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早起晚睡，黄少天都会收到一条相应的问候信息，当然全部来自喻文州。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了黄少天的出差行程安排，有时候还会提醒黄少天当地的天气状况。
虽然黄少天从来没有回复过哪怕一句“谢谢”，但喻文州似乎不介意，他的问候跟公司微信平台的每日推文似的，同一时间，同一主题。
不过，他很会把握问候和打扰之间的分寸。这些天除了发信息，他没有做过别的事情。甚至连信息也只有文字，不会去发语音。
黄少天天天看，不是没有感觉，只是拿不定主意怎样去面对。过去那点事情，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真的要去提起来计较，他自己都觉得太矫情。可说不计较，疙瘩也始终去不掉。
他知道自己想要一个解释。
一个，自己都不好意思去问的解释。
正想着，又一条信息来了：注意身体，小心高反。
“噗嗤！”黄少天忍不住笑出来。贺兰山东麓这一块，海拔才多高啊，高反个屁。不过这样微小的可能性也被惦记着，他还是很受用。
贺兰山东麓是国内重要的葡萄酒产区，这十多年发展也很迅速，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酒庄建了一地。酿出来的酒怎么样不好说，酒庄游倒是先搞得风生水起了。
这里是黄少天这次出差的最后一站，他计划拜访的酒庄有三家，接受哪家的接待都不太合适，所以最后住的是自己公费订的当地度假酒店。
条件还不错，昨晚入住的时候，前台还特意告诉他，从房间窗户看出去就能看到葡萄田。
眼下刚天亮不久，他立即兴致勃勃从床上蹦起来，去拉窗帘。手机摄像头都打开了，才突然想起来这会儿是冬天，葡萄田里只有光秃秃的枯藤。而且这边的葡萄藤年头基本不长，放眼望去，都细胳膊细腿的，配上黑黝黝的土地，实在没什么美感。
黄少天顿时变得兴致阙阙，找了几个角度都拍不出什么好效果，和他先前发在群里的展示图片相比，就是卖家模特照和买家秀的区别。
于是他草草选了一张，定了个位，发朋友圈，了事。
十秒钟不到，就收到第一条秒赞，来自喻文州。黄少天出门前瞄到，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无奈。
然后就是观光一般的应酬，流程也基本统一：田里走走，酿造车间看看，酒窖逛一逛，饭桌上尝一尝，正经合作还得慢慢敲。
不过因为这些酒庄都在这里建园子酿酒，多半也有往来联系，介绍来介绍去，黄少天原定的三家拜访轻而易举就翻了倍。不过也意味着，品尝得多了。到了第三天下午，他就莫名有些体力不支，好推歹推才推了一家的晚宴，回酒店休息。
酒庄开车送他回的酒店，在车上坐着还好，没想到一下车往地上一站，竟然就脚下一虚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倒地，怪狼狈的。
他扶了扶脑袋，笑着对人应付道：“看我早说了吧，我这个人真是不胜酒力，今天几家品下来沉淀的酒精够我睡到明天中午了！”
酒庄接待的人是纯粹西北汉子，豪迈地拍了他一掌，说：“黄总监哪里话，明日欢送午宴还有的是好酒等你尝呢！”
黄少天“呵呵”回笑，踩着虚浮的步子和他们告了别，然后往酒店走去。酒店的大门还是旋转门，他一周转进去，顿时有些晕头转向。身上酒劲儿极强，搞得他四肢软绵绵的。
“先生！”酒店的前台突然叫住他。
黄少天指指自己：“叫我？”
前台姑娘点点头，手指向楼梯，脸上挂着标准的礼仪笑容：“非常抱歉，酒店的电梯坏了，麻烦您走楼梯。”
黄少天眉头一皱，异常不悦，觉得背后在出冷汗。他心不在焉地冲前台点点头，回了句“谢谢”就往楼梯走去。尔后发现自己的情况比想象中严重，楼梯走了一层就有些无法控制地眩晕发虚，背后的冷汗冒得愈发瘆人。
好在房间也只是在三楼，撑一撑就爬完了。等迈腿走上最后一个阶梯，他简直有种获救的感觉，不由得大喘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吸进去，再呼出来，本该一股顺畅，谁知紧随其后的却是眼前一阵乌黑。
世界仿佛突然间灰了一下。就那一下，他身体软得立不住，赫然朝后仰跌而去。失重的感觉袭击上脑，他本能心悸发慌，手胡乱地去抓楼梯扶手。还没有抓紧，身后就蓦然贴上一堵温暖，接着就有一双手将他抱住托起。
“少天——”这个声音太熟悉，熟悉得令他震惊。
“怎么是你？”黄少天猛地来了一股力气，弹开跳远，盯着眼前的人。“你怎么在这儿？”
喻文州没有回答他，神色忧心而急切，跨上前来伸手往他额头上探了探。冬天里，他那只手覆上来格外温暖，还带起一阵微小的风，轻轻撩过黄少天的脸颊。
“你有点儿低烧，是不是还四肢酸软？昨晚失眠了吗？”他盯着黄少天的眼睛，问。xiumb.com
黄少天回视他，表情狐疑，含着防备：“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喻文州退了一步，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舒适的距离，道：“你放心，我不是跟踪你。比起追究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还不如先好好处理一下你的高反。”
