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毕之尚在脱鞋之际,应海已经把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放在了一边的桌案上。
沈毕之上次来乾坤殿,距今不足一年,可是这里却换了另外一番模样。
地毯换成了藏青色,店内的摆件更是没有一样是和之前重复的。
最重要的是,这里多了一张案几——应海放东西的这一张——突兀存在的一张。
“咱家去倒茶,沈大人随意!”应海这样说着,竟然真的往外走。
千里江山图屏风的那面就是龙床,女帝据说正在上面安睡。
一面屏风之隔,沈毕之怎敢随意?
应海已经走到了门边,又回头说了一句,“沈大人若是无聊,可以看一看案上的那样物件!”
于是,沈毕之明白,这个盒子里的东西多半是女帝吩咐给自己看的,自己想看得看,不想看也得看,与无不无聊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了。
这盒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说它大,它却也装不下什么紧要的东西;可你要是说它小,它好歹还是能盛放一颗头颅的。
是的,头颅!
这,是最坏的打算。
沈毕之心里很清楚,这些日子自己和西厂的动静是有些大了,怕是门外那简单的敲打难以让女帝满意。
尽管惩办的那些个人都是罪有应得,可此案牵连甚广,单是现在就已经闹得人心惶惶,这些个人的死活女帝全不在意,但是就算女帝再冷漠,也不能放任这样的事扰乱民心、动摇国之根本。xǐυmь.℃òm
处置了几个贪官污吏就能动摇国之根本,听起来似乎有些危言耸听。
但是,事实上,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当局者都希望清廉之风遍布天下,但是为什么每朝每代贪官污吏都如同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还有一茬,屡禁不止?
因为人心贪婪?因为世风日下?还是因为君王制衡之术?
都不是!
是民心,是民意,是天下百姓悠悠众口。
百姓喜欢奸佞?
当然不是!
只是,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是分阴阳两面的,有白才有黑,有善才有恶,有好才有坏,有光明才有黑暗……
若无那些恶的、坏的、黑暗的,谁还会去注意这些善的、好的、光明的?
沈毕之已经做了做坏的打算,无非就是毒药毒针加上一颗血淋淋的某个西厂手下的脑袋。
她打开盒子,连手都没有一丝颤抖。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盒子里装的,是一堆一掌长、三指宽的竹片。
每一片都劈的极薄、打磨的极光滑。
每一片竹片上都写着朝廷的官职名称,后面还用蝇头小楷写着对应的人名。
不过,在这些黑色字迹之外,还有一些人名用红色划去了。
这盒子里全无规律可言,所有的竹片都是随意地堆在一起的,好像是随手为之。
沈毕之静心下来,把所有带红色的竹片挑捡出来放在桌案上。
然后,她看见了大理寺少卿刘勇敢的竹片。
刘勇敢这个人,可不在这次丰县银矿案的名单上,因为他早就死了。
说起来,关于他,还是去年的一桩往事。
贞元四十二年八月初五夜,永宁坊柳丁街扶风楼老鸨蔡氏于房中被害,死相极其惨烈。京中百姓皆言是冤魂索命,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女帝命大理寺卿詹士钊詹大人亲自主理此案,经查,房中有明显翻动痕迹,银钱首饰全部被盗,初步认定为为财杀人。
不日,京中又有流言四起,说有飞天大盗入京。京中凡有钱财者皆是夜不能寐,日日都有人于闹市游行,希望天子能为民做主,还京都一个朗朗乾坤。
游行之事过于严重,很快上达天听。女帝迫于压力,下令命大理寺三日破案。
后来,在菜市口斩了一位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据说其枉顾法纪、监守自盗,一应证据样样确凿,甚至还有他数月前借高利贷的欠条和那借钱给他的地下钱庄老板作为人证。谋财害命、知法犯法,数罪并罚,判了一个斩立决。
若不是那日在扶风楼经历的一切,沈毕之都要相信这一套说辞了。
行刑的那一天,沈毕之跟着休沐的陆邦彦前去观礼,陆邦媛以太过血腥为由留在了家里。
大理寺少卿姓刘,名勇敢,取英勇果敢之意。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留山羊胡,皮肤偏黑,身材高大,平日里也算是个英武不凡的。此番沦为阶下囚,但他面色平静,隐隐还有正气凛然之态。
行刑这一日,来了不少的围观群众,京中甚至为此空了好几条街。
毕竟,这样震惊京都的大案并不多见,一个四品的大官说杀就杀也很少见,还是很能满足百姓的猎奇心理的。
若说这是一场刺激感官的血腥盛宴,那么作为观众的京都百姓还是很喜闻乐见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斩首也不过就是刽子手手起刀落的一件小事。能做到万人空巷的程度,可以说京中百姓还真是……衣食太过无忧了!
斩立决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情,犯人被捆绑着,脖子就在那里,一刀下去头和身体就分开了。不需要第二刀。
因为脖子那么大的地方,因为大刀足够锋利,还因为一刀杀不死实在太过丢人!
从蔡妈妈的尸身被发现,到刘少卿被斩首示众,一共也只过去了七天。可就是这短短的七天,人们从一开始的担忧恐惧到最后的看热闹,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事件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其实,对于许多百姓来说,又不是自家的事,我管你谁是凶手呢?
往往,人们对于真相本身并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在事件进行的过程中自己是否能够得到好处。而扶风楼老鸨惨死案,他们得到的好处正是免费看热闹和往后一个月茶余饭后的谈资。
说实话,沈毕之心里一点愧疚都没有,甚至连恻隐之心都没动一丝,反而觉得大快人心。
因为,就在行刑的前一天,有人给沈毕之递了消息。原来这位被斩的大理寺少卿刘大人最是喜欢奸淫十岁以下幼童,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单是今年这八个月死在他手上的幼女就不下二十,已经有人开始调查,很快就要纸包不住火,到时候他也难逃一个死字。
其实,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不报应在此时,也总会在旁的地方找补回来。
猛然看到刘勇敢的名字,沈毕之愣了一瞬。
她把所有带红色的竹片拿在手里,一片一片,仔仔细细地看过去。
果然,她还看到了陆翊和陆邦彦父子以及周青云!
所以说,女帝是把沈毕之进京后所有离开官场的人都安成了沈毕之的罪过!
欲加之罪,无可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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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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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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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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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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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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