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定决心的声音打破了几近凝固的沉默,法芙娜盯着深深垂下脑袋的少女。
声音和表情中没有同情和怜悯,她只是有如确认事实般地淡然问到。
“你,喜欢罗兰?”
“……”
当然,喜欢。
理应毫不犹豫脱口而出的回答,哽在了喉中。
只因为她听出了法芙娜的言外之意。
法芙娜并不想听“官方的公式回答”,她只是想要确认……一个女孩的心意。
是否真的发自内心地爱上罗兰。
是否后悔与罗兰的结合。
假如不是出于真心。
假如现在后悔了。
假如依然只是为了履行“身为王族的义务”而维持和罗兰之间的关系。
或许在对双方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之前就解除这种扭曲的关系,对彼此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在这个动荡的时代里,人们并没有选择命运的奢侈权力,每个人都在命运的潮流中身不由己的前进,有时候看似残酷的分手,其实也是一种温柔的结束。
“我”
猛地抬起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知该如何说,头却意外轻松的点了下去。
没错,从小便一直接受“标准王族”的教育,一直拘泥于“王女”的身份,只为成为一名“出色的王女”而活着,除此之外的事情和思考全然不在视线之内。
一开始确实对罗兰抱有兴趣,持有好感,但接近他更多的是出于义务。
明知道这一点,罗兰依然温柔地对待她。
越是被温柔对待,心中的罪恶感也累积地越多。不知不觉间,罪恶感和义务将她对罗兰的情感撕裂、混淆,一向聪明的密涅瓦对这份感情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经历了这许多之后,那些将她的心灵箍住定型的条条框框已然松动脱落,少女的人格和心灵终于得到了释放。
第一次,面具从脸上松脱了。
“法芙娜……”
“……我在听。”
嘴角噙着一丝微笑,法芙娜亲切的回应,静静等待密涅瓦的回答。
“我不想离开他……”
法芙娜轻轻“嗯”了一声附和,声音中带着一点兴奋和欢欣。
“这次的分离让我明白了……我不想和他分开,想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一旦开始倾诉,话语便绵绵不断,根本停不下来。
控制思考和行为的堤坝一决口,密涅瓦便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正在不住倾吐出思念的,仿佛并不是自己。可每说出一句话、一个字,胸口的郁结的团块便消解一些,沉甸甸的心灵也变得轻松一些。
“我不希望离开他……可是这场战争,我们面对神意代行者没有一点胜算……明知道这有多卑鄙,可我还是会忍不住依靠罗兰,一次次把他送上战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或许让他远离这场该死的战争才是正确的……可,一旦那样做了,一旦罗兰不是我们的‘救世主’了,我们也只有分离一途而已。所以到底该怎么做,真的……我真的不明白……”
“嗯。”
“越是想着罗兰,心里就越是辛苦……我想要贯彻身为‘王女’的责任,可还是做不到……”
“嗯。”
“被罗兰拥抱的时候……我一直以为那是非常、非常高兴的事情……其实,现在想来,那时候其实我是很害怕的……对那个粗暴的……可是……可是……心里某个地方还是感到高兴。假如……假如……如果是平时的罗兰,那个……一定会更加……所以、所以……想让他抱……那个……”ωωω.χΙυΜЬ.Cǒm
少女已经无法组织起连贯的语句,啜泣般的倾诉化作扭捏的呻吟,脸孔通红,身体亦坐立难安。
完全不像是肩负一国命运的王女,只是随处可见的小女生。
“你做的很好。”
芙蕾雅轻轻抚摸着查理曼王女的头,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
“哎?什么……”
意识到被偷袭得手的密涅瓦此时才发现,自己脸上满是泪痕。
“过分……”
拭去脸颊上热辣辣的水渍,密涅瓦略带不解的反诘。
“好过分,我哭的样子,有那么好笑吗?”
“非常好笑哦。”
和捉弄的笑声相反,法芙娜的表情十分温柔。
“根本忍不了啊。”
“什么叫忍不了……”
“毕竟从打交道以来,我头一次看见像人偶一样的你,也会说着真心话,露出人该有的感情。”
“……”
通红的脸孔再次低垂下去,头一次被别人这么说的少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法芙娜却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她。
“不要再装模作样了,对罗兰也这样坦诚直言不好吗?”
“……可是。”
密涅瓦小声嗫嚅着。
事到如今,即便密涅瓦敞开心扉吐露心声,罗兰也未必会相信。
毕竟自己一次次伤害了他,将他送上战场面对危险,体验各种各样的绝望。如今再说什么“我喜欢你”,听在罗兰耳中,有多少可信度呢?
