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冈一边佩服着富家门前唱名的迎宾,自己长长的一串官衔,竟然不待喘气的就唱了出来,一边在富弼的长子富绍庭的引领下,向着富府的宅邸深处走去。
身穿全套公服、紫袍金带的韩冈,一路上,引来了不少视线。韩冈来洛阳不过半月,但已经靠着文彦博出了名了。过去他的名声固然响亮,但毕竟不是发生在洛阳,不过是远方的奇人异事罢了。可经过之前的府漕之争,韩冈已经在洛阳城中深深刻下自己的印记。
富府的正堂就在眼前,不过富绍庭并没有将韩冈往正堂中带,而是绕过去后面走,“家严正在还政堂中,前面吩咐下来,龙图若是到了,可往后面来。”
见客的地方越是私密,就代表着关系越是亲近。还政堂是富弼致仕后日常起居的居所,就像昼锦堂、独乐园、安乐窝一样,名气甚大。这应该是富家极亲近的亲戚,又或是关系极好的友人才能走进的地方。而韩冈他甚至还没有拜见过富弼。
“……那就劳烦德先兄了。”
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做法,韩冈对于富弼给他的特别待遇,没多说什么谦辞。只是与富绍庭聊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连旁敲侧击都没有。反正富弼到底有什么打算,只要见了面就会一清二楚。
韩冈还是第一次见到富弼。相貌上与富绍庭很有几分相似,但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略瘦,身量中等,虽老而筋骨强健,就是走路有些跛。xǐυmь.℃òm
韩冈被领到堂前院中时,就看到富弼在一名老仆的搀扶下,一拐一拐的降阶相迎。
“末学韩冈拜见郑国公。”韩冈连忙前行两步,依着拜见宰相的礼数,向富弼行礼。
富弼甩开老仆的搀扶,向着韩冈回了一礼,“玉昆累有功勋,世所难匹。老夫久欲与玉昆一晤,不想延及今日。”
韩冈侧过身,避让过富弼的回礼,“富公年高德劭,韩冈后生晚辈,岂能当得起如此赞许。”
韩冈素知,宰相礼绝百僚,不与他官分庭抗礼,唯有富弼做宰相时,就是接见的客人官位再卑,也照样保持着谦恭的作派。他对富弼的态度并不以为异,只是看见一个快八十的老人与自己平头行礼,怎么也是不敢当。就是在律法上,七十以上,上堂都不须跪的。
富弼却是一板一眼的将礼数尽到,直起身后又笑道:“玉昆莫要自谦,老夫当年可是远不及你。”
“韩冈岂能与富公相比?韩冈一点微功,不过是安定边州而已,而富公却是安定天下四百军州,譬如以星辰比之皓月,可望而不可及。”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富弼对韩冈表现得足够尊重,韩冈也不可能崖岸自高。官场之上,面子都是互相给的。
富弼笑了笑,转身领着韩冈往厅中去,一步步的慢慢迈着阶梯,富绍庭也上前扶着富弼。
等分宾主坐下来,富弼拍拍自己的腿脚,笑道:“这两条腿,一年比一年差了,要是换做过去,应在照壁前相候。”
“韩冈岂能当得起老相公如此重礼?如今已是折福,再来恐怕也要折寿了。”
韩冈一个劲的谦虚,反正高帽子不要钱,丢给富弼多少都无所谓。
富弼似乎不想再听韩冈说着日常听得太多的奉承话:“文宽夫其实过去腿脚也有问题,只是不知怎么回事,自己就好了。”他叹了一口气,“老夫可是没这个运气,文宽夫倒是荐了几次他日常所吃的药,但不论老夫怎么吃,都不见好。”
富弼一番话似有深意,韩冈也能想得明白,只是不便搭腔,就只从字面意思上去理解。
他前两天刚刚见过文彦博,并没有发现他的腿脚哪里有不便,但他的确听说过文彦博过去有足疾。
当今天子在即位之初,曾经问人道:‘文彦博跛履,韩琦嘶声,如何皆贵?’——韩琦声音尖细,而文彦博则是腿脚不便。得到的回答则是,‘若不跛履嘶声,陛下不得而臣。’——文、韩两位若不是有这等缺点,陛下你怎么有资格让他们当臣子?
看起来似乎是平日里吃得太好了,最后得了脚气病的缘故,不然文彦博的脚病不会突然不药自愈——很可能是改了饮食的缘故。
富弼的话中似乎也有求医问药的打算,但韩冈想想还是决定不去出这个风头。
他对医术其实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研习,但诊脉一关是要靠经验累积,韩冈由于种种顾虑,又不敢放手去练习,多年来根本就没有任何进步。望闻问切都不会,还指望什么?
