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哪用着打听她,老奴家里原先也在白石庄佃几亩地种,还能不知道她家?绢姨娘上头除了大哥二哥,还有个三姐的,嫁了个穷*汉,怎不见她娘家整日惦记?倒是听说她三姐每回去娘家,她两个嫂子都不想待见,嫌她在娘家吃着喝着还会要东西。她三姐日子穷,可不就想从娘家要点儿贴补吗,哪能给她比?不说旁的,今日她娘和嫂子来,您和周姨娘赏的那两个荷包,加起来怕不少于十两银子,足够她一大家子这两年油盐酱醋的了。”
姜采青听的郁闷,合着竟是她自己迂了,以为是看到了亲情真挚,还感动巴拉的呢,却原来还有这些子弯弯绕绕。姜采青不禁有些唏嘘,问了一句:“那绢姨娘就不埋怨她家里么?”
“埋怨什么?”柳妈妈不以为然,“她做女儿的,自然想要帮衬娘家,娘家得了她的益,对她着意殷勤些,那也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埋怨的?”
天黑时候,去送绢姨娘的两架车马并四个护卫转头回来,说是何家安置不了这么多人,只留下一个贴身丫鬟和一个婆子伺候。
姜采青竟没想到,绢姨娘这趟回门却在后院激起了涟漪。好在只是涟漪,成不了风波。本来出了年关,姨娘们都恢复在自己屋里吃饭了,周姨娘晚饭前特意打发人来说,晚间她叫厨房备了饭菜,请家里一起到偏厅用晚饭。
晚饭吃得还算融洽,棠姨娘也来了,依旧裹着月白的大披风,却基本没说话。菊姨娘话就格外多了,说些子吃吃喝喝、衣裳首饰之类的话题,引着姜采青和周姨娘说话逗闷子,只在吃完了饭端茶漱口的时候,忽然提了一句:“绢姨娘这会子也不知在做什么,差不多也该用过晚饭了。”
绫姨娘忙前忙后,跟平日倒没什么不同,听了菊姨娘的话,拿起黄铜小茶壶把菊姨娘的茶杯倒满,笑笑说道:“回来问她吃了什么好的,叫她给我们做。”
“我小的时候,娘亲会给我做面汤,面疙瘩弄得细细小小的,跟米粒儿一样大,记不得怎么弄的了,那时候才几岁呀。”菊姨娘笑得柔柔婉婉,美丽的眼睛弯出妩媚动人的风情,叫她的丫鬟:“去跟厨房说,我明日早饭要一碗面汤。”
“米粒大的面疙瘩也不难弄,拿刷锅子搅出来的。明日我抽得出手,给你做一碗就是了。”绫姨娘说。刷锅子是当地用高粱穗扎成一小把,用来刷锅的。
菊姨娘忙道:“那可不用,我也就一时寻思着好吃罢了,绢姨娘不在,你一个人照管青娘子的饭食,就够你忙了。”
“一碗面汤也不用多大会子,厨房里不是还有人么。”绫姨娘笑道,便转向姜采青问道:“青娘子可是想吃面汤?奴婢干脆就多做几碗。”
“那就多做几碗,明早大家一起尝尝,这时节吃面汤倒是滋润。”姜采青点头,吃货本色使然,便又嘱咐道:“先叫厨房今晚拿大骨头小火慢慢炖了,明早上边油都凝了,抹去油做底汤。”
一顿饭吃着聊着,饭后赵二家的又送来了清爽去腻的玫瑰马蹄冻糕,免不了又捏两块。她衣服里揣的小枕头刚又换了个稍微厚一层的,眼看着分明有了鼓起的小肚子,索性摸摸肚子笑道:“今晚吃的撑了,都怨素绫做的饭菜太好吃。”
“青娘子夸奴婢呢,其实今晚的菜,菜单是奴婢过问的不假,奴婢却只做了那个拔丝山药和香菇炖鸽子。”绫姨娘忙道。
“青娘你那肚子,不吃饭也该撑大了,越来越大要大,要不这些日子我们不是白喂你了?”周姨娘打趣道,众人都跟着笑成一片,几人坐着喝了会子茶,便相伴着回后院去,明明才下过雪,天却是晴的,正月十六的月色格外好,看着皎洁明亮的一轮,映着雪光,竟照得地上都不用灯笼了。
“月色这样好,明日该是个晴好的天,这雪一两天就该化光了,打了春的雪,总是不会像腊月里化的那样慢。庄子里每年正月里就开始给韭菜畦盖上一层草苫子,青娘等到二月头就能有韭菜芽儿吃了。往后春暖花开,各样瓜果菜蔬都下来了,吃头上也好叫你少些委屈。”
进了后院,绫姨娘便回自己屋去了,棠姨娘邀了菊姨娘一起去她屋里闲坐。姜采青本想在庭院里慢慢溜达两圈消食的,周姨娘却停在腊梅树下,拉着姜采青说话。姜采青见她还要说下去的样子,便说道:“天也还早,银瓶姐姐要是还不困,去我屋里坐坐?”