人与人相互信任实属难事无论何时何地,这一条总是通用的。
“说起来又有前线的报告来了呐。”
语调突然一转,法芙娜轻轻起身,一直沉默的蜘蛛微微蹙眉,随即明白了什么似的轻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向门口。
“之前说别人装模作样,自己不也兜圈子吗,直说‘让两位独处一下’不就好了吗?”
“嗦。要不要我告诉你,你不受欢迎的理由?”
“是是是,不解风情的女人没人喜欢。”
打开房门,蜘蛛猛地转过头,一脸别有深意的微笑迎向密涅瓦。
“根据医生的检查,小少爷的身体还很虚弱哦。公主殿下,就算他醒了,也不可以撒娇乱提要求哦。至少忍到他体力回复吧。”
“乱提要求?体力?”
密涅瓦第一时间完全不明白蜘蛛所指何意。
仅仅过了一秒之后。
“啊啊啊啊啊啊!!!!”
脸孔变得通红的同时,纯情的王女殿下像烧开的水壶一样尖叫出声。
“加油哦,我们两个碍事者就先闪了。”
连拉带拽的,法芙娜拖着蜘蛛飞速消失在门外,断断续续的斥责和抗辩渐渐远离,最终消失不见。
重新坐回椅子上的密涅瓦泛起一丝苦笑。
尽管依旧无法适应蜘蛛的另类加油,对那个带颜色的鼓励除了报以苦笑也无法再做出进一步的回应,可密涅瓦切实感受到了蜘蛛对她的认可和鼓劲。更不用说对法芙娜的那一番倾诉,让她简直感到了某种救赎。
谢谢
不善感激之词的少女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话,正是她们鼓舞了驻足不前的自己,使自己稍微有了一些勇气去面对罗兰。
视线转回床榻之上。
手指缓缓抬起,轻柔地抚摸着少年脸颊,熟悉的触感沿着指尖传来。
简单的一个动作,些许肌肤的触碰。
光是这样,幸福的感觉便不断涌出来了。
单方面的暴力行为虽未完全遗忘,却也不会刻意纠结了。或许对不断利用他人、编织谎言欺骗他人和自己的人来说,这正是自作自受吧。如此一想,郁结在密涅瓦胸中的罪恶感也减轻了几分。
如今的密涅瓦完全明白了,她和罗兰之间曾经存在的关系绝非正常。
或许一开始被包办的政治婚姻确实有不得已的成分,但之后经历了各种危机和困难,相互间产生好感之后。如果密涅瓦不是那么拘泥于“王女的责任义务”,如果好好敞开心扉对罗兰坦白的话,或许他们早已孕育出真正的爱情也说不定。
然而,罗兰为了伤害密涅瓦而侵犯了她,密涅瓦则是为了国家和王族将自己化身为束缚罗兰的项圈,自愿被罗兰占有。表面上的结合无法掩盖背后的空虚,一时间单纯的生理快感并未带来精神上的幸福。心与心之间的距离不是更加接近,而是被更坚实的无形墙壁给阻绝了。
必须做些什么。
密涅瓦如此决定着。
必须为罗兰做些什么来补偿他,必须让他恢复原来的样子。
或许会遭受斥责,或许会再次遭受到暴力对待,或许要弥补一度被摧毁的信任是极为困难的事情,但密涅瓦决心已下,就算用一生来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她也绝不会放弃。
“……!!”
触碰少年脸颊的手指突然触电般的颤抖了一下。
不知何时,罗兰睁开了眼睛,紫色的眸子正望着密涅瓦。
“罗兰……!!”
刚刚下定的决心瞬间又动摇了,惊慌间站起来时将椅子碰翻在地,一想到马上就会降下的冷言冷语和怒骂,身子不禁缩了一下,僵在原地。
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并不意味着真正面对时可以消除恐惧,所爱之人对自己的言语暴力听在耳中依旧会让人痛不欲生。
“对……对不起。”
仓促间,所有的歉意和爱意,所有的关切和惶恐,凝缩成这样一句话。
说完之后,密涅瓦便垂首静待罗兰的回应。
无论是怎样难听的话,此时此刻的她都已经彻底准备好承受了。
然而
“……对不起。”
和密涅瓦所说的,是同样的一句话。
灌注了诚挚歉意,没有任何修饰,没有敷衍做作的坦诚道歉。
真挚的致歉,打消了密涅瓦所有的顾虑和惶恐。
等到少女回过神来,用拳头遮挡住颤抖的嘴唇时,她的眼眶中再次溢出晶莹的泪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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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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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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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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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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