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六走后,姜采青心中反反复复就是这句话。
最初的讶异过后,她来回纠结的竟不是“厮守”。一向开朗豁达、生性不羁的六爷突然说出这话来,虽然很叫人惊讶触动,却没有羞涩,没有喜悦,更不是被告白的苦恼,姜采青心中挥之不去的,就是“平安回来”四个字。
越想越纠结,越想越忐忑,姜采青心神不安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脑子里无法控制地联想起各种影视剧常见镜头——
“等打完仗,我就回来娶你”,剧中人结果战死沙场;
“等我做完这最后一票,就金盆洗手”,必定会在在最后一票死去;
“放心吧,绝对不会有事的”,结果偏偏就出事了……
姜采青此刻真恨透了自己这不受控制的脑袋,不要想了不要想了,肯定没事的,越是这样努力宽慰自己,却越是焦躁不安起来。
这一刻她忽然就/想: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回来,等这该死的战乱结束,她甘愿陪他厮守一辈子好了。
花罗和茵陈大约听到了动静,这会子也已经起来了,两人陪在姜采青屋里,看着她来回焦躁的踱步,身上仍旧只穿着素罗印花的寝衣。眼下已经秋凉,夜间已经试到寒意了,花罗忙去拿了件夹衫给她披上,姜采青却反手扯掉夹衫,索性叫花罗给她更衣。
挑了件比较利落的窄袖襦裙穿上,外头罩了件比甲,姜采青自己动手梳了个比较牢靠的正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中默默思索着眼下的打算。
明天天亮后,若当真形势不好,她就叫齐长兴带来的护卫和铺子里的伙计,先安排裴家女眷出城躲避,这些个女眷留在城中,绝对是最大的后顾之忧,万一再被人拿住做了人质,可就糟糕了。琇書網
也不知城门会不会封锁,若不能顺利出城,也该找地方让裴家女眷躲藏起来,尤其是八娘裴敏,七娘已经香消玉殒,八娘才不满十岁,虽不是一母所出的,却也是裴六唯一剩下的妹妹了。
至于她自己……姜采青把心一横,总得知道裴家父子的确凿消息才行啊,总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姜采青心烦意乱地端起茶盏,旁边花罗忙叫道:“娘子,那茶早冷掉了。”
姜采青一边听着,一边手上却没停,猛灌了一大口凉透的茶水,压下心中的焦躁,随手把那茶盏丢在桌案上。茵陈忙过来拿走茶盏,重新换了温热的茶来。姜采青盯着茵陈,却忽然说道:“茵陈,你明日就先回时宗玉身边去吧。”
“娘子!”茵陈惊讶抬头。
“时宗玉将你托付给我,也是想叫你安稳过日子,我这里眼下纷乱一团,实在不该留你了。你明日回他身边,兴许更安全些。至于花罗——”姜采青说着顿了顿,轻叹道:“花罗在我身边也好几年了,我们主仆情分,早知道这样,我就该叫你跟翠绮一起逃去西北的。明日见了长兴他们,你还是不要再跟着我了,叫陈掌柜找地方暂时安置你几天吧。”
花罗和茵陈都是伶俐的,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姜采青既然说出这些话,必定事情不寻常。花罗顿时哭道:“娘子,你可不要撵奴婢走,奴婢死也要死在娘子身边。”
“呸,说什么死不死的!”姜采青懊恼地责备道,她这会子实在听不得这个字,没好气地叫花罗:“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还想好好的活着呢。”
“茵陈也不走。娘子这里既然有事,就更不能撵奴婢走,奴婢懂些医理,虽不精通,需要时却也能济些用处的。”茵陈神色平静,语气却十分坚定,缓缓说道,“奴婢不会回时家去。当初奴婢在时家,被大爷非礼用强,硬要奴婢做他的通房,好容易逃脱了,却又差点被大娘子虐待打死,险些丢了一条命,二爷万般无奈之下,才假托裴夫人的口,将奴婢送到娘子身边。娘子待下人有情有义,奴婢一辈子伺候娘子,死也要跟着娘子,绝无二心。”
姜采青头一回听茵陈说出这桩旧事,原来这才是时宗玉送她来自己身边的真想,心中骂了一句那时家大爷不是个东西,害了棠姨娘还不够,弟弟身边的丫鬟也要强行染指,有机会真该弄死他解恨!要说那时宗玉也是个没用的!
