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右已去身后,陕北近在眼前,算算路程,估计明日就能与越风会师了,今天是个难得的林阡被吟儿独占的好日子。虽然定西决战后盟军安享了长达半月的清宁,但吟儿要不就和林阡隔着几个县要不就看他忙着以战养战,好不容易他带在身边的辜听弦啊赫品章啊都没来打扰,吟儿一颗心甭提多高兴。
然而高兴得过早,睡到一半她下意识探身旁,忽然发现空空如也,一惊而起……林阡那家伙,又跑哪去了!
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环视营内他人不在案前、战刀盔甲也全都失踪,吟儿顿生不祥之感,他走了?细听帐外并不安静,掀帘果然灯火通明,走出几步发现尚有兵马正在调遣,为首那个要离开的正是辜听弦,“听弦,你师父呢?!”吟儿急问。
听弦显然有任务在身来不及说话,只是临行挥起马鞭往北一指,随后马不停蹄直朝那方向追随而去,吟儿远眺镇戎州辖境,那边四起红光竟觉兵荒马乱。
出了什么事?越风和寒泽叶不是胜券在握的追歼吗?需要林阡连夜前去督战?她目送辜听弦率大军离去,迷糊了好一阵子,终于等到洛轻衣前来和她解释详情——
陇右的金军主力原已散兵游勇,按理不可能发生如此巨变,岂料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当晚,负责把最后一路残兵驱逐出境的寒泽叶,才刚把对方营寨拔起,倏然栽倒马下昏迷不醒,事出突然众人尚在冲锋均是始料未及。在场的完颜纲是金军中最能洞悉楚风流心思之武将,素来勇谋兼备,见状即刻反扑。
意外突发,寒泽叶几近性命之忧,所幸家将营救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然而金军因此抓住战机,当即调兵遣将向寒军回敬一仗。与完颜纲同路败逃的蒲察秉铉亦具将才,指挥出了一场气势惊人的翻身战,在率领金军拼死奋战的过程中,他趁寒泽叶与寒军失散大肆宣扬寒泽叶已死,散乱寒军军心之后终于艰难地反败为胜,继而……重新陆续驻入镇戎州。
短短半夜,金军大有死灰复燃之势,林阡必须当即前往安定局势,赫品章作为最早的一拨战力与他同行,听弦则调集主力人马紧随其后。
“这些金军,不过回光返照而已。”吟儿傲然想,眉间一丝忧,“倒是寒将军不知如何了。”
“盟王前去之时,寒将军已然无碍,越将军业已迅速救局。”洛轻衣恬然回答,“盟王离开前,嘱咐盟主不必心急,我等且放慢脚步、待境内稳定后再入镇戎州不迟。”
吟儿点头,看一旁杨妙真和柳闻因并肩而来,再一转身,发现何慧如似在某个角落一闪而过,继而听到茵子和小玭的声音响起……嗯,林阡给她安排了不少生存保障啊。
虽然难免也会被这意外叨扰,吟儿终究很擅长自动调整心境,一听寒泽叶没什么危险了就基本放下心来,反正现在的自己也帮不了什么忙,不添乱就好。还是平心静气回去补觉,坐等越风和林阡的捷报吧。
翌日清晨,刚进入西吉与镇戎州交界,远远就能感受到前线的烽火连天、浴血万里。
据称,寒泽叶被抬下前线,虽无性命危险,剧毒不可耽误,林阡着他休息几日后返回川蜀,待实力充沛后再战沙场。
据称,越风兵锋极劲,很快就将完颜纲和蒲察秉铉再度打退,昨晚的意外并不曾给镇戎州当地引起灾祸,但由于这二人争取到了足够时间,金军殿后人马之一齐良臣和司马隆的兵力得以在古萧关安扎、分布、设防。彼处山势险峻,易守难攻,他们抢占的一席之地一旦稳妥,便能彻底屏护撤退后楚风流和轩辕九烨的安全,从而最大程度地遏制盟军对金朝腹地的入侵。
