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消息传播出去时的扭曲程度,往往也是让人瞠目结舌。半日后,当消息散布到京城中时,就已经是天子因灵州兵败、辽人助夏而忧思过度,并因此得了风疾,如今正是重病垂危,旦夕难保。太医局中的一干御医都被传入了福宁殿。
听到这个消息,宰执们慌慌张张的入宫求见。当时宫门都已然落锁,王珪和吕惠卿硬是逼着守门的石得一将宫门打开。一闹就闹到了福宁殿上,直到赵顼亲自出来解释方才真相大白。而京城中的骚动,到了次日早朝,天子御文德殿,这才渐渐平息。
只是明面上的风波虽说平息了,可海面之下的人心,却越发得动荡起来。经此一事,天子的继嗣问题,重新升上了台面,成为了朝堂政治中一个迫在眉睫的关键议题。
有一就有二,今日天子只是晕眩而已,但下一次呢,再下一次呢,说不定就在几个月之后,天子就无法再安坐在大庆殿中的御榻上。且这次因军情紧急而忧思过度,当盐州兵败或是辽人南侵时又会如何?
做皇帝的一向难以长寿,赵家的历任天子都没有过六旬的例子,英宗的寿数更还不及四十,而当今的这一位,则已经三十有一,早年过而立了。以他的身体条件,什么时候出事都不足为奇。
曾经垂帘听政、能够稳定朝堂的太皇太后就在旦夕之间,而皇嗣只有排行第六的赵佣和排行第八的赵倜两人。且皇八子赵倜的身子骨很不好,虽说种过了痘,不用担心痘疮,但夏天时曾经惊厥过两次,谁都不敢确认他到底能不能保得住。
这样的情况下,最受高太后疼爱、排行又仅次于天子的雍王赵颢,他的行情也就水涨船高。这几日,还去了大相国寺一趟,说是为太皇太后和天子祈福。太皇太后倒也罢了,可天子这不是没病吗?
吕惠卿就着灯火,烧掉了刚刚写了一半的信函。
没必要再给韩冈写信了。在韩冈手中留下一个证据,等于是给了他一个把柄。就算上面的文字再隐晦,一旦捅出来,也是件麻烦事。既然天子的病情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韩冈不会不知道。韩冈在京中自有耳目,吕惠卿相信他能收到这些消息。
在吕惠卿看来,就是只为自家盘算,韩冈也当设法维持盐州不失。
…………………………
秋天的气息越来越浓,一座座山头被染成金黄或是深红,碧蓝的晴空也越发的高广。
秋税的工作才进入尾声,冬播马上就要开始了,而许多地方还在麦收后种豆,收割和犁田都是麻烦事。太原入秋后的雨水有些偏少,这也很让人担心。尽管实际上负责这些工作的都是下面的知县,但韩冈每天要翻阅签押的文件,数目是越来越多,几乎到了倍增的地步。
韩冈真是烦了这样的差事,河东军中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发落,但太原府政务上的事情却是比军务还多。忙了一个上午,桌案上的公文只见增多,不见减少,就算是长于政事的韩冈,也不免效率越来越低。
不过中午的时候,一名来客让韩冈重新提振起精神来。
“龙图,夫人和三位娘子一行大概天黑前便能抵达太原。”
韩冈听了心中狂喜,夫妻别离几个月,终于有空将她们接来太原府了。赏了提前赶来报信的家人,让人安排他下去休息,又派了人出城去迎接。
韩冈细细回想,自己自从进入官场,历次履新,从来都是匆匆忙忙的上任,紧赶慢赶的怕耽搁了时间,几乎每一次都是自家先期抵达任所,等到一切安排妥当,才派了人去接自己的家眷。还真没有像一般的官员,能够带着家人,悠悠然然的一路游山玩水,最后在领受任命的一两个月后方才上任。
人总是喜欢自己没有的东西,韩冈也难以免俗。在忙碌中,时常对此心生羡慕。真是同官不同命,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这么轻松的做事就好了。
‘还是要多多培养助手,若下面的幕僚能多分担一点责任,自家也能轻松一点。’就在午后例行的军议上,累了半日的韩冈不由得分了心神。
黄裳并没有觉察韩冈的分心,犹在朗声对众人说着今天的议题:“如今阻卜人阻断夏州通盐州的道路,种谔肯定会顺水推舟,决不会全心全意的去救徐禧。”
这是黄裳对种谔是否会强行出兵救援盐州的预测,基本上厅中的幕僚们,都同意他的看法。
今天驻屯晋宁军的李宪遣人传书太原,并将种谔的一封信同时送来。在信上,种谔请求河东共同发兵,维护通向盐州的道路。
“种谔致书,请求龙图共同为此发兵,说好听点是应付故事,说难听点,就是祸水东引。”
