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京暗中使绊,天子心生疑窦,可越是这个时候,韩冈就越是不能改口,必须一意孤行到底。
“韩卿你也只是资望稍逊而已。论才干,当不会输给王卿刚为官之时。”赵顼的话虽是与之前的话没有怎么改变,却已经隐隐透着猜疑。
“陛下所言甚是!”冯京登时高声附和,对着赵顼持笏拱手:“韩冈之才,如今少有人及。罗兀撤军、咸阳平叛,当日安石、韩绛强要韩冈入宣抚司,可算是做对了一件事。”
赵顼脸色又沉了一分,韩冈则是冷然一笑。冯京为了毁了自己在天子中的形象,当真是卖足了气力。
这可不是在赞他韩冈以国事为重,更不是再附和天子,而是在向赵顼证明,韩冈绝不是刚硬到底的直臣,一样是个会屈服于权势之下的软骨头而已。
韩冈不可能去解释他为什么当年最后去了韩绛的麾下,因为当时他答应去的交换条件之一是周南,还有与章惇合谋的一些秘事,都是见不得光的。而摆在外面的理由,却洗不掉冯京泼过来的脏水。
但他岂会没有办法应对?
“汉高得天下,以萧何、张良、韩信为首功。萧何治政,张良建策,而韩信领兵,故而三数年间便江山一统,有了炎汉四百年天下。试问汉高若以张良治政、萧何领军、韩信建策,可否赢得以范增为臂助的楚霸王这般轻易?”
韩冈见赵顼神色稍动,抢在冯京开口之前继续道,“伯乐之所以不常有,便在于此。知人有才不难,可用人恰如其才却是千难万难。诸葛武侯为人至正,非以私亲用人,马谡于其帐下,向日岂无功绩?可武侯用之于街亭,便致使北伐功败垂成。”
说着他又一拱手,“臣虽小有才学,往日也薄有微功,却也是陛下用臣恰如其份的缘故。若将臣换个位置,恐怕不但难以建功,反而要见罪。正如今日的中书检正一职,断非臣所能胜任。”
韩冈这番话,既拿了汉初三杰做正面的例证,又拿了马谡做反面教材,就是在明着说任命他去担任中书中的职位并不合适。只用汉初三杰,未免过于自大,如果仅用马谡,那就成了自污。一正一反却是恰到好处。
赵顼皱起眉:“马谡姑且不论,但萧何、张良、韩信换个位置,未必不能成事。”
韩冈立刻回道:“若任用得当,十分才学能有十二分的功劳,若是所任不当,十分才学就只得施展个五六分。”
赵顼从孙永那里的确知道韩冈的真实想法,见到韩冈的坚持,叹了口气:“韩绛荐韩卿你判军器监?不知韩卿你意下如何?”
韩冈拱手致礼:“臣受格物致知之学于师长,于此事上多有心得。若能去军器监,当能不负陛下之望!”
绝大部分的官员都是愿意留在朝中为官,这样才能接近天子,早些升官。所以王安石屡召不起,清要之职全数推拒,始终要在外任官的行为,才能得到士林的交口称赞,人望就是这么来的。
韩冈如果要学他岳父,光是推辞中书检正一职并不够,还要出外才行。而韩冈推脱中书都检正,却只是为了求一个判军器监,那么理所当然,冯京的指责便不成立。
——可冯京其实并没有指责韩冈,他只是信口的插了一句,不经意间惹得天子心中起了猜疑。这算是陷害手段上了境界了。
‘年轻人还是太嫩啊!’
冯京悠悠一笑,上前一步对赵顼道:“陛下,韩冈既然胸有成竹,之前又有韩绛之荐,不如便让他去军器监一展长才,想必很快便能有所成就。”
眼下韩冈尽力撇清他辞官以博名望的指控,也便在一两年内失去了去中书担任五房检正的可能。将韩冈堵在中书之外,这正是冯京今日的首要目的。他今日说的、做的,其实就是要让韩冈去不成中书,就算日后改了心意,也转不回来。
只要韩冈不是去中书门下,不论他是出外,还是去其他监司,对冯京来说都是件好事!更别说猜疑这颗有毒的种子,一旦种下,就没有连根拔起的可能。
“放大镜、雪橇车、霹雳砲、军棋沙盘,得韩冈主持,想必军器监所造军器当会更胜过往!”冯京步步紧逼,一点也不给韩冈喘息的机会。第一个目的达成,那第二个目的自然就要浮上台面。
所谓判军器监的‘过往’是谁?
——是吕惠卿!