是以廿七正午伊始,齐良臣、司马隆与越风、林阡在萧关一带展开激战。齐良臣和司马隆是金军众多人物中除薛无情外最强高手,经过一定时间的养伤他们的武功状态现已恢复不少甚至长进,实力不容小觑。加之此战对陕北存亡十分关键,金军上下也显然是卯足了劲,无论如何都有一股被压到极限后反弹的趋势和气焰。
而盟军众志成城,在越风林阡的带领下一鼓作气、披肝沥胆,亦是一往无前争先恐后。这自古兵家必争之处,因金宋双方都决一死战睚眦俱裂而地动山摇惊心动魄。
鏖战两日,无昼无夜,一方迟迟不能退敌,一方久久难以攻克,要冲频频易手,激烈可见一斑。
因此凤箫吟一干人等放慢脚步,腊月廿八这天的晚上,才终于又向北行进少许,并停宿在一个人烟密集的市镇。因离西吉不远而又不算完全进入镇戎州,故此间是莫非和越风之间少有的空白地带,尚有几家匪徒各自聚集、占山为王。虽说不远就是越风地盘,安全起见众人还是入乡随俗韬晦了兵气,给人感觉不过是寻常的经商马队。
乱世兵燹咫尺之距,此地不可能有多静谧祥和,却到底与前线气氛迥异。民众们在忧虑里仍旧过着自己的日子,故而人群密集处倒也有一定的热闹繁华。
晚饭过后,吟儿想出门欣赏当地的风土人情,原先准备与妙真轻衣绕镇一周,被大夫们唠叨着林阡指令愣是改成了绕街一圈,于是无甚收获怏怏回来,却在靠近驿馆的一处陡然闻见隔巷香气……吟儿感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立马穿过街去直达那家店铺,抬头看招牌果然是个饭馆。
吟儿正待进去,轻衣和妙真急忙将她架住,妙真一脸窘迫:“才吃了晚饭,师母不会又饿了?”吟儿道:“每次想多吃些东西的时候,总觉得肚子里有两个小虎妞在叫,一个说,吃一点,没关系。”
“另一个是不是说,不能吃、不能吃?”妙真问。
“不,另一个说:好啊,好啊!”吟儿笑道。
妙真啼笑皆非,轻衣也难得面露笑容:“好吧,那便吃一点,不过莫忘了盟王嘱咐,不得在一处停留过久。”
三人进了那饭馆坐下,等候着店家上菜,这当儿吟儿四望店内,发现墙上挂满墨宝:“原来主人家是风雅之人。”
店小二正好上了道开胃菜:“是啊,老掌柜原本最喜欢以字画会友,很多墨宝都是有缘人当时当地留下的。”
“不知最名贵的是出自何人手笔?”吟儿起身,问。
“父亲最爱的,倒是有两幅,不分上下。”那时年轻掌柜端来吟儿要的牛肉炖粉条。
“却是哪两幅呢?”吟儿颇感兴趣。
“是这两幅,堪称无价之宝。”那掌柜走到偏处卷轴之前介绍,吟儿才看到那双被珍藏最甚的墨宝,心念一动,太熟悉的草书和楷书……
“左控五原,右带兰会,黄流绕北,崆峒阻南,据八郡之肩背,绾三镇之要膂——凌云笔”“回中道路险,萧关烽堠多——江湖一倦客”……
她一时也忘了食物,只求一字一字地读到何人所题为止,其实她也猜到是谁所写,却想多些时间再见一见这纵任奔逸,见一见这清劲秀雅,见一见这年轻时的父亲母亲,一生一代一双人……
主人家认为这两幅是无价之宝,应该是出于鉴定了父亲和母亲的书法超群,却不曾意识到这凌云笔和江湖一倦客原是大金的王爷和王妃。也罢,他二人之所以在书法界几乎隐姓埋名,只因为真迹大部分都埋藏在会宁的地宫里了。
终是有笔墨留存在镇戎州的,原来你们也来过这个地方。眼眶一湿,她便知道,出来寻风土人情没有错。
装模作样看了另外几幅字画,吟儿学到知识:“原来临洮路和凤翔路从前是并称‘熙秦路’?”
