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许久没有想起寇米特。那个像阿坎一样拿锤子当武器的铁匠牧师,最初还以为他所面对是死灵法师的法术……死灵法师也的确有类似的法术,但他们所祈求的对象,是地狱之中足够强大的恶魔。
或者,并不是恶魔——但他们自己并不知道。
地狱之中有堕落的神明,或类似神明的存在。这是埃德早有怀疑却总也不敢说出口的。
他不敢告诉更多人,不只是因为这会破坏这个世界许多人原本就岌岌可危的信仰……圣职者们如今正需要的信仰。
“我总觉得,仿佛我说出口,那就会变成真的。”埃德曾经努力向伊斯解释,“仿佛我承认了,那才会是真的,而越多人知道,越多人怀疑这一点……哪怕其实并不相信,单单只是知道有这种可能,把它记心中,都会让它更接近真实……即使它原本就是真的。”
这话简直绕得伊斯发晕,但多少也能明白。
语言拥有力量。那力量在于“语言”本身,也在于说出它的人。
而如今的埃德·辛格尔已经有了这样的分量。他说出的话自有力量,而那些信任他的人,甚至只是承认他的重要的人,都会使这力量成倍增长。
冰龙向后靠在墙壁上,因为想着这些让他头痛的东西而两眼放空,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眼前的事情上。
他不问,瑞伊也就再次沉默下去。罗莎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她以为伊斯是真的想从伊莱,或奈杰尔口中得到些什么,才会跟他们一起来到这里……但或许并不是。即使那方池水开始激烈地动荡,伊斯也只是漫不经心地投过去一瞥——他这会儿已经连装都懒得装了。
站在池边的奈杰尔向后退了一步,看起来只是纯粹不想沾到那像水又不是水的液体。按捺不住开口的是另一位年长的牧师:“虽然我们做好了各种准备,但最好还是别让他太过激动……陛下。”
博雷纳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别担心,”他说,“这可不算什么。他的脑子原本就像一锅烧开了的污水,一直在翻腾,把所有能让他还算个人的东西都翻了出去,只剩下一堆发臭的烂泥咕噜噜冒泡……”
大概没想到一位国王说话能如此刻薄,年长的牧师默默地闭上了嘴。
“这话也不是我说的。”博雷纳低头,半点不心虚地把锅扔在另一个人头上,“是伊森说的……但他说错了吗?一点也没有。你又能拿他怎样呢?你并不敢就此杀了他,不是吗?他可比你有用得多。”
他的双眼始终紧盯着池水,没有放过一点混乱的碎片。
当一片巨大又模糊的黑影从池水中浮现,颤抖着开始缓缓旋转,他在一瞬间僵成了石像,恍惚中几乎一头栽进水池里,然后猛醒过来,赫然起身。
他脸色难看,冷汗涔涔,像个从水里捞出来的死人,嘴角又诡异地勾出点笑。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说着,迫不及待地撒腿从池边跑开,“剩下的你们一定能……”
他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跑了出去,被扔下的人们面面相觑。
然后他又跑了回来,一把抓住伊斯的手臂。
“嘿,兄弟!”他眼神热切,“帮个忙?”
.
大概是被那一声从未听过的称呼叫得有点懵,冰龙飞到天上时都还有点茫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又成了坐骑……但也已经不能把背上厚脸皮的国王陛下掀下去。
安克坦恩的秋收已经结束,等待初雪落下的田野一片荒芜。从城中的安都赫神殿飞到城外不远的邻河村落,对冰龙来说也就一眨眼的功夫,背上焦躁不安挪来挪去的人已经几乎要蹭掉它半蜕的鳞片。
它落在一架高大的水车边,警惕于周围的安静——没有恐惧的尖叫,也没有举着干草叉朝它冲过来的蠢货,只有木质的水车在浅浅的水流中半死不活地转动着。m.xiumb.com
但安克坦恩并没有像鲁特格尔那样开始将普通人集中到防御更坚固的城镇或要塞。毕竟这里的人们也不曾感觉到什么危险,不会愿意在寒冬将至时听从命令离开家园……更何况许多人都是耐瑟斯的信徒。
继承王位之后,博雷纳收回了尤金发出的命令,不再追捕那些普通的信徒,甚至对遭受伤害的人加以抚恤。即使情况越来越复杂,他也一直平静地将耐瑟斯的信徒与其他神明的信徒一视同仁,不忌惮排斥,也不刻意讨好。那让他的处境看起来不算艰难,但谁都知道,这样微妙的平衡不可能永远保持下去。
不怎么信神的国王有自己的底线,以及,他是埃德·辛格尔的朋友……他还是另一个神明所创造的奇迹最好的证明。对有些人来说,这其中任何一条都已经足够让他们视他为敌。他或许不用对付可怕的恶魔,通往虚空的裂缝,或从天而降的凶神,却很有可能要对付他自己的人民……这正是他竭力想要避免的。
坚持到现在,他觉得他的脑子已经很不够用。
他全心全意地盼望他的执政官能够回来——他相信那家伙绝不可能轻易死去。
他从龙背上溜下去,快得罗莎都没来得及阻止,只能跟着他跳落地面,环顾四周。
“……您知道的吧?”她无奈地开口,“这很可能是个陷阱。”
“你可以去掉‘很可能’三个字。”博雷纳心不在焉地回答。
他的肩背依旧因为紧张而崩得笔直,却显然是因为别的原因。
他眼角的肌肉在水车吱吱嘎嘎的声响和浑浊的水声中控制不住地抽搐。他以为他已经遗忘,或克服的恐惧,从心底最深处探出头来,向他发出嘶嘶的嘲笑。
“……瑞伊。”
他回头向那寡言的老人开口求助:“你能找到他吗?”
要钓一位国王,至少饵总得是真的吧……伊森一定就在附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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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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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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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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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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