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天寒冷干燥,一不注意,双唇就会开裂。如今的京城中人,就算是平民百姓,到冬天都会弄点牛油或牛骨髓制成的口脂来抹唇。不仅仅是女儿家,就是男子也在使用。香气馥郁的油膏不但能保护双唇不受冬风侵袭,其香味也能给人以好感。
本来世间男人用的都是无色的口脂,但后来许多京中的浮滑浪子和不学无术的衙内,甚至用上了女儿家专用的红色口脂,来妆点自己。周南对这样画着女妆的惨绿少年丝毫没有好感,甚至觉得恶心,而文武双全、英气勃勃的韩冈,行事又体贴,才这般容易扣动了她的心弦。
许大娘心浮气躁的瞪着周南不紧不慢的动作,胸口一起一伏,仿佛台风降临前的汹涌波涛。最终她还是勉强收起怒气,柔声上前陪着好话:“乖女儿啊,今次就别闹了。要是秦二官人来了怎么办?他可是从来只点你来作陪!”
周南毫不理会口脂被轻轻抹在唇上,粉色的唇瓣一点点的被艳红所掩盖,轻轻抿了抿小嘴,鲜红欲滴的双唇如樱桃般诱人。只见周南回身说道:“今次下帖的章官人是中书五房检正公事,王相公的心腹戚里。既然他,哪能”
许大娘终于忍不住了,尖叫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那可是雍王!也不看看你那个刚刚做官的穷措大,跟雍王哪里能比?!”
拿起梳子的手抖了一下,周南的心一阵阵抽紧,的确,跟天子的弟弟比起来,韩冈的地位的确差得太远。要不是昨日墨文带回来的消息,周南此时已经绝望了。
不过现在有着韩冈的承诺,她倔犟的脾气便毫不服软:“女儿只知是秦二官人。说是二大王,还要看到紫袍玉带才知道是不是。”
许大娘怒火中烧,脸上厚厚的敷粉绽出了一道道口子,仿佛遭受了地震的墙壁,一片片的开始崩落。她想拦着周南,但周南现在名声已经出去了,已经不是任打任骂的幼时。门外就有章家派出来的家人等着,王相公身边的红人,不是她一个教坊司教习开罪得起。总不能把雍王拉出来跟章惇打擂台。许大娘很清楚,雍王赵颢是绝不会跟那些见过他的官员们打照面的。
周南站起身,叫上自己侍女:“墨文,我们走。”
听见院墙外的车轱辘响起,又渐渐的远去。
一声尖叫穿得老远,砰砰的脆响,在房中不停的响起,“真真是气死老娘了!傍上一个芝麻官,看你小贱人能有什么好结果!”
……………………
夜色中的樊楼,灯火辉煌。欢声笑语伴随着婉转动人的曲乐,还有着一股醉人的融融暖香,一起在楼阁间浮荡。
前次韩冈被章俞在樊楼宴请,那时是在中午,虽然客人依然为数众多。但直到韩冈现在看见如被繁星点缀的五座楼阁,以及站在围绕天井的阁楼外廊上,上百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等候客人点选的妓女,才真正的体会到何为樊楼春色。
李小六从进来后就一直张着嘴,土包子的模样让人发噱,一直到有人上来迎客时,他都没回过神来。韩冈则是见识多了,随意赞叹了两句,报了章惇的名字,便被恭谨有礼的侍者引了进去。
韩冈抵达二楼的一处包厢前,章惇和路明便殷勤的迎出来,笑容可掬。只是见到韩冈身边只跟了李小六一人,他便奇怪的问道:“怎么不见王子纯?”
“王安抚刚刚被天子遣使传进宫中去了,留话要韩冈代表歉意。”
就在方才,韩冈和王韶正准备出门的时候,从宫中来了中使,把王韶叫进了宫去。王韶是朝官,本有资格上殿,天子要见他,也没人能阻拦,王韶也不会推托。至于章惇的宴席,就只能作罢。
这是不可抗力,章惇无奈点着头:“也是……这两日王子纯就要回关西,官家要见他也应该的。”
章惇虽是这么说,但他和路明的脸上,都有着一点失望之色。韩冈倒不以为意,王韶比起自己,可更是炙手可热,理所当然的更受欢迎。
照规矩留了李小六在外面听候使唤,三人一起进了厅中。
包厢内装潢之华贵,器物之精美,自是不必怠言,又有莺莺燕燕七八人,皆是娇艳如花,色艺为一时之选。娇声道着万福,向韩冈三人一齐行了一礼。
可韩冈的注意力,却是被一身素雅的周南所吸引。虽然周围的官妓都是上品容色,但脂粉淡抹的周南,明显更甚一筹。美目含情,犹如一汪秋水,射出情丝,就像丝萝一般紧紧地缠绕在韩冈的身上。
“久别胜新婚,玉昆你与周小娘子今日重逢,倒是热得我们没处站了。”
俗谚道赌场无尊卑,酒桌无大小。而到了欢场之上,其实也很少有人再摆谱,讲究着身份。章惇笑着调侃韩冈和周南,韩冈也是笑着拱手回应:“说到缘起,我俩还要多谢检正你这大媒才是。检正现下热得没处站,可不算是作茧自缚?”