“正是。”年轻掌柜说。正值晚间,饭馆中客人倒也不多,难得兴趣相投便聊了几句。
拭干眼泪不给任何人看见,吟儿回到原位静静吃起粉条来。
“小牛犊取自‘沂蒙’以纪念沂蒙之战,如今行至熙秦路,小虎妞也快到生的时候了,不如便叫‘熙秦’,轻衣姐姐,妙真,你们觉得如何?”吟儿忽然生出个主意。
轻衣念道:“熙秦,熙秦,给女孩确是个不错的名字。”妙真问:“但若是个男孩?”
吟儿收起伤感,心情大好,食欲也振:“才不会呢!”
吃了才片刻工夫,原还正常的饭馆里,忽然来了二十几个痞里痞气的年轻人,一看就知道是哪个土匪山寨里的。吟儿看饭馆里原有的民众们并未望风而逃但也面露惧色,推想这一带应该就是靠这些流氓们罩着,在索要了保护费之后他们自然不会在自己治下主动闹事,只要民众们乖乖听话服从即可。
这些人死性不改,点菜吃喝还不忘向妙真轻衣垂涎调戏。吟儿和妙真、轻衣一样,察言观色后不动声色,区区几个杂碎,甚至都用不着轻衣出手就能解决,他们命好就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半刻,陡然却觉气氛剧变,如果说刚刚只是来了些不和谐的东西,这次分明杀气!“他们在这!杀!”应声突至二十几个面相凶恶的彪形大汉,为首那个风风火火踩进店门的同时一剑砍在门口桌上,吓得店小二登时腿软饭菜洒一地,原还吃喝的民众们顿时给吓懵了。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看年轻流氓们全部拔刀,直朝彪形大汉们迎上,恶汉们也是挥剑就剁,眼都不眨一下。武功档次在吟儿等人眼中不过花拳绣腿可是仗势实在威猛,吓得周边民众纷纷一哄而逃抱头四窜,整个饭馆当即走空。这幕流氓恶汉火并,从发生到白热不过转瞬,双方一句话都没交流就干上,很明显从前结下了梁子现在另一方冲着这一方寻仇来了。
“师母……”妙真小心提醒,轻衣点头,示意吟儿赶紧也走、勿参与当地地头蛇械斗。吟儿只是舍不得最后一口粉条,还想吃完再走。
二十几个流氓几刀就败下阵来,看吟儿淡定吃粉条没和其他人一样惊慌逃跑,像想明白了什么似的,齐声喝道:“砍他们老大!”吟儿完全没意识到会有这种乌龙,尚来不及想明白赶紧先应对危险,妙真一杆梨花瞬然出手,迅疾连刺五枪直将左路封死,轻衣一柄古剑尚存袖中,如水意境飘然去远右路尽湮。时间太短,交睫之内,那群流氓败得几乎不可思议,而吟儿想明白了这幕场景为何发生之后,差点没笑出声来,敢情他们以为她淡定于是认为她是幕后黑手!
