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说?紧紧相拥的六月十九,楚风月在望着那个将死之人时,一度控制不住地掉眼泪,在心里喊:“你想山东之战结束,山东之战很容易结束,只要你答应我隐居,解散掉各自麾下不就好了!”但喊不出声,是因为那不现实;不现实,追根究底是因为——
“我,我怕……我怕我告诉你了,你还是不理我……”十指紧扣的七月初七,将死的她望着这个其实也爱着她的男人,奄奄一息地苦笑着陈述,她完全是因为不自信徐辕爱她爱得胜过一切……
那个山东之战幕后的阴谋家之一,黄掴,并不能预测到十九那晚会发生一幕切切实实的暗通款曲、也没能计算到楚风月和徐辕后来是因为误会重重才没在一起,然而黄掴之所以笃定徐楚二人不会在过程中冰释前嫌反过来联手打他,正是因为他相信:楚风月对红袄寨和抗金联盟的仇恨根深蒂固,她过不了楚风流、楚风雪以及曹王的那道坎。不仅黄掴这么认为,包括徐辕在内的所有人都这样想——可其实,最过不了这道坎的,是你啊,是你徐辕啊!!
所以,楚风月对徐辕的毫无保留,只会深深地藏在心里。六月十九给徐辕灵丹救命的真相,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讲出来的。
楚风月,徐辕,是真的各自有很多关等着过——她不可能轻易放下仇恨和责任,而他,更加如此!没错,他比她更甚!楚风月是那晚经历了生死考验之后才改变了对徐辕的态度,但就算在那件事没发生的时候,每次金宋大战要论输赢前,她也都给过他双宿双栖的选择——柳闻因问她“就不能直接隐居吗,何必看他人脸色”,她楚风月怎会没考虑过?她根本不止一次想,要不要干脆做命运的懦夫、回避所有爱恨情仇、说走就走一了百了——
而主动权到底在谁?只要你徐辕点头,我楚风月立马就抛下一切跟你去天涯海角,可是,一次一次,你都不肯!
不爱解释的她,不幸遇见的是一个不善争取的他,到头来,终究用生命去捍卫了一件这辈子唯一执着到底的事。
“这样,这样也好……求不得隐居了,解决矛盾的唯一方法,就只能是我死……徐大哥,但你,你要活着,你是无辜的……”她面无人色,呼吸开始急促,却心满意足地微笑,一息之间,安然阖上了双眼。
他犹如被疾电打醒,打醒的一刹,惊见她的手无力滑下:“风月?!”霎时只觉自己的魂魄也被死神夺走,恨不能时光倒流再重选一次!倏然不知哪来的灵光或冲动,向刀割开自己的手腕来给她喂血,期冀他血里还能有些尚未代谢完的灵丹来给她回天。
“将军!”郭仲元郭阿邻等人也齐齐色变,天塌之感害他们分神忘记拼杀,可与那绝顶高手的激战岂容中断,瞬间他们就被那人的刀锋砰一声打飞向四面。
除了那人战刀带来的致命威胁以外,崖底竹林本就是身为阵眼的铁索桥坠毁后、风里流沙大阵剧烈坍塌的首当其冲。当是时,时空分裂,地动山摇,不时有泥沙枝叶从半空纷扬落坠,徐辕来不及去探楚风月还有无鼻息,便匆促执刀去制伏那个杀伤她的不速之客——同时,也是要听她的话将这里所有麾下都带出去!他的和她的,一起!
