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看到黄少天，扬手挥了挥：“你回来了！”
黄少天诧异，想到她在老太太心里的位置总觉得莫名尴尬。舒可欣已经到他面前，笑容满面，甚至有点儿雀跃。
“你急坏了吧？别担心，你妈没有危险了，现在她睡着了，我们轻点进去。”她指了指斜前方的一间病房门。
黄少天没说什么，点点头，随着她开门进去了。病房是双人间，但目前看来只有老太太一个人住着。黄爸爸坐在病床前看书，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是黄少天，也是先竖起手指“嘘”了一声。
舒可欣去放下水，探脑袋到床前看了看老太太，然后对睡中的老太太挥了挥手。又拿起自己的小包包背上，冲黄爸爸也挥挥手。
笑笑地小声说：“黄老师，我走啦，明天有空再来！”
黄爸爸一脸欣慰慈爱地颔首，对黄少天道：“送送小舒，你妈不急。”
黄少天还是到床前看了看。老太太病容憔悴，但看起来睡得还挺安稳。手背上插着针头，正在吊药水。他心里安稳了许多。便听黄爸爸的，去送了送舒可欣。
她看样子不是偶尔出现在这里，这种感觉真是有几分微妙。两人走出病房一段路后才开始说话。
是黄少天先开口：“谢谢你过来照顾我妈，她一定很喜欢你吧。”
闻言，舒可欣咯咯地笑了，抬头看来，道：“你别想太多，我来照顾你妈是因为她高中给我补过课，也算我老师。你妈是挺喜欢我，不过已经没有想法了，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黄少天心思被识破，一时有点儿不好意思。笑笑，换了话题：“你一直过来吗？”
舒可欣：“是啊。”
黄少天佯装生气：“你也太过分了，是不是朋友？居然一点儿都不告诉我！我妈也是，到底谁是她的孩子啊…..好委屈。”
舒可欣耸耸肩：“我也想说啊。可你妈总说你已经够愧疚的，不想再让你想太多。而且我还没怪你呢，因为帮你保密她还把我骂了一顿，说我不早透露，害她一点儿准备都没有…..你也是，怎么不给点儿缓冲呢？”
黄少天垂下眼脸，默然片刻，声音低沉地说：“嗯，这是我的错…..”
气氛也跟着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舒可欣看看他，微微一叹，安慰道：“别这样了，你妈就是不想让你太负疚才自己消化的。你这个样子，她不是白憋着了？”
黄少天听了，点点头，然后侧脸对她感激地笑笑。
舒可欣一如既往自然得体，再开口就转了话题，两人随意地聊聊，一路到医院门口。
“不过呢，要我说，你也是真的有点儿对不起你妈。”临走，舒可欣突然又把话题切回来，“我不是指这件事情，是过去那么多年，你对你妈关心太少了。你看，你都不知道你妈身体有什么问题，她这次进医院是腰骨的老毛病犯了，当然心情不好也让她症状难见好。”
黄少天听罢，彻底哑口。他是真的不知道老太太有什么腰骨老毛病。
舒可欣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自己戳中症结，啧啧叹叹，挥挥手告别。
黄少天却没有急着回去，在住院部大楼前的石椅子上坐了会儿。
G市的四月已经很温暖，他穿着B市四月的配置都有些热了，索性脱了外套抱着。楼前种着几棵木棉，已经开花。他盯着红灿灿的树顶，不由得出神。
“在这里啊。”突然，身后传来黄爸爸的声音。
黄少天扬起脸，对老爸笑了笑，喊：“爸。”
黄爸爸看起来神色轻松，转过来，半弯身，拍了拍膝盖，然后在黄少天身边坐下。黄少天看着她每一个动作，才猛然发觉，老爸真的老了，连一个坐下的动作也不再是一次性的了。
十年，他的确是对父母关心太少。
眼下领悟真切，眼睛酸胀，喉咙发哽。
老爸却开口就是抱歉：“不好意思啊，昨晚你妈腰突然疼得厉害，这么多天都叫我不要告诉你，昨晚就喊着你的名字，我实在没忍住。”
“爸爸，别这么说……我已经要找地缝了。”黄少天目光一抖，红红的眼睛憋着一眶眼泪。www.xiumb.com
黄爸爸不是嘴利的人，说出来的总不及心里想的十之一。如今这么看着儿子难过，是安慰不得，也开导不得。只好拍拍膝盖，抿了抿唇，眼睛看看四周，落在木棉树上，指了指。
“你记得吗？你小时候我们还住在X中职工楼的时候，楼下也有一棵木棉树，你最喜欢在下面写作业。写完就去疯，作业经常被弄丢。”
黄少天接下话，反驳道：“我哪里有弄丢，明明是别人偷去抄了！还有暗恋我的女孩子拿去藏起来不还给我！这种追人的办法太差劲儿了……”
黄爸爸很容易高兴，一听就笑了。
十年缺少的聊天到底能有多少，黄少天不知道。
但他第一次发现，有个机会坐下来和老爸聊天，他们可以停不下来，话少的老爸也可以滔滔不绝。也第一次发现，生命中有过那么多被自己遗忘的记忆，但这些父母都记得，他们在家里甚至常常拿出来说。
父子两人这一聊几乎畅所欲言，各自都感到难得的痛快。
直到黄爸爸抬手看表，“哟”一声，站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说：“午饭时间了，我去给你妈上食堂打饭，你先回病房去。”
黄少天应着“好”也站起来。
黄爸爸转身往大楼的方向去。刚走了几步又停下，回过头来，疑问道：“小喻呢？清明放不放假？回不回来？”
黄少天听了，有些愕然。老爸的态度太友好，感觉太梦幻。而且喻文州回不回来，他还真不知道。这些日子忙晕了，他们还没有时间去商量这件事。
他试图揣摩老爸这问话的用意，以确定怎么回答，嘴上就有些踟蹰了。
黄爸爸看他那犹豫劲儿，倒也没再多问，挥挥手，道：“赶紧上去吧，你妈该醒了，见到你一定很高兴的。”
“嗯。”黄少天点点头。