“哼,连两个路过的丫头都打不过,也好意思和我们争地盘!”“明日便把这一带也悉数奉上吧!”“咱们走!”彪形大汉们显然没意识到妙真轻衣有多强,收起兵刃便要走,临行还不往从倒了一地的流氓们身上踩过去。
“这位爷,您留步啊!”掌柜原蜷缩在一角,这时全身发抖却还是叫住了恶汉们。吟儿吃完正待和轻衣、妙真一起离去,却因为对这掌柜投缘而放慢了脚步。
“怎么!”恶汉的首领回瞪一眼,霸气侧漏。
“您适才不小心,伤了这幅字……”掌柜被吓得泪流,却还是拼死举起手中墨宝,原被剑锋撕开了一个小口。
“滚开,我没银子!”那匪首即刻踹了掌柜一脚,吟儿捏紧了拳。
“大爷您可不能这样,这是我父亲的珍宝啊!”掌柜眼角血流还在固执,迂腐得近乎不怕死。
“你特么是酒馆还是字画铺!我看你故意坑我呢吧!”“二哥少跟他废话!”“咱们走吧!大哥大嫂还在等咱们会合!”“以后长点记性,这些东西少往外面摆,影响爷打架!二哥,行了行了,别跟书生计较。”恶汉们尽数说话,你一言我一语,吟儿转头看了那掌柜一眼,握紧的拳头终又放下,想了想就算动手打抱不平、也该叫住妙真和轻衣让她们来,何况恶汉们的强盗逻辑倒也有些息事宁人的效果,眼看着恶汉们身负要事似是赶紧要走。
“哼!故意讹我,岂能轻饶!”那二哥一剑抵在掌柜喉间,偏不肯听劝,穷凶极恶道,“睁大狗眼瞧仔细了,我们可是林匪!以后这一带每个月的供奉都要给我们!”掌柜脸色倏忽死白,眼神也骤然全暗,那二哥继续恐吓:“今日你为非作歹,我便代我大哥林阡、大嫂凤箫吟,用一剑十式刺你几个窟窿!看你日后还敢不敢犯!”说罢竟当真用力、对着掌柜身上就刺,说是教训,已然致命,分毫不分轻重,脾气暴戾至极。店小二惊见此状惨呼一声当场吓晕。
洛轻衣和杨妙真听到这“林匪”难免面面相觑,凭林阡的本事,一夜之间收服这匪帮并非不可能,但林阡不可能准许土匪们肆意作恶。轻衣和妙真只比吟儿走快了半步,意识到这是恶汉们的大话,却谁也没预见到背后会立刻发生血案,吟儿却偏巧转头看到这幕听到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哪家的土匪不要命,胆敢胡作非为伤害她盟军名誉还这般草菅人命!
看那掌柜性命之忧吟儿不容多想救人要紧,顷刻飞身而返、长驱直入、惜音出鞘、直抵在那强盗锋刃。剑随心走,一气呵成,啸响之初,火星四溅。那匪首虽是流寇,竟也真会些一剑十式的皮毛,加之身具蛮力,勉强拼得一时,然而与吟儿的真才实学一比,这等三脚猫工夫不过是依葫芦画瓢形似神不似而已,吟儿手中挥洒自如的全然不计其数的风花雪月,力气略有不济灵幻却远在其上:“好好看着,什么叫一剑十式!”
众人眼花缭乱,只听她厉声喝罢,那匪首剑已铛一声脱手,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他五六件衣服原还穿着,一瞬全都中分往两边撕开落地,****杵在原地根本是被戏弄,加之他和吟儿厮拼大汗淋漓,肌肉上也有被吟儿惩戒的划痕,活像被剥开了壳过了趟水的虾。
“你你你,你好大胆子……”狐假虎威的小弟们剑拔弩张意欲上前质问,那二哥显然对武功有些造诣,伸手拦住他们的同时,颤声问起吟儿:“不知、阁下哪条道上的?”唯有他知道,吟儿只要再深半分,自己就会被大卸八块。然而吟儿拿捏精准,竟是半寸都没有再多,游刃有余至此。
“不是说是我的人、要代我替天行道么?信不信,再说一次类似的话,这剑剥开几层刺了无数窟窿的,就不是你的衣服了?!”吟儿以从前对付江洋道的语气训斥,盟主之威令听者闻风丧胆。匪首大惊,腿软跪倒在地,众匪皆是惶恐,跟着跪了一地。年轻掌柜在一旁瑟瑟发抖,听到看到这来龙去脉,面上全然惊诧,他和这地方的大部分受骗民众都一样,不敢相信林匪原来是代表正义的。
“凭林阡的本事,收服镇戎州是早晚之事,届时岂会允许你们这群只会欺压百姓的乌合之众败他名声?!”她到掌柜身边扶起他来,同时将惜音剑掷在众匪当中,剑一落地,立竿见影,众匪纷纷磕头求饶:“女王饶命!女王饶命!”