一刀穿云破雾,势动万里山河,御风冯虚而上,直碎天地星辰——
即便是痛恨到极致、处于不稳定的爆发状态,徐辕刀中亦多是浩然正气、恢弘激越地荡走于八荒四野。
是的,他现在出离愤怒、空前悲恸,所以追逐砍劈时打出来的每招每式,力道都能激得一番天昏地暗和天翻地覆,难得的是内涵还保持着素日七成的温厚仁义、虚静宽和。
那不速之客始料未及,看家本领迭出,才堪堪挡住十次攻杀,饶是如此,仍拖了一路的斑斑血迹。初步估计,他才腾挪丈余就已被徐辕打伤三处,原先令谁都觉得凶悍的刀法在徐辕刀下根本不值一提。
“那是……何人……”众人惊呼声中,只见徐辕轰出的又一刀正中那人面门,随着一道血痕从额到嘴地划破,那人的蒙面也无法自控地掉落。
“完颜江山!”顿然有人叫出此人姓名。
与此同时,徐辕也分辨出了他的面容:“是他……”
那个几乎是与徐辕同期离开西线的属于金、宋、吴曦、蒙古人之外的第五方势力高手,一个多月前私藏柏轻舟引发林阡战狼大战、妄图游说郢王出山却被林陌阻遏计划、不得已夹起尾巴放弃陇右棋盘的完颜江山!
那个泰和南征时身为完颜匡的先锋攻夺襄阳、实则却是元凶王爷的死忠、在香林山事件前胁迫完颜匡放弃站队曹王的完颜江山!
那个南征开端就想杜绝完颜匡和曹王交好,不惜以貔虎刀杀死无辜路人柳五津的完颜江山!
虽然徐辕对于金国内事不可能件件清楚,但也记起,完颜江山的刀法特色正是捅入身体后用力旋转着拉出去——这正是徐辕起先以为楚风月没伤到要害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脏腑破裂危及生命的根由。
原来,陇右虽是元凶王爷对曹王府的弃械认败,但山东棋盘那王爷却比曹王府准备得还早——战狼是在泰和南征结束才调朱雀离开襄阳,后来他本人又一直为西线的决战劳心劳力,对控弦庄的操纵和对李全的联络全都靠远程调控。那元凶比他闲,比他早,比他近水楼台。琇書網
元凶,是卫王还是夔王?无论卫、夔,都只是对方自保时的盾牌;当初完颜江山在陇右,还想代主子找个进攻时的盾牌也就是郢王。
进攻时需要多一个盾牌,如今的山东没有郢王,也进攻吗?自然可以,形势大大不同了。当时元凶尚且担心金帝发现他和制衡他,可眼下,曹王及其驸马以及高手堂都已被林阡掀翻过去,完颜匡吴曦之流还没立起就被凤箫吟按趴下来,元凶在金国的实力根本可以说一时无两,完全不怕被谁制衡。别说不需要进攻盾,就算没卫/夔王那张自保盾,都是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有当然就更好。
黄掴,不过是他的狗腿;纥石烈执中,充其量只是他的棋子;三大高手,才是他的心腹。他的目标太简单,以山东为原点和跳板,将整个曹王府都覆盖为夔/卫王府——“曹王最终倒下,无论爱戴他的、忌恨他的,都一定会同仇敌忾,苦寻新主当精神领袖杀林阡报仇。届时,我领着一个空前团结的伐宋联盟,还不是垂拱而治?”这个梦想,眼看就要实现——此战,不管见风使舵的黄掴,唯利是图的纥石烈执中,志向远大或誓守家国的其它人,都会自然而然悄无声息地为元凶王爷所用;挑起红袄寨和花帽军鹬蚌相争,轻松坐收渔翁之利,抗宋与吞曹王府并行,以后的每一战都会这般;他,轻易就窃取了曹王的成果跃升为曹王第二!