想想吕惠卿接替曾布判司农寺的职位后,第一件事做得是什么?是下发了一道公文,说此前司农寺中‘官吏推行多违本意,及原法措置未尽,弊症难免。’这份公文,是在曾布叛离新党的过程中,很是出了一把大力。
难道吕惠卿不担心韩冈会有样学样?!
当一个参知政事出手干扰,韩冈又怎么在吕惠卿的固有地盘上施展他的才华?
所以说,年轻人还是太嫩了!
冯京得意无比。
一名宰相推荐,一名宰相附和,当事人又极力争取,虽然明知韩冈就是怕了中书里的麻烦事才不肯去,赵顼也不可能由着脾气一口给否决掉。同时,韩冈对于判军器监这个差遣如此迫切,也让赵顼心中也有了些期待:“既如此,军器监一事,便交由韩卿你来统管!”
“臣谨受命。必竭心尽力,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韩冈叩拜下去,他去军器监的任命如此便算是定下来了。只要之后中书签发下来,他就是继吕惠卿、曾孝宽之后的第三任判军器监了。琇書網
闹了一通,想不到最后还是让韩冈如了愿,赵顼摇头苦笑。天子说得话不及臣子有用,他的心中免不了有些芥蒂,“不去中书门下,却求着要去军器监。韩卿所求,朝中当是不会有第二人了。”
天子语气中的抱怨,韩冈如何听不出来。要不是冯京陷害,也不至于今天在殿上的窘境。他想着,就瞥了冯京一眼。
不去中书蹚浑水,而是去军器监博功劳,这是他韩冈的本意,现在看来,却也是如了冯京的心意。冯京端严肃正的表情下,那抹藏得很深的得意,让韩冈看得很不舒服。
一直以来,他所保持的习惯,或者说在天子面前保持的风度,是尽量不攻击他人,仅仅是就事论事。
当日在君前驳斥郑侠的指控,那时正逢赵顼盛怒,他也没有直接反驳,而是曲言分辩,只是最后闲闲一句,将郑侠送去了恩州——说起来,倒也有些像冯京今天的手段。
不过今天,过去的原则却要改一改了。
“陛下所言,微臣实不敢当。”韩冈谦虚道。冯京今天没有一句正面指责,的确不便反咬,但要给他上点眼药也不难。他微笑着一望冯京:“微臣今日的选择,却是学着冯相公。”
“学得哪里?”赵顼半是顺口,半是好奇的问道。
“微臣今日的心意,与冯相公当年严拒宣徽使张尧佐相仿佛,不愿多受牵累,只愿一展所长。”
说自己选择军器监,去跟冯京当初拒绝做张尧佐的女婿是一个道理,这个比喻不伦不类,更是明明白白的讽刺!
冯京当年不做温成皇后亲叔张尧佐家的女婿,而是娶了富弼家的女儿,难道是不畏权贵?还不是不想受到牵累!当了外戚的女婿,想顺顺当当的升官,除非御史都变成了哑巴——更别说张尧佐当时还不受官场待见,被包拯领头三番四次的敲打,仁宗皇帝被喷得满脸口水就是这个时候。
他韩冈是为了能更好的施展才华,为天子效力,所以才弃了中书都检正一职,选择了判军器监。但冯京弃张家女而娶富家女,又是为什么呢?是为国为民吗?
冯京牙齿咬了起来,韩冈也是宰相女婿,难道他自己的身上有多干净!?
但对于韩冈的讥刺,冯京却不能针对性的反击。韩冈的攻击实在太直接了,直接到以宰相的身份甚至不便直接反斥回去。否则宰相在殿上与一名小官斗起嘴来,丢脸的只会是宰相,是他冯京!
而韩冈如此说的用意……冯京偷眼向殿上望去,看到天子的脸色,心头便是一惊。
赵顼眉头紧锁,韩冈这算是十分直白的攻击,他如何听不明白?这未免太过分了一点,想着便要斥责。只是看到台陛下的两名臣僚的神色,到了嘴边的话却突然给堵住了……韩冈为什么要攻击冯京!?如此莽撞、直白、甚至是粗糙的攻击,这跟他的为人、才智完全不符。而且原因何在?
不见赵顼出声,韩冈就知道他成功了。
赵顼不是蠢人,又做了这么些年皇帝,让人牵着鼻子或许一时察觉不了,但只要有人点破,当然立刻就能反应过来。韩冈最后针对冯京的话,其实就是在点醒赵顼,让他去想想冯京到底说了些什么。
点破就足够了。
心怀叵测,以言辞扇摇君心——是一个判军器监的右正言危害大,还是一个宰相的危害大,想必天子自己能得出结论。
‘冯相公……’韩冈一瞥脸上阴云渐聚的冯京,双眉一轩,‘来而不往非礼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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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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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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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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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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