“还不快赔掌柜银子!”她威风怒喝。
“回女王的话,这,小的出来仓促,没,身边没带银子……”匪首涕泗横流情真意切。
“竟然没带?!”吟儿眼神一变,只恶狠狠咬出这四个字,虾兵蟹将们直接屁滚尿流:“小的们……这就去取……”
吟儿强硬扣下二哥为人质,和轻衣、妙真仅三人,便制得这二十几个土匪服服帖帖,半个时辰左右,去取银子的那个终于带来一大包袱,远远看到吟儿那小弟下马没下好,差点直接摔地上。
“掌柜的,看看够不够,不够就再去。”吟儿存心帮掌柜教训这帮人,也不管这二哥冻得浑身发抖。一众土匪被她戏弄了半个晚上,终于毫无戾气地滚了出去,连带着前一批年轻流氓们一起:“都给我听好了,再敢到这条街上打架的、收钱的,当心小命!滚!”
收拾了他们之后,吟儿只觉大快,看掌柜眼圈还红着,安慰了几句,兀自叹了一声,那几个土匪有句话说得虽然没理却也没错,这些墨宝挂在这里,终究影响了他们打架,这世道就是这样弱肉强食。这家掌柜可能是习惯了流氓们的存在才忘记给这些墨宝防护吧,然而面对着一批更凶恶的歹徒时偏能不懦弱地坚持到底,或许是一瞬间的精神爆发忘乎所以,没办法,谁教那些人侵犯了他最爱的东西。
一回神,才想起离开盟军太久,吟儿正待和轻衣妙真回去,突觉下腹一阵剧痛,禁不住惨呼一声僵在原地。
“怎么?”轻衣看她扶案掩腹,猜出一二,急忙上前撑住她,只见吟儿表情痛苦大汗淋漓:“要……要生了……”
“这!?”妙真方寸大乱,轻衣冷静低声:“妙真,回去,请众位来!”
“竟还是、生在了路上么……”吟儿也没想到小虎妞连一刻都不能再等。可是,这怪小虎妞?还不是怪她和别人打架?!
剧痛难忍,吟儿又气又悔。不知等了多久,林阡安排接生的大夫和稳婆们终于赶到,也听到十三翼里的将士把这饭馆四周都围了起来,然而更多的她却不清楚了。在一声声“用力”的呼喊中,吟儿原该像生小牛犊一样顺利,却因为适才打斗的关系一点力气都不剩,虚弱得直接就晕厥了过去。
不得不说小虎妞真是个折腾人的存在,吟儿生小牛犊不过费了半夜功夫,生它却耗上了整整两天,竭尽全力还未成功,吟儿清醒的时候听到稳婆们说话,知道自己这回是遇上了难产,再耽误下去对她和小虎妞都有性命之危……真不该掉以轻心以为生过小牛犊就不会有事!然而大多情况下,吟儿都是昏迷着的。
这两天两夜,她一直都是被疼醒,直到除夕之夜,却是被一阵喧哗生生惊醒,熟悉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她忽然有了些许力气。林阡,是他回来了……
“主公,不能进去,否则会受这污秽影响!”门外一群人将他拦住。
他们却如何能将他拦住:“一派胡言,都给我让开!”吟儿循声,只见林阡风尘仆仆、明显战衣还没来得及脱、不管不顾地破门而入。
“你们……赢了?”她不知萧关战事几何,关切询问他,自己脸上却毫无血色。
他几乎快马加鞭地赶回她榻旁看她,也早就知道两天前发生的械斗事件,看她这一脸疼苦的表情,忍不住怒骂:“胡闹!”