期间,不管金帝有没有发现他是卫还是夔王,都一定会慢慢意识到完颜匡能力不足、尔后忙着扶植更多新人来制衡他?没关系,金帝终是晚了一步,一旦利用这间隙羽翼丰满,他就会教范氏给金帝下毒,送之上路。说起来这也是他当初拒绝和完颜匡同一阵营的根因:万一哪天曹王府散了我要上位,总得留一个容易由我打倒的人被金帝误以为可以打倒我,让金帝一时失算最终来不及反应。完颜匡,志大才疏,自命不凡,最满足这个为我争取间隙的条件。
“原来……是那个元凶王爷……”徐辕赫然醒悟,黄掴不是自立,黄掴的居心有了源头、胆魄有了靠山。
“徐天骄,你出不去了!”完颜江山见徐辕停顿,知他从爆发状态走出,狠厉一笑,身形骤移,百步穿杨军纷纷惊呼“不好”,原是被完颜江山成功触发了小阵,那正是深藏于竹林的九鼎阵——
此刻徐辕遭到了昔年和林阡大战高风雷时一样的处境,罡风大作,瞬然有九鼎、九舟、九石拔地而起,朝他俩的战局纷至沓来、混乱汹涌。完颜江山通晓阵法诀窍,自然立即得到战力的增补,眼看就要将徐辕等人甩脱困死在此间。
“你也休想走!”徐辕暴怒,柳五津和楚风月的新仇旧恨激得他毫不犹豫全力拖住完颜江山战甲,这一刀惊天撼地赢回敌人一刀摧枯拉朽,铿然交响,适逢外界战鼓雷动,叠加在一处同时间穿破苍穹!
围绕着阵法覆盖之地,月观峰、摩天岭各地早就烽烟四起。
弓弦响最先是万箭齐发,旌旗嘶叫,马鸣风啸,刀剑出鞘,杀气冲霄。
气势磅礴不改,热血沸腾如昨,不同在于,不少阵外人驰骋疆场的同时还心系着阵内人——
就快到时间了,阵法要坍塌了,再不去救真的来不及了,可他们全都被对方掣肘、短时间内打不败彼此,根本抽不出手脚去做自己真心想做的事!
“此战太难……”桓端咬牙,苦于对大局一无所知,有且只有一个朱雀的下线可探情报,其余还能行动的控弦庄人全都已经被幕后黑手夺走——这些年来,不管战狼也好,花帽军群雄也罢,都是因为太信任黄掴的能力和忠诚,才会在这一战先被他这个变了节的枢纽切断了自身的联络线……
此情此境,桓端不清楚涉战金军到底怀了几种鬼胎,只知道山东铁定是乱了套了,正往摩天岭杀入的金军千军万马全都不是自己人!!原还幸灾乐祸地看红袄寨一分为二的花帽军,觉察不到他们长期都被困在泰安这座孤岛,现如今,属于他们曹王府的气血已先朝着第三方泄散……
桓端自己,还不得不持刀在阵前应对红袄寨的骁将彭义斌和王琳。虽说宋军好像也色厉内荏不想打,可谁都打不破壁垒说一句可能会被指为暗通款曲的话。
就算搁置情报、勉强休兵言和,便能解决困窘?非也,排开两山,头顶又拦更高的一座山——桓端手底下的这些兵马全都不是他的,即便他要不管不顾地停战他们都不会答应!是了,战前他自己的亲信全都因为筋疲力尽而退居二线,于是黄掴顺理成章分拨给他一大群“无帅之兵”、其中大部分来自蒲鲜万奴麾下,他们极大可能和外面的第三方一伙……慢着,蒲鲜万奴出身于岳离的铁甲马队,不应该本来就是曹王府的同袍兄弟吗?
不是!桓端发现压根控制不住这些兵马时,猛然间就大彻大悟,蒲鲜万奴也早就叛离了曹王府,对此黄掴曾经说漏过嘴:“段大人的意思是,我军也要有新人,哪怕暂时是纥石烈执中、完颜承晖和蒲鲜万奴……”那时束乾坤还没好气地说:“蒲鲜万奴本来就是我们曹王府的。”
错了。一息之间,桓端记起两年前好像岳离、仆散揆都曾说过,蒲鲜万奴“自负有反骨”,“不好控制”……可惜记起来的时候为时已晚,黄掴和蒲鲜万奴对于新主的投靠已分不清谁先谁后。
到底那新主,那第三方,那幕后黑手,是谁?可惜,这里没有战狼能告诉桓端。
“大师兄,风月……”向来以足智多谋著称的桓端,平生第一次陷入无计可施的绝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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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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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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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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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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