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一般的伤病营里面,轻伤员能否痊愈还是要看运气。幸好疗养院中的医工,都是燕达从秦州带来的好手,做得也很不错,病房中整洁清爽,病人也都得到了妥善的治疗。
这些人基本上韩冈都认识,他们见到韩冈进来,便是又惊又喜的上来磕头。领头的还是韩冈的熟人,老军医仇一闻的弟子李德明。
李德明给韩冈行过礼,起身后道:“早听说机宜到了宣抚司中,一直都盼着机宜来,现在终于给盼到了。”
“仇老近来可好?”
“家师身体好得很,最近还是常常出去到各处军寨去。”wWW.ΧìǔΜЬ.CǒΜ
“仇老年岁也不小了,该歇下来享享清福了。”韩冈摇摇头,“你这个做徒弟的也该劝一劝。”
李德明笑道:“家师都说自己是劳碌命,闲下来反而会生病。”
韩冈笑着摇摇头,的确是有这种人。又问了问蕃军的事,基本上就是他逼着王文谅出战,现在王文谅战死,隶属于他的蕃军也受了重创。有不少伤员,韩冈自己不便去,便让李德明派了几名得力手下去了蕃军的伤病营照看。
韩冈在病房里转了一圈,他的名声响亮,听说韩玉昆来了,伤兵们的精神顿时好了许多。李德明都笑说,要是韩冈天天来走一趟,不用施针用药,伤病自己都能痊愈了。
韩冈笑骂两句,刚刚坐下来想歇歇脚。一阵斧刨绳锯的声音就一个劲的往他的耳朵里钻。“怎么这么吵?”
“后面就是工匠营,现在天天在打造攻城的战具,白天一直在吵着,只有晚上才能歇下来。”
“疗养院从来都是选得清净的地方,怎么安排着跟工匠营做邻居,这让人怎么养病?”韩冈听着锯木的吱吱呀呀的声音,就觉得碜得慌,就像旧时听到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浑身发毛,怎么都坐不安稳。对李德明道:“这里你先照看着,我过去看看。”
韩冈起身就往后面的工匠营去,看看是不是能让他们安静一点,不成想却见到了游师雄。
“景叔兄,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愚兄在管……倒是玉昆你为何过来?”
“疗养院就在前面,听到声音就过来看一看。”
韩冈没明说,游师雄却是会意一笑,歉然道:“惊扰到玉昆了。”
韩冈哪能跟游师雄计较,说了声没事,便在游师雄的陪同下参观起工匠营来。
经过近一个月的赶工,攻城用的战具已经打造得七七八八。登高望远的巢车、攀城用的云梯车、过濠河的壕桥、还有用来挖掘地道的头车,一辆辆的停放在工坊中,被游师雄不厌其烦地向韩冈一一介绍,最后两人的脚步停在了一辆投石用的行砲车前。
韩冈也算是久历战阵,最近还在重兵围困中的罗兀城待了不短的时间,守城的武器见过不少。不过由于从没有参与过攻城战,自然攻城的战具就只见识过寥寥几种。
这个时代的投石车韩冈还是第一次见,他现在所看到的这具被称为行砲车的攻城战具,并不是他前世记忆中的那种投石车,除了抛竿不变以外,样式简直是天差地远。尤其是抛竿前部,一条条垂下来了几十根绳索,而不是绑着石块或者重物。
“怎么拖着这么多绳子下来?”韩冈好奇的问着游师雄。
游师雄抬手扯着绳子,向下用力一拉,穿在横梁上的抛竿另一头便被拉得挑了起来。他对着韩冈笑道:“这些绳索要三十人同时拉扯,才能把石头抛出去,力气小一点都不行。”
韩冈听着纳闷:“怎么是用人力?!”
“不用人还能用什么,总不能用牛和马吧!?”游师雄哈哈笑了两声,“牛、马可不会那么听话。”
“小弟不是这个意思。”韩冈摇着头,“用人向下拉扯绳索,是为了让抛竿翘起以便把石块抛出。也就是说,只要有个向下的力量,好把抛竿的后端翘起,是不是用人来拉,本质都是一样。”
游师雄听出了一点意思:“玉昆你有什么想法?……”
“小弟是在想,如果不用人力来拉,而是绑一块巨石或是其他重物呢?!”韩冈拿着树枝,在有着一层浮土的地面上几笔画出了他记忆中的投石车的外形。
游师雄一边听着韩冈解说,皱着眉对着草图看了半天,猛抬头,“何忠呢,把他找来!”
转眼之间,被唤作何忠的一名老工匠,就被找了过来。
“何忠是工匠营里的作头,这里的事都由他管。”游师雄向韩冈介绍了一下,便让韩冈向何忠细细解释。
老工匠听了一阵,又开口询问了几句,便开始点头,回过身对游师雄道:“大概能成。”
有了专家的认同,游师雄开始为韩冈的博学惊叹着:“想不到玉昆你对这军械之事也这般了解。”
“不!”韩冈立刻摇头,“小弟完全不懂,不然怎么会连行砲车的绳索作何之用都不知道?”