韩冈毫不避讳的当众承认他和周南关系,周南的胸臆顿时就被一股幸福感所充满,芳心一阵狂跳,胸口发胀,仿佛要开裂一般。眼眶也红了,滚热的液体就从脸颊上划过,泪水竟是毫不自知的就流了下来。
周围的妓女也都是一下兴奋的轻呼起来,一片声的赶着恭喜周南。周南赠匕定情的故事在教坊司中无人不知,今日章惇宴客,请得周南的心上人来,她们都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夺了花魁的芳心,把雍王殿下都比了下去。而韩冈不负所望,年纪虽轻,但前途不可限量,相貌气度亦自不凡,更重要的是一颗真心,就已经远超诸多嫖客。
章惇看了这一幕,犹有深意的问着韩冈:“玉昆,我这大媒做的你真的不怨?”
韩冈笑了一下,章惇要问什么他很清楚,“德容双全,韩冈谢还来不及,怎么会怨?至于那些扰人的琐事,也不需放在心上。我韩冈虽是鄙薄,却也知信义二字,从不负人。”
“好个从不负人!”章惇拍手赞着,他也是豪爽不羁的性子,韩冈的作派,的确是太合他的脾气,而周南出淤泥而不染的贞烈也正得他敬佩。至于韩冈本人都不在意的琐事,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天子亲弟,怎么也不可能出来跟人争风吃醋。
拿过一柄酒壶,一盏银杯,章惇给韩冈满满的斟上一杯樊楼特产的和旨酒,“玉昆此言,当浮一大白。”
韩冈接过酒杯,正待要一饮而尽,却有人在旁边拦着,“这酒岂是韩官人一人喝得?”
韩冈一愣,却见拦着他的路明向章惇使了个眼色,又朝正被众女恭贺的周南呶呶嘴。
章惇像是一下被开了窍,哈哈大笑:“说的也是,交杯酒哪有一人喝的道理。还不请周小娘子过来。”却是要让韩冈和周南喝这交杯酒。
一阵哄笑声中,周南赤红着脸,低着头,小步挪着硬是被推了过来。原本很大方的性子,现在却满是羞怯,与韩冈面对面站着,头始终都不肯抬一下。而周围的起哄声,更是真的像是在闹洞房一般。
这个时代闹洞房的事,韩冈也见识过。两支交椅背靠背,上面架个马鞍,把新郎赶上去坐着,不喝满三杯不给下来——在前身留下记忆中,一直致力于恢复上古礼仪的张载,也曾经向学生们抱怨过,如今的婚礼越来越不成样子了——只是起哄喝交杯酒,还真是算不得什么。
此时的交杯酒并不是后世的交臂对饮,而是各自把杯中酒喝下一半,然后互换了酒杯,再把对方的残酒都喝光。
一名妓女倒了酒,硬塞进周南的手中。ωωω.χΙυΜЬ.Cǒm
彼此间呼吸可闻,在周南脑海中,周围的声音全都静了下去,消失无踪。周南她怯生生的抬起头,对上了韩冈坚毅的双眼,“官人,这杯酒……”
韩冈性子爽快,也不多话,一仰脖喝了半杯下去。他把酒杯放在周南面前,微笑着,默不作声的等待着周南的回应。
周南看着递到眼前的只有半杯残酒的酒杯,还有稳稳握着酒杯的韩冈的右手,泪水又忍不住的流下来。
她抬起手,将自己的酒也喝了一半。抬头灿然一笑,纯美的笑容如百花绽放,刹那间闪过的艳色摄人心魄,让韩冈也一阵目眩。
各自喝了半杯,便换了杯,两人对饮而尽。而周围不知是谁起了头,有人开始唱着诗经中的古曲,“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琴声也叮咚叮咚随之响起,“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这是先秦时恭贺少女出嫁的歌谣,正是合着眼前一幕。而此曲,又是出自诗经中的《周南》一篇,让韩冈和周南回想起了两人初见面时的对话,不由得相视一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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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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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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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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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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