黄少天垂下眼眸，摆摆手：“我只是喝多了。”
喻文州：“有些人在高原第三天才会不适，你这几天可能太累了，也喝了不少，酒精作用和高反都有吧……要注意些。”
黄少天“嗯”着点点头，礼貌地回：“谢谢。”
说完，挥挥手往自己房间走去。因为脚下发虚，走得实在有些不好看。他知道喻文州跟在后面，这么突突然见面，他拖着一身不适也懒得去思考，且随喻文州的便了。
打开房门后，喻文州果然抢步上来抵住门，杵在他面前，柔声道：“我就看看你，一会儿确定你没事儿了就回去，行吗？”
黄少天晕得眼睛都有些发花，怎么看都不像没事儿。拒绝的话涌到嘴边，抬眼望见喻文州满脸紧张忧心的样子，就吐不出来了。默然进了房里，什么也不说，脱掉外套，只剩一件单衣便钻进被子里躺下了。闭起眼睛，也不管房间里另一个人要干什么。
喻文州在床前站了一会儿，然后进洗浴室湿了两块毛巾出来，靠近床边，附身喊：“少天。”
黄少天皱了皱眉，低低地回一句“嗯”。
喻文州：“你身上是不是出汗了？擦干了汗再睡，好不好？”
黄少天睁开眼睛，果不其然就被喻文州的温柔撞了满眼。也许是生病使人脆弱，喻文州脸上的每一丝关怀和柔情都让他心生贪意。即便是脸上做出警惕抗拒的模样，也不过是给自己裹一层自尊的表象。
喻文州笑了笑：“你放心，我就是给你擦擦汗，不占你便宜。”
“谁说你占我便宜了……”黄少天眼帘一低，撑肘坐了起来，顺手扯了个枕头抱在怀里，弓着背。
喻文州放下其中一块毛巾，稍稍掀开他的衣角，果然规矩而轻柔地给他擦背。毛巾是用热水湿的，敷在背上很舒服，黄少天半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不一会儿，喻文州就拍拍他：“好了。”
黄少天搂着枕头，躺回去，态度比之先前好了许多：“谢谢啊。”
喻文州笑，不语，拿另一条毛巾这叠好放在他额头上。这一条是冷水湿的，贴在头上也是舒服。看来，是真的有发烧。
喻文州道：“你睡吧，我再烧一壶开水放着就走。我住在412间，有事情打我房间的号码或者给我发微信。”
黄少天撑开眼皮，看着他，抿了抿唇。脸色烧得绯红绯红，虚弱的样子又可怜又可爱，眼神中的迷茫更是让人忍不住心中一荡。
然而喻文州看起来仍是那样镇定自若，不动声色。只是暖暖的迎着他的目光笑：“怎么了，这样看我？我可没有趁人之危啊。”
黄少天扇了扇眼皮，那长睫毛筛得极其缓慢，好看，低声说：“喻文州，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动。”
喻文州道：“任何一个你的熟人看到你这样，都会来照顾你的吧。我还不至于让人感动。”
黄少天轻轻叹了口气，垂着眼帘，慢慢地说：“不要浪费精力了，我妈老了，我不想让她失望难过。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你又不是非我不可，对不对？但我说句实话啊，我很害怕因为你回不去。所以真的……放过我吧。”
这不是最想说的话，但没有一个字是假话。
不提那份模糊不清的往事，不说你情我不愿，只说不敢。这样的坦白和拒绝，想必已经足够令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放手了。
说完，黄少天就闭上了眼睛，没再留给喻文州任何眼神。甚至翻了身，朝窗户侧躺。
他看不见喻文州的表情，只听到那人的呼吸在这片尴尬的空气中似乎凝滞了片刻，接着又恢复平稳。
他始终没有说话，默默地去烧水，又默默将两块毛巾都湿了凉水，一块重新贴在他额头上，一块叠好放在床头柜。等水烧好，倒出一杯，搁上一盒药，就走了。
黄少天听着关门声，彻底放松，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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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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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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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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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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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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