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大钧点点头:“所以韩冈等了十年,直到在广西发现了牛痘,才命人去验证。功效确凿无疑之后,方才公诸于世。那么愚兄再问与叔你……”
“二哥!”吕大临直接打断了吕大钧的问话,“换作是小弟,当是发现不了牛痘之事,不用谈什么公诸于世了!小弟论才论能,的确都不如韩冈,这一点,小弟无意否认!”
“只是向道之心绝不输人?”吕大钧轻声一笑,就像吕大临知道他想问什么一样,他也知道自己的兄弟想说什么。吕大钧收起笑容,正色问道,“那韩冈是为了什么才将人痘和牛痘之术说得那么明白?只说牛痘难道不是可以免去结怨天子的危殆?而且韩冈运气还不好,直接撞上了七皇子建国公因痘疮而死。换做是与叔你,会说得这么明白吗?”
随着吕大钧的问题,院中陷入了沉寂,只有身后酒宴正是热火朝天的大厅,传来阵阵荒腔走板的小调,端着酒菜的仆役从门中鱼贯而入,而捧着空菜碟和酒壶的仆人则鱼贯而出。
吕大钧皱着眉向身后看了一眼,拉着兄弟往僻静的地方走去。吕大临沉默的随着吕大钧的步伐,久久不能回答。
吕大钧也不等吕大临的回答了,他边走边说:“有望宰执,却近乎于放弃了未来晋身两府的机会,宁可开罪天子,也要推广他的大道。韩冈向道之心,不比与叔你稍差!”
“二哥此言差矣!”吕大临绝不会承认自己跟韩冈有哪里相似,站定了:“小弟自知学问浅薄,如今乃是求道,而韩冈则是要将自己旁门之术,直接标榜为大道、正道!”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大了起来,“韩冈之学,只得一偏。他的笔记,二哥你不是也看过了吗,里面有几句涉及经义?!”
韩冈前些日子遣人将他的新书《桂窗丛谈》送到横渠书院苏昞处,书院中的学子当时是人人传抄。一个月的时间,虽不能说在关中士林传扬开了,但以吕大钧的身份,手上拿到一份抄本却不足为奇。
吕大钧知道,吕大临手中也有一份抄本。他瞥了弟弟一眼,无月的朔日,只有黯淡的灯光,看不出吕大临脸上的表情。
“见过人家盖屋建宅吗?”此时两人已经站在了院墙边,吕大钧指着一丈高的墙壁,“总是先要将地面给夯实了,然后才会立柱架梁、砌砖夯土。数丈高的楼阁,都是从地基开始。韩冈也是一般。他从身边事说起,螟蛉义子的谬误、浮力的原理、彩虹的真相,乃至牛痘的发现,一点一滴都是围绕着‘格物致知’四个字而来。看着不涉大道,可都是在为他的学术夯筑地基,等到有一天,韩冈正式开始涉及天人大道,那便是水到渠成,无物再可阻挡!”
“也要他能做到!”听到兄长对韩冈所作所为的推测,吕大临毫不动摇,“在经义上,他还差得远!”
“日渐日新,以韩冈之材,难道还不能学吗?!”吕大钧质问道:“韩冈不及而立。至少有三十年,甚至四十年、五十年的时间,去补充,去完善,最后去宣讲他的气学。你若是有心坚持自己的大道,日后必然会有几十年的时间与他相争,这个准备,你做好了没有?!”
吕大临眼神凝定如钢,无所畏惧的与吕大钧对视着,一字一顿:“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愚兄不是要阻拦你。在正叔先生门下,愚兄也所得甚多。闻道有先后,达者即为师。正叔先生即是达者,愚兄虽是年长,却是远远不如,所以正叔先生讲学时,也是洗耳恭听,最后深有所得。”吕大钧顿了一顿,“而韩冈年虽少,但在格物致知四个字上,亦是达者,试问与叔你,在此一节上有他看得透吗?”
吕大临张口欲辩,却被吕大钧给打断了,“与叔你既然认为韩冈所学不正,那就得想办法去驳斥他!但在此之前,你必须认清你的对手,去好好想一想你的对手的长处,去深入了解过他的观点……甚至去学习他的道、他的术,而不是一味的排斥。排斥韩冈的所言种种,并不代表你就赢了,只会让人认为你浅薄!”