在富弼面前对病症说三道四,无论能不能治好,日后的麻烦肯定少不了。可能是脚气病,也可能是风湿,又或是其他种类的疾病,说不准的事。还是按照市井中的传言,韩冈他只知如何医万人,却不知如何医一人。
不过随口提点两句也没什么:“韩冈有闻,世间有句俗话叫药补不如食补,也许是文潞公日常饮食的关系。”
富弼也没当真认为韩冈能开出药方,他的脚病时好时坏,也拖了多少年了,多少名医都看过,就是不见大好。韩冈随口之言,他也就随便听听,“倒是有几分道理的。过两日就去问问文宽夫他日常吃些什么。”
喝着茶汤,富弼和韩冈谈天说地,以两人的心性城府,自然不会交浅言深,只是说些朝堂上的趣闻轶事,又或是韩冈在陇西和广西的见闻,半句也不提变法之事。不过富弼对韩冈的赞赏,溢于言表。
韩冈暗自猜度着,富弼是不是后悔了。毕竟新法实行后的成果越来越明显,而且熙宁十年间对外开边的成功,也让赵顼登基之初,富弼所说的‘愿陛下二十年不言兵’成了笑话。
如果以英宗时的情况,富弼说得也不算大错。当时的确也打不起仗,以当时的军队状况,硬是上阵,也不会有如今的成功。但现在靠着新法带来的政务和财政上的发展,使得军事上也有脱胎换骨的变化,眼下继续硬抗着,只会被天子丢到一边,再也不会理会。
“……记得皇佑三年,汴水于六月断流。当时沿河诸州,动用了十六万军民,连日疏浚,耗工三百余万。当时朝堂上都乱了,东京百万军民全都靠了汴水运来的六百万石纲粮,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富弼说了半天,终于说到了正题上,“当时曾有人提议要重新开凿襄汉漕渠,但翻看旧档之后,又都放弃了这项提议。如今幸有玉昆在,襄汉漕运如能顺利开通,汴水即便又有变故,也不至于再让京城一夕三惊。”
“此事非韩冈一人能为之。行事有唐州的沈存中,钱粮还得靠德先兄。”
就跟王旁担任应天府诸司库务,文及甫管辖西京粮料院一样,富绍庭这位宰相之子,如今管着的是西京诸司库务。韩冈是不清楚,为什么这些老臣之子,都被安排到油水丰厚的差事,但富绍庭手上的差事,对韩冈的工作有不小的影响。
“老夫传家无他,惟有忠孝二字。若逢王事,富家子弟无人敢不尽力。”
韩冈点了富绍庭的名,富弼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派了胸脯保证后,就没再多说自己儿子的事,态度要靠做事表现出来,能否结好韩冈,就要看之后富绍庭的表现了。
喝了口茶,富弼又道:“不知玉昆听说了没有。吴冲卿五天前因为其子吴安持牵连进了相州一案,被拘入台狱审讯,上表恳辞相位。”
韩冈乍闻此事,也不由得感到几分惊讶。可既然天子没有干涉御史台对吴安持的拘禁,那么肯定是有抛弃吴充的打算。从熙宁十年年中,到现在才几个月的时间,看样子就要有第三位宰相下台了,朝堂上要重新稳定下来,看起来还要费上不少功夫。
“天子应该不会就此答应吧?”韩冈问道,“如今朝中可只有吴冲卿一位宰相。”
宰相身荷一国之重,朝中无相的闹剧,只有在开国之初出现过一次,此后百多年,没有说哪一日朝堂上没有宰相压阵。只要天子还没有任命第二位宰相,吴充就不可能就此下台。
富弼一笑:“两天前天子就已御内东门小殿,锁院宣麻,擢王禹玉为集贤相。”
“王禹玉终于如愿以偿了。”韩冈叹了一口气,心中却不无惊叹。此老耳目还当真灵通,韩冈发现他这位都转运使还不如已经致仕的富弼耳聪目明。
虽说宰相就任的消息,是用马递加急送往各地,但前天拜相,应该是昨天才发出消息,于今天抵达洛阳。而这个新闻,竟然一点也没耽搁的就传到了富弼的耳中。
“眼下政事堂中只有一相一参,东府中肯定要进人了。”富弼闲闲的提了一句,又道,“还有文家的六哥,他不合为陈安民说项,当是有些麻烦了。”
文及甫是吴安持的姐夫,而韩冈是吴安持的连襟,说起来也是亲戚。不过这份亲戚关系,韩冈并不是很在意。反倒是富弼的这番话,让韩冈破费思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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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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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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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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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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