游师雄疑惑着:“那为何玉昆你能……”
“只是透析其理而已。”韩冈立刻接口说道。笑了一笑,他又道:“不知景叔兄见过杆秤没有……为何一条有着提绳的木杆,加上一个秤砣,就能称出东西的重量?还有撬棍,为何一人之力,便能撬起一块千斤巨石?”
游师雄更加疑惑:“这与砲车有何关联?”
“因为道理是一样的。”
韩冈随手拿了一根木杆过来,将力学上最基本的杠杆原理和公式,向着游师雄娓娓道来。后世的物理,与现实关系紧密,一点简单的实验就能验证。
单纯做一个的能臣,韩冈并不甘心。学术上,他也有独树一帜的想法。他一直都有意把后世的科学理论与儒学结合起来,这其中最为直观、且容易验证的,便是力学的几条原理。
韩冈已经用撬棍和刚刚让人找来的杆秤说得游师雄连连点头,并在纸上把力臂和力的公式写了出来,最后总结道:“不论是投石车、还是杆秤,又或是最简单的撬杆,外形、用处无一相同,可本理唯一……都是力与力臂的平衡之理。”
游师雄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有所领悟,正色向韩冈拱手致谢:“多谢玉昆点悟,如今愚兄方知,砲车与杆秤用得竟是同一个道理……”想了想,又疑惑问道,“不知玉昆为何能想到这一点?”
韩冈笑道:“岂不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前面还有四条。”
游师雄考中进士的学问,《礼记·大学》中的重要纲目当然不会不知,张口便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玉昆你是在说‘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这八个字吧?”
“小弟想说的是格物致知。”
“这是‘格物’?”游师雄指了指纸面上的公式,这与他背过的注释完全不同。
“正是!”韩冈点了点头:“不过是先生的‘格物’,而不是郑、孔的‘格物’。”
韩冈对于这四个字的认识,主要是参照了程颢曾经给他讲解过的释义。程颢对格物致知的认识,与此前世间通行的说法完全不同。其中的关键是‘格’这个字作何解释——《大学》中并没有注解,只能靠后世的儒者自己诠释——
如今通行于世的儒家经典的注释,一个是来自于东汉大儒郑玄的注疏,另一个便是唐时大儒孔颖达的诠释。他们都是把‘格’说成是‘来’的意思,就是说知善深则来善物,知恶深则来恶物,教诲人要行善事,方有善物而来。
而韩冈从程颢那里学到的却近于后世的说法,所谓的格物,就是穷究事物之理。张载对于格物说得不多,但他的学说在这方面,也跟程颢相差不大。
张载的关学崇孟,二程的洛学也同样崇孟,都属于思孟学派的源流,自认继承了孟子的道统。对于出自曾参的《大学》自然要深加研究,而不是像汉唐时,只是泛泛而言。
游师雄一拍脑门:“原来如此。愚兄离开先生门下久矣,先生的教诲久未聆听,不意已经荒疏到了这个地步。还是玉昆你有幸,能跟着先生整两年,聆听大道本源之说。”
“万物皆有其理,故而名之为‘道’。先生功参造化、直透大道,韩冈甚至难望其项背。不得不别走蹊径,故而便有了‘以数达理’的想法。”韩冈自负的笑了笑,“道家有三千大道之说,观我圣教,道理虽一,然旁艺亦可近大道!”
“好个旁艺亦可近大道!”忽然身后传来鼓掌的声音。
韩冈、游师雄立刻回头,赫然是韩绛带着种谔、燕达站在了门口处。
半日不见,不知发生了何事,颓唐已久的韩相公目光重新锐利起来,还来到了前线视察。他走进来,看着韩冈在纸上写的一条简单明了的算式,还有新型投石车的结构草图,摇头赞了许久。
“想不到玉昆你不仅仅是用事之才,在学问上却也是自出机杼。”韩绛并不算精研学术的儒者,对于如今的学派之争只是旁观而已。不过方才他在外面听韩冈说得深入浅出,用着最为简洁的算式,便把投石车的原理说了个通通透透,让他也不得不为之惊叹,“只让玉昆管勾伤病事,确是委屈了。”
韩冈连声谦让:“韩冈愧不敢当!”
他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并非自己的功劳。前世学到的定理、公式,看似简单,实则是来自于千万人、千百年的积累,然后才由一人研究而出。韩冈虽然是要将其揽为己功,却还不至于自以为是,把韩绛的赞许照单全收。
“就按玉昆你说的来好了。”韩绛更在意的还是投石车,“这投石车先试做两架,如果合用,当奏之于天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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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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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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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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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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