吕大钧的一番话如同狂风骤雨般劈头盖脸砸向吕大临,而吕大临的神色则是愈见冷漠,却没有任何屈服的神色。
吕大钧都有点口干舌燥了,但他依然坚持:“如果你有秦始皇的本事,能焚书坑儒倒也罢了。可你压不了韩冈,相反的,韩冈日后还能轻易压倒你。等他坐上宰相的位置,如今正当红的新学,不是被韩氏气学所顶替,就是两者并行。到时候,你站在那里?”他叹了一声,“韩冈当日致书关中,将与叔你写的行状一番宣扬。几封信一出,气学门下顿时同仇敌忾,一下就被他凝聚住了人心。现在关中士林,人人都知道,韩冈是气学赤帜,日后必能承袭子厚先生之教,为气学光大门楣。故而人心不散,门庭犹在。而你现在,又有什么?”
“韩冈用心不正!”吕大临如同一头倔驴,完全听不进去。
“哦,是吗?……”吕大钧说了这么多,却说不动自己的弟弟,一时间都有些心灰意冷,“‘向道之心从无一日而绝’,看来是我听错了!”
“二哥!”吕大临悲愤的叫道。
“话说出口了,可谓是掷地有声,但你真的做到了吗?不论韩冈的用心,他的学问是实实在在的。”吕大钧双眉挑起,怒声质问着吕大临:“先圣问礼于老聃,问乐于苌弘,问官于郯子,学琴于师襄。此四子,无一人可及先圣,先圣尤躬问而学之。韩冈若学无所长,能有现在声望?能有现在的地位?能有如此多的功劳和实绩?不论是非好赖,一概贬低,你这是向道的做法!?”
“韩冈那并不是道啊!……”吕大临也是委屈无比。
吕大钧却更怒:“韩冈有事例为凭据,日后他说话,必然有人虔信不疑。你呢,到时候你拿什么证据来证明自己,跟韩冈辩论?就是先圣,也要笔削春秋!”他恨铁不成钢,“好好想想吧!”
吕大钧说罢,拂袖而去,只留下了吕大临孤伶伶的站在寒夜中。
吕大临并不认为自己错了,大道本就不在那些细枝末节上。韩冈自己曾经都说过那是旁艺。自己也并不是否定韩冈的才能和成就,只是认为他表现出来的那一部分成绩仅仅只是术和技而已,离着自然大道有着很远的一段距离。
吕大临只是没想到自家的兄长竟然认为自己都是妒贤嫉能。他心中一阵阵的抽痛,牙关死死咬紧,几乎要迸出血来。
“所谓好学者,不迁怒,不贰过。与叔……当自省。”
从夜色中,悠悠传来一句话,是程颐的声音。
“先生!”吕大临连忙回头。琇書網
不远处的院墙下,一扇小门吱呀打开。一个略嫌削瘦的身影从门处走了过来,正是方才自称不胜酒力、提前退席的程颐。
程颐本来是准备在年节前回洛阳的,可是一听到牛痘传世,便立刻做出了在关西在留上一年的决定。
他的看法跟吕大钧相同,韩冈是放弃了自己的前途,冒着巨大的风险来宣扬自己的道。凭借着牛痘在天下万邦的推广,韩冈对格物致知的释义,以及与其紧密联系的气学,都因此而更进一步的发扬光大。
韩冈苦心如此,可比辞官授徒更要艰难上十分。不仅是要承受着天子的压力,还要靠自己为整个学派保驾护航。
任何一们学派,没有高官显宦的襄助,想授徒传世,那是极困难的。
泰山孙复,安定胡瑗,徂徕石介,全都是靠当时的宰执重臣在背后支持,才能国子监中立足。而盱江李觏,因为无人在朝中匡助,现在他的传人已经寻之不见,只有一部分观点被王安石所吸收。
张载若无韩冈,气学出不了关中。而二程年纪不大时便广有声名,那是有洛阳诸位元老重臣一力推重的缘故。
韩冈现在没有后台帮他宣讲他的学术,只能自己亲历亲为,而气学门墙,还得靠他来支持。一人身兼两职,却还要咬牙支撑,甚至不惜为此开罪天子。
这样的坚持,有着压倒性的力量!
程颐作为旁观者,看着也是不免要感慨许久。
“和叔说的是不错的。求学不论高下。和叔立乡约,任道担当,其风力甚劲。与此事上,吾亦要向和叔请教。”
程颐的气度让吕大临感佩不已,但对韩冈的看法,他依然不改!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韩冈曲解大义,如何能容忍?!
程颐只当没看到吕大临脸上的倔强,继续说道:“先圣求学四方,礼乐官制皆得授于人,也曾说过吾不如老农、吾不如老圃,但有一条大关节却始终没有动摇——”
看了一下侧耳恭听的吕大临,程颐铿锵有力的说道:“大道不曾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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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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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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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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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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