“也好,回屋去也是一个人干坐,不知怎的,青娘你虽然才来几个月,却叫我觉着最是合得来,话也说得来,就喜欢跟你亲近些。”
周姨娘便挽着姜采青进了屋,姜采青屋里没准备茶叶,便把自己平日喝的冰糖菊花茶给她倒了一盏,两人围着火炭盆闲坐,起初周姨娘跟她说起她准备的婴孩衣物,肚兜、衫褂、袜子鞋子,襁褓也要做几个的,尿布等到生产前拿细棉布多多撕些,问她还缺些什么,姜采青只说不懂。
“我哪里弄过这些东西,银瓶姐姐做的就好。”姜采青笑笑,她自己做不来针线活,便看着周姨娘缝一些小衣裳、小鞋袜之类的东西,哪里能有什么建议。
“这家里几十年也没侍弄过婴孩,我又哪里能懂?我问了几个养过孩子的婆子,先大体准备着吧。旁人家里新生了婴孩,需用的东西都是婆婆和娘家早早备好的,哪里像我们,家里没个长辈指点,娘家更指望不上。”周姨娘感慨道。
“这孩子出生时正该天热,也用不了多少东西,银瓶姐姐不用这样操心。”姜采青道。
周姨娘却微微叹息道:“我一心盼着这孩子,总想给他样样都备齐了才好,哪舍得叫他有半点委屈?你我都是可怜的命,你娘家远在濮州,想帮你怕也没法子,我那娘家人倒是不算远,可从我嫁进张家这些年,哪里管过我?绛绢的娘家虽然仰仗她,却还知道感恩,知道待她好些,我爹娘自打把我送进张家,大约就当我死了吧。他们当初做主把我给人做妾,却又羞于有个做妾的女儿,自诩读书人家,当真是要了银子还想要面子,心里哪还有什么女儿!”