“如果龙图不发兵相助,种谔便可趁势推卸责任,若龙图发兵相助,只要没能成功挡下阻卜人,龙图也要担上一分责任。”
“种谔的心思若有三分用在正经事上,恐怕官军早就打下灵州城了。”
“但现在,种谔在写信给龙图的时候,肯定也为此上奏章了。朝廷一旦下旨,到时候,也不得不从。”
“李宪所部分驻晋宁军各寨,是不是可以调用一部分,去协防夏州?就是之后种谔要推卸罪责,我们也算是说得过去。李宪虽然没有明说,但他既然让人将公函和种谔的书信一并携来,肯定是站在种谔的一方了。”
“没错!当是如此。否则他就应该分成两拨来送信,借以自清。”
“以我河东军的兵力,谨守葭芦川和弥陀洞,保住银州、夏州就已经是竭尽全力。如何还能分心于盐州?不要忘了北面的契丹人,他们可不会站在旁边看热闹。”
“月前辽人受挫于在西陉寨外,便偃旗息鼓。可从三日前起,代州重又急报军情,明摆着是在配合西贼的行动。”
“一旦北方兵火起,河东的兵力都得往北调,如何有多余的兵力却守护道路。”
“不如就此上报朝廷,报称辽军似有举兵南犯之意,请求加派援军。想必朝廷当不会主张种谔了。”
下面幕僚们的议论,韩冈全都听在耳中。他现在有些后悔,之前将自己对盐州的态度表明得太早,使得现在他的一众幕僚,都开始变着法儿的找借口推卸援助盐州的责任。
如果他们的身份仅仅是河东路经略使的门客,一切为他韩冈着想,那的确不算错。但他们更多的还是气学弟子,韩冈可不想看到一群只会争功诿过的官僚。
坐直了身子,正想说话,位于下首的折可适抢先一步开口,“若是如此行事,世人将如何看待龙图?天子又会如何看待?”
幕僚们的议论被打断了,十几道视线全都汇聚到了折可适的身上。
一人冷笑着反问:“上禀西夏内乱,请求出兵灭夏的是他种五,为争功而抢先出兵的是他种五,连瀚海也过不去的也是他种五,如今退守银州、夏州,声称贼军势大,请求河东同保道路的还是种五。却不知世人如何看他?天子又是如何看他?”
“龙图岂是种谔可比!”折可适向韩冈拱了一下手,“不论在河湟,还是在横山,龙图一直以来都能做到为君分忧。不以私心坏国事。尤其是当年在横山,龙图坚持认为罗兀必败,事先都说过纵有功亦不愿取,但仍兢兢业业保住了罗兀城的数万兵马,最后就连伤兵都带了回来,还夺了上千斩首。之后龙图又说降了广锐军叛卒。泼天的功劳,龙图却是言出如山,一分未取。龙图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品行,才会备受世人景仰,才会受到天子看重。种谔有私心,那是他行事多偱诡道,不晓大义,但龙图岂会是这样的人?你们难道要龙图学种谔不成?!”琇書網
这个帽子可就够大的,给折可适扣在自己的头上,做得不合人意,就是不晓大义了。这可是以‘大义’相要挟,在座的,哪个看不出来。
黄裳偷眼望向韩冈,却没有在他的脸上发现一丝一毫的不快,相反的,却是面带微笑,显是心情很好。
一众幕僚心中咯噔一下,韩冈对折可适的言辞看起来毫不在意,那就代表他倾向于协助种谔和鄜延路。而评判者站在了对手一边,那么接下来不论怎么辩论,结果也很难改变。
想不到竟然给这个武夫得意起来了。
一众幕僚心中很是有几分不甘心,但其中还是有人沉思起来,他说得并不能算错,韩冈的形象对气学门人来说,十分的重要,不能有所损伤。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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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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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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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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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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