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一行人匆匆赶到时,子时将至。
今晚的夜色很好,弯弯的下弦月像是明晃晃的银钩子,深蓝色的夜幕上还零星点坠着几颗调皮眨眼的星星。
七月的夜晚,有清风吹拂官道两旁的白杨树,然后将林间泥土和花草混合的芳香送入鼻端,带着轻微的凉意。
可是,今天晚上实在是太过于安静了,除了林间树木摆动的“沙沙”声,别无其他,没有小动物出来觅食的声音,连平日里聒噪的蝉鸣也没有,似乎是在酝酿一场山雨欲来。
不远处的虹桥驿站默默地伫立在官道的一侧,驿站里映出昏黄的烛火,在这样的静夜里显得不再真实,好像笼上了一层虚无缥缈的面纱。wWW.ΧìǔΜЬ.CǒΜ
就在这时,沈毕之带着一百锦衣卫骑马而来。
夜色之中,她白衣白马,在一群锦衣卫之中,尤为显眼。
不远处的土包后面,姜斯看了看意在迷惑敌人不惜以身犯险的沈毕之,又看了看身旁各自隐藏几乎难以察觉的暗卫们,紧紧捏住了手中的血玉扳指。
再远一点,在沈毕之过来的方向,官道两旁的密林里,是剩下的锦衣卫人马。而留下来指挥他们的人,正是指挥使霍刚。
原本,霍刚其实并不看好沈毕之这个突然冒出来却身居高位的太监。听属下的人来报,说沈毕之要调那么多人出城,他也是担心沈毕之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毕竟,历朝历代,阉党以权谋私的事情都不在少数――所以他跟上去准备一探究竟。可是,当他得知实情之后,却像那些个锦衣卫一样,毅然决定留下来。
年轻人总是怀揣一腔热血,愿意为了所谓正义和使命而战,心中是理想、是天下,抱负远大。似乎人不死,血就不会凉!
霍刚也是个年轻人,骨子里满满的都是年轻人的血性。
至于马夫,他藏在哪里,没有人知道。
沈毕之在虹桥驿站门口翻身下马,一手牵着英英,一手去敲门。
虹桥驿站是官家的馆驿,不接待普通百姓,又因为此地距离京都较近,所以人员素质很高,大多是战场上退下来的士兵。
“来啦!”听见敲门声,立刻有人应和。
“嘎吱”,一扇门被打开了。
“沙沙沙”,鞋底踩在松散的沙土上,脚步声有些重,有人走过来了,而且是个不会轻功只会些拳脚功夫的。
来人打开了大门,是专门值夜的人,衣冠整齐,手里还提着一盏黄纸糊的灯笼。
三十出头的驿夫,身材极为高大,从左侧眉骨到右侧锁骨有一条巨大而狰狞的刀疤,时间久远那疤已经变浅,却依旧能看出当时的凶险情况。
若是那一刀再深上一些,或者在某一个点上力气再大上一些,那么,现在这个人可能瞎了左眼、断了鼻梁、碎了锁骨、甚至是被割破了右侧脖颈上的动脉流血身亡。
或许,自己来到这里的意义就在于此吧?让像他这样靠侥幸才能够活下来的兵将可以逃离死亡的阴影,让那些用生命守卫边疆的将士可以回到家乡!想到这里,沈毕之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也可以做这样有意义的事情,原来人活着不单单是为了争夺,还为了守护。
“大人是要在这里住下,还是要用膳?”驿夫从善如流,却没有太大的热情。
一个在战场上经历过血与火的男人,又怎么会甘心于这样的安逸和清闲?
“有要犯即将进京,本官负责接应!”沈毕之如此说道,松开了英英的缰绳,自己先行进了驿站,倒真的很像是趾高气扬的大官。
后面的锦衣卫有样学样,谁的马也没有拴,一个个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来之前已经说好,若是必有一战,这些马应该留给有机会活着离开的人。
到时候,混战开始,这些马可以让现场更乱,也可以在紧急关头载人离开,甚至……可以在最后带走严重的伤者。
至于死者的尸体,如果可以将人打跑,自然可以用马带回去,可若是被人打退了,活人尚且狼狈逃窜,如何顾得死人?
“大人!”驿夫连忙开口唤道。这么多的马,若是跑了,虹桥驿站可一下子拿不出来;可若是他一个一个去拴,他又拴不过来。
沈毕之回头,隔着一大群锦衣卫望向他,一脸狐疑。
“马!”驿夫说道,又指了指路边悠闲吃草的马匹。
沈毕之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理睬,只是淡淡地说道,“京中的马不比战马,安逸之下,早就不会横冲直撞!”
明明眼前这位年轻的大人说的是马,驿夫却觉得像是在说自己,不由得一阵辛酸。
沈毕之回过头去,继续向前走着,只有声音悠悠地传过来,“战马横冲直撞,也不过是因为在战场之中穿行受到了惊吓。但是,早晚有那么一天,所有的土地之上都将开满鲜花,而国与国之间也不再互相攻罚。”
这,是母亲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在这种时候,接下来面临的是生死未卜的前程,沈毕之突然有点想念母亲了,想念她做的饭,想念她口中的山川大河和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想念小叶山上像隐居故事一样的生活,想念那生活中棋痴的父亲,想念和他一起用下棋决定家务的日子,想念那些日子和师父浪迹江湖,想念那个江湖里从来都不会缺席的师娘,想念她给自己带的礼物……沈毕之前二十年人生中最重要的四个人,她想念他们,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
沈毕之心里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想念,其实来源于自己内心深处的懦弱和恐惧。面对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大义凛然、无所畏惧。
驿夫耸肩一笑,不置可否。在他看来,这个年轻的大人把一切想的太过美好,而现实中根本没有那样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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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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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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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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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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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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