周姨娘说着说着,竟落下泪来。看着周姨娘伤心落寞的样子,姜采青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绢姨娘的娘家穷佃农一个,把她看做全家的贵人,周姨娘那个读书高的爹,却羞于女儿给人做妾,当真是叫人不知说什么好了。姜采青不禁联想起原主那远在濮州、不知道是圆是扁的娘家人,也不知他们会是个什么态度。
再想想自己现代的亲人朋友,姜采青也没心思安慰周姨娘了,拿火箸慢慢拨弄着火盆里烧红的木炭出神。她穿来之前大学才刚毕业,正憧憬着美好生活呢,谁知道毕业离校前一场同学聚会,哪个二货给红酒里兑了白酒,两杯酒竟喝醉了,稀里糊涂就穿到这儿来了,当真是吃酒误事,两杯红酒引发的悲剧。
她在这边消极出神,周姨娘在那边兀自诉说,满心满脸的哀怨,姜采青听得心不在焉,横竖周姨娘就是找个倾诉对象罢了。
“我爹就是个心比天高的,整日想着状元及第、衣锦还乡,奈何他就没那个命,整日只管读他的书,旁的事哪样也做不来,白读了大半辈子书,功名利禄指望不上,却叫我们几个做儿女的上下靠不着。我娘本也算是大户人家出身,嫁给我爹这些年,把一份嫁妆用了个精光,我是家中长女,却许给张家做妾,给的聘礼维持了一阵子,我大弟也是个一心求功名的书呆子,可怜我最小的弟弟,小小年纪就已经种田谋生了。”
“我嫁入张家以后,就没回过几回娘家,回去也没人待见我,可笑我的大弟媳,竟也是个糊涂的,全不知当家理事,这一大家子真要餐风饮露不成?……”
这情景似曾相识,中学课本里有个叫孔乙己的吧?姜采青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周姨娘说话,耳边忽然传来悠扬的乐声,她留意听了听,似乎是西厢房那边菊姨娘在吹曲,那音色低沉古朴,醇厚悠扬,不像她听过的箫,估计是埙,吹的一首不知名的曲子,玉人何处教吹箫,而这样透着寒意的明月夜,一曲陶埙竟是如此空灵婉转。m.χIùmЬ.CǒM
“这个问菊,好好的月色吹什么埙。”周姨娘从哀怨中回神,抬头看看西厢房方向道:“我素来喜欢琴音,可惜自己没学过,问菊却也不会,官人的书房里还有一架很好的仲尼琴呢,却只是个摆设。”
周姨娘唏嘘一晚上,喝光了她壶里的冰糖菊花茶才走,姜采青起身送了周姨娘出门,才隐约想起睡前吃太多糖会失眠的,自己也不敢再喝茶了,转身去洗洗睡吧。
绢姨娘两日后回来的,因为之前没说定,姜采青也就没打发车马去接,她两个哥哥一早赶了辆驴车送她主仆三人回来的。这回是被曹管家让进外院倒座房,喝了茶,又得了绢姨娘送的两盒子蜜饯,才依依不舍告辞了妹妹回去。
驴车上也带回来好几样东西,自家晒的南瓜条、红薯干和腌制后晾干的冬瓜酱菜,新炒的松子、花生、野栗子,那红薯干是把红薯蒸熟后切片晾干的,吃起来有些像现代的牛皮糖,倒是很叫姜采青喜欢。
尤其里头竟还有一小包新采挖的野芥菜和野蒜,带着湿泥,那小蒜一根根比韭菜还要纤细,青翠油绿的一把子,这时节实在叫人稀罕。冬日里野蒜地面上的苗儿也要冻死的,少有长在向阳枯草丛中的,借着枯草保暖能熬过严冬。尤其刚下过雪,怕是何家人花了不少功夫,去向阳的山林地里找。
绢姨娘回来先去见了姜采青,又把带来的土产吃食给各位姨娘屋里都送了些,周姨娘过来找姜采青说话,便指着那野菜笑道:“怎么还弄这些子野菜来?穷人家盐都吃不周全,揪一把子小蒜下饭也就算了,富贵人家哪里吃这东西?传出去要叫人笑的。”
“怕是听我念叨过想吃野菜来着。”姜采青笑道:“却是我嘴刁,整日乱寻思吃的喝的。”
“奴婢记得娘子过年时候念叨荠菜饺子,这时节荠菜都冻死了,怕要等开春才有,奴婢就自作聪明,弄了这些眼下能找到的,也怕这样乡野粗食,娘子不能入口。”
“既是这样,青娘换换口也好。”周姨娘忙说道,“只是要弄得干净仔细些,少吃点尝个新鲜就罢了。”
“我听银瓶姐姐的,再说统共这一小包,想吃多也没有。”姜采青笑。(就爱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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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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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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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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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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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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