“所以不是留了韩玉昆嘛。”章惇笑道,“韩玉昆现在都不缺什么了,正经是有东西大家分。”
蔡确、曾布的为人品性大家都是知道的。遇上帝位传承时,他们的想法也是不难猜的。今天决定宿卫顺序时之所以没跟他们争,只是觉得天子不至于就在当夜出事,只是没料到竟然当真出事了。
不过既然早已成了定策元勋的韩冈在宫中,章惇就不需要担心。不说韩冈的为人,就是凭他的头脑,都不会让蔡确、曾布独占好处,自己却一并受到其余宰辅的敌视。
天子可能已经晏驾,但章惇和薛向却是口气轻松。
对于天子大行,他们已经没有太多的感慨了。在皇后垂帘听政半载之后,国势大涨,百姓安定,皇帝存在与否,都无法影响到天下局势。
而皇帝的死,在大多数人的心目中,最多也只是叹一句‘终于走了’。
说是君父,可当真能当父亲看吗?怎么可能能做到如丧考妣?
在梓宫前嚎上两声就已经很给面子了。最多也只能学西晋羊志,对着殷贵妃的坟茔自哭亡妻【注1】。
站在宣德门下,章惇觉得,他现在要考虑的,是接下来自己的定位了。
……………………
王安石感觉将这辈子还剩下的吃惊都用到了这一桩案子上。
一张纸条还在宰辅们手中传递。而宰辅们脸上的表情,也随着纸条到手,而变得冰冷起来。
天子没有继续昏睡,更没有就此远离尘嚣,他一清醒就开始在沙盘上写字,一点也看不出他刚刚从昏迷中走了出来。
这是好事,可是并不值得王安石为他高兴。
毕竟以赵顼现在的表现,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了。
天子醒过来是桩喜事,但第一句写下来的话,就是‘皇后害我’。
这基本上就是一个误解,可是这也确定了天子对皇后的成见已经根深蒂固。
如此一来,这就让王安石,必须在天子和皇后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不仅仅是王安石,所有的臣子都必须做一个选择,究竟是支持皇后,还是站在天子这一边。
“内禅。”蔡确当先表明自己的意见:“官家的病情现在很明显,以他现在的情况,也只能做太上皇了”
“太子才六岁,可以即位吗?”张璪反问。
曾布回复道:“又不是让太子主政,依然是皇后垂帘。如章献明肃待仁宗。”
“本朝并无太上皇例,这第一次怎么做?”薛向出言质问。
“先让太子登基,其他事,什么时候都可以去做。”
“这像什么,哪有这样的做法!”
宰辅们聚在一起议论着,韩冈虽在其中,却不曾开口。正如很多人走知道的,他不需要再卖气力,相反地,可以坐着看别人辛辛苦苦去寻找机会
杨戬探头进来,小声道:“平章,列位相公,官家醒了!”
争议戛然而止。
天子虽然在他们心目中离死不远,甚至已经死亡,可实际上赵顼醒来,宰辅们还是多想听一听赵顼还有什么话要说。
‘是、朕、不、是’。
赵顼就在沙盘上,写下了让人心惊肉跳的文字。
这算什么?想要重新做人不成?
韩冈瞥眼看着赵顼,这时候示弱,向着皇后道歉,其中有多少是属于心机,又有多少是对失去一切的恐惧。
韩冈无动于衷,赵顼的问题不是一份罪己诏就能解决。最大的问题是朝臣们对其不再有信心。
之前就算是经历过一次中风,赵顼依然能保证朝政的顺利运行。这是赵顼加上宰辅的功劳,但现在赵顼已经不能让宰辅们再对他的吩咐言听计从。每一名宰辅,在接到他的诏书后,第一个念头是想要确定真伪,以及皇后对此的态度。
赵顼对此还没有清醒的认识,但朝臣们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曾布上前半步,“陛下御体违和多日,今又疾作,为防万一,还请陛下下诏传位于太子。”
‘我、无、事。’
皇帝在臣子面前,少有用我做自称,只有寻常面对家人,才会用一用。现在这是真的急怒在心,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可正是这般模样,让群臣对其再无一丝畏惧。
蔡确就在床榻边跪了下来,“陛下,当以天下为重啊!”
有蔡确领头,其他宰辅们过去叩头,“陛下,请以天下为重!”
赵顼闭着眼睛不理会。
王安石早就躲到了外殿内,不想与赵顼打照面,向皇后更是没再出面,而是守在偏殿中。
韩冈阻止了想要进一步规劝赵顼的蔡确:“当真想气坏天子?”
直接给赵顼灌下了医生掺了罂粟的汤药,赵顼根本无力反抗,很快又再次睡去。
‘到底怎么办?’好几位宰辅心中都缠绕着这个问题。怎么办才能顺利的让天子退位,并将还是小孩子的太子顶上来。
他们得到了答案,一切都要先说服皇后主动出面。
“殿下?”琇書蛧
“你们找官家,不要找吾。”向皇后避之唯恐不及。
“殿下,可知何事为重?!”
皇后是小君,但小君亦是君。现如今垂帘听政,行事就必须将天下放在最前面。
“殿下,当以国事为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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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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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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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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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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