她看着面前两个眼泪汪汪的丫头,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儿。
“这话怎么说的,怎么弄得像诀别似的。”姜采青放下茶盏,轻叹道,“你们两个脑子里想的什么!我这人贪生怕死,十分爱惜我这条小命的,要死也是叫对头先死。我想叫你们分开躲避,无非是仗着自己一双大脚,行动利索,像你们两个三寸金莲,跟着我说不定反倒累赘。”
“奴婢保证不累赘。”花罗赶紧说道。
姜采青看她那信誓旦旦的样子,不禁摇头失笑,跟两个丫鬟说了这会子话,她强大的心理,这会子自己已经调节的差不多了,便淡然笑道:“我也只是做最坏的打算,如今到底怎样也还不一定呢,万事皆有可能,我相信六爷,事情远不会到最坏的地步,你们也要相信我。”
姜采青静静坐了一会子,走出门外站在院子里,盯着东方的天际出神。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天快要亮了。
这里处在城西南边角,沂州大狱位于城中偏北,在这地方也听不到什么声动静,沂州城说来不小,冷兵器时代比不得机枪大炮,马蹄和刀剑的声响当真传不到这么远,所谓“喊杀声震天”也不过是个形容,人的嗓门能顶多能制造多高分贝?
然而姜采青却仿佛听到了马蹄声碎,刀剑铿锵,脑子里不断地幻化出一片血色狼烟。
她用力摇摇头,叫花罗和茵陈:“你们去这片院子四处找找,看看还有没有可用的马,昨晚咱们来的那马车,马儿应该还留在这里的。”
昨晚长兴没跟着,马车是裴六的护卫赶来的。花罗和茵陈听她吩咐也不多问,便转身进去,果然在跨院后头找到了拉车的那黑马,也幸好是拉车的黑马,若是专门养来骑的马,一般认得主人,她不一定能对付了的。
“娘子,可是要套车么?”花罗为难地说道,“奴婢还真不会套车,这院子里还留了个守门的老仆,奴婢就去找他。”
“不用了,把马给我。”
姜采青在花罗和茵陈的惊讶目光下,拉过那黑马的缰绳,理了里马鞍,手摁在马背上试了试高度,索性叫花罗搬了个圆凳来,踩着凳子跨上马背,回头跟花罗和茵陈吩咐道:“你两个就在这屋子里等着,不要随便出去。”
“娘子……”花罗满心满眼都是担忧,茵陈却惊讶地看着姜采青跨坐在马上,真有点不敢相信了。身娇肉贵养尊处优的青娘子,居然还会骑马?
姜采青其实并不太会骑马的,大学时候跟同学去京西草原玩,骑过几回,眼下急需交通工具,仗着这拉车的马温顺,她索性就试一试了。
东方才露出一缕红晕,太阳还没出来,姜采青迎着朝霞,小心地骑着那匹黑马,循着昨晚的来路直奔布帛铺子。天色尚早,一路上行人稀少,远远看见城北方向有大团的烟火,姜采青估摸着,那应该是裴府的方向,看起来昨晚战况只怕惨烈。裴府也处在城北,离沂州大狱还有一段距离,也不知沂州大狱这会子是怎么个情形。
她赶到铺子时,陈掌柜和长兴正在忙碌着召集伙计,安排停业撤离。一见姜采青骑着马来到,长兴两只眼珠子差点要掉下来了。
——还有什么是他家主人娘子不会的么?
“陈掌柜,这城中地方你熟,你即刻带上几个人,设法护送裴家那些个女眷出城,送到裴家在城西山上的别院暂时安顿,若城中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就叫她们各凭本事逃命去吧。若是城门关闭,就设法叫她们各自分散躲藏起来。”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把这铺子里能带的现银和银票都带上,送到咱们明河庄先隐秘藏好。”
陈掌柜一脸惊讶,心知事情紧急,忙转身带着几个得力的伙计走了。
“长兴,你赶紧带上几个护卫,往沂州大狱和裴府附近去仔细观望打听,六爷应该在那一带,也不知怎么样了,狱中还有裴老爷和三爷,一旦有什么消息,赶紧回到禀报给我。”
“小的知道了。”长兴忙答应一声,立刻利落地将他带着的十几个护卫做了分配,留下四个跟随保护姜采青,将剩下的分做几拨,分头往城北方向摸去。
姜采青望着长兴他们离开,原地站立半晌,一个护卫劝道:“青娘子,眼看天就要大亮,昨儿夜间城北方向火光冲天,如今这城中乱糟糟的,您还是先回住处等着吧。”
姜采青原地伫立片刻,望着城北方向,心知自己这样自保都难的,贸然跑去怕只能添乱,便点点头,依旧骑马回去。等她回到住处,太阳已经从东方喷薄而出,花罗和茵陈正等得满脸焦急。
姜采青抱着马脖子下的马,感激地拍拍马儿,吩咐那四个跟她来的护卫戒备,自己径直回屋子去。
时间慢的让人煎熬,半个时辰后,终于等回来一个打探消息的护卫。
“禀青娘子,沂州大狱那边过不去,有很多官兵,附近街巷也有零散的官兵,到处乱作一团,也没法靠的太近。裴府周围也是乱糟糟一片,府中烧毁了许多房屋……周围的百姓家家吓得关门闭户,小的也没打听到旁的。”
姜采青静静听着,拧眉不语,东方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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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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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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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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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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