回到病房，老太太果然醒了。大概是护士来过了，她此刻已经坐起来，背后垫着两个枕头保护她的腰。正捧着黄爸爸先前看的书，戴一副老花镜在阅读。
大概读得专注，黄少天声音也轻，进了门竟然也没惊动她。黄少天停顿了一下，试着调整状态，找找平时黏过去撒娇的感觉。
然而没等他酝酿好，老太太就发声了：“站那里干什么，帮我开一下电视，遥控器在那边桌子。”
黄少天一惊，忙应着“哦，好的”，然后去找遥控器，打开电视，回头问：“妈，你要看什么？”
老太太摘下眼镜，放下书：“喜羊羊和灰太狼。”
黄少天：“啊？”
老太太瞪过来：“熊出没也行。”
黄少天不敢再表示质疑，默默去找喜羊羊和熊出没。翻了半天，终于调到熊出没，两只熊和一个猎人相爱相杀的故事。
老太太还调整了一下坐姿，朝黄少天挥了挥手：“坐过来，你在那里挡我看电视。”
黄少天一听，这是老太太正常的说话语气。心里一乐，屁颠屁颠跑到床前，坐在先前老爸坐的椅子上，手里捧着遥控器，随时听候命令。
结果，老太太还真是专心致志看完了一集熊出没。正好，病房外响起了动静。被熊出没折磨了整整一集的黄少天立刻跳起来。
“一定是老爸回来了，我去看看！”就往门口奔去。
结果脑袋一探，整个人便僵住了。
动静的确是黄爸爸，还有……喻文州。
此时那人手里端着满满两餐盘饭菜，笑容一如既往温和得像月光。明明是一个早晨还一起醒来的人，现在看着，却感觉已经好久不见了。
黄少天看着他，觉得好想他。
没有多余的话，他们相视一笑。
黄爸爸走近来，呵呵解释道：“刚才还问你呢，打完饭出来就碰到小喻了。进去吧！”
黄少天有些迟疑，压低声音问：“我妈，接受了？”
黄爸爸轻叹，也小声回：“接不接受我也还说不好，但没那么在意了吧。你妈一生病，心态变了很多，你慢慢就知道了。”
黄少天唏嘘一声，抬眼去看看喻文州，拍拍他的肩，仍旧小声道：“努力啊！”
喻文州盯着黄少天的眼睛，一副听从教导的样子认真地点点头。末了，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俨然统一了战线，踏进病房去。
结果，对于进病房来的三个人，老太太只是抬眼瞟了一下。目光如常高冷，甚至没有在任何人脸上多做停留，就又专心于已经播出的下一集熊出没了。
黄少天又多了一项第一次体验：老太太的骄傲原来这么可爱。
接下来两天，黄少天和黄爸爸分工干活儿。
黄爸爸负责回去准备扫墓事宜，晚上过来探视一次。黄少天负责照顾老太太，傍晚可以出去放放风。
而喻文州那冒险来打的一次照面没有受到老太太抗拒之后，也时常来。老太太的态度不欢迎不拒绝，总的来说风平浪静。
第三天，老太太就出院了。医生说是病人心情开朗，治疗效果就好。这种腰骨上的老毛病放在老人身上，要完全治好是不可能的，但保持着不影响日常生活没有问题。
出院那天，喻文州也准时过来了。看得出有些着急，身上的黑色衬衫还沾着些野外草木的痕迹，整个人看起来不像平时那么一丝不苟。
老太太打量了一番，皱了皱眉：“刚扫墓跑到医院来干嘛？都是阴气重的地方，对身体不好！”
喻文州笑笑地点点头，远站着没有靠近老太太，没有说话。
黄少天看着他怪委屈的，插嘴道：“妈你怎么那么迷信，阴气什么的太阳晒晒就没了！”
老太太睨他一眼：“清明哪天出太阳？”
黄少天：“……”的确，他回来几天还没看到太阳。
老太太不高兴地嘟囔：“我只知道养女儿不中留，哪知道养儿子也留不住。”
两人对视一眼，无辜，无语。
不多久，办出院手续的黄爸爸也进来了，老太太才从病床下来。黄少天去扶，被嫌弃地推开了。
目光望向喻文州，问：“你是不是要带黄少天回家？”
突然被问到，喻文州似乎也不吃惊，只是点点头，恭敬地说：“我父亲是交待过，如果阿姨不反对的话，让我带少天回家看看。”
“哦。”老太太直了直身板，抬手挥了挥，“那去吧。”
闻言，黄少天差点儿咬到舌头。
他发誓，这是他妈说过的最动听的三个字。
结果，他们被老太太连推带嫌地敢出病房。无奈，只好先走了。离开病房下楼，黄少天抬头看了看天空，突然笑出声。
喻文州扭头看他：“怎么了？”
黄少天指指天空：“谁说没有太阳。”
喻文州仰仰脸，的确感到一丝刺眼。是太阳出来了。他微微闭眼感受了一下，然后对黄少天笑，柔声道：“我们走吧。”
“好。”黄少天伸过手来，拉住他。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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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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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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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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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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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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