“我……我知道错啦……”吟儿知他说的是什么,窘迫不已也后悔莫及,泪水霎时充溢了眼眶。
林阡看吟儿可怜兮兮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再责,于是握起她的手,轻声细语:“熙秦这名字,起得不错,很有品味。”
“啊,你也觉得好。”她被人赞了就高兴,眸子一亮正待说话,却终又脱力昏了过去。
“吟儿!”这场景真是戳中了林阡的心魔,他依稀听别人说过,玉紫烟差点是这样死的……
吟儿时昏时醒,折腾了一宿林阡都没有合眼,醒来时她发现他一直不曾离开在她身边,伏在她床头眼圈微红定定看着她,这模样,哪还像那个戎马多年、见多了杀伐血腥的主公。
“你还是……出去吧……”她感觉状态比前两天好,小虎妞似乎有了新动静,于是柔声对他说。
“主公……”众人谁都怕他,看吟儿发话,赶紧顺水推舟。
“不,我要在这里,看着你生。”他用严肃的语气说着一句旁人听来近乎可笑的话,一干人等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这时不知有谁说了一句,“见脚了!”小虎妞,终于要出来了吗,果然倒着生的害你老娘!
“你在这里,我不敢啊……”她恨得咬牙切齿,疼得泪流满面,却终于凭借这句将他赶了出去。
“傻丫头……”他抚着她的发,意识到自己的滞留妨碍这些畏他的人,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我就在外面,等着你,等着熙秦,然后一起去萧关赏玩。”
坐到外室,听着里间忙碌、惨烈,自己不能参与、总是心急如焚,便从屋子的这头踱到那头,那头又踱回这头,竟仿佛过去了几个世纪那般漫长,却始终不曾得到孩子的一声啼哭,吟儿的声音也若有若无,可算尝到了为人夫为人父应有的所有滋味。那时林阡焦头烂额,听得馆外有人禀报,说当地最大匪帮的老大老二带着拜帖求见,不禁蹙眉。
“盟王,闻知您萧关大捷、杀得金军落花流水,小弟我五体投地,特带同山寨兵马,一同归顺盟军!望盟王万勿嫌弃!”老大言辞恳切,尚能站直。
“祝盟王盟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老二双目炯炯,见他就拜。
林阡知道,连日来越风、莫非本来就节节胜利,盟军势盛之下这家匪帮并没有锦上添花,反而是选择继续观望,不可能因为萧关大捷这个简单的原因就选择归顺,所以另一个催化剂显然就在老二的话里,盟王盟主——这老二,显然就是两天前和吟儿打架的那个彪形大汉之首,被吟儿收拾得服服帖帖,估计也对老大耳朵吹了不少风。
“师父,就是他们这家山寨,最近一直打着盟军旗号闹事,和毫无恩怨的其余帮会故意火并,为的是趁乱扩张,同时散播自己是林匪,存心毁我盟军声誉。”一旁妙真提醒道。
“盟王,那都是过去的事啦!今后必将听从盟军,痛改前非,洗心革面!”老大字正腔圆。
“盟王,诋毁盟军的事,都是先前二王妃她指示的,腊月他们兵败陇右之后,她便一直命我们这么做,我们也没有办法啊。”老二唯唯诺诺。
老大被老二的气势一带,也跟着朝向不怒而威的林阡跪了下去,紧接着和盘托出:“不敢隐瞒盟王,二王妃他们前几日在萧关大战时还曾对我等下令,要我们与司马隆齐良臣两面夹击……”
“幸好你们没去……否则,可教我损失了一方兵力。”林阡笑了起来,这些匪首,散播着散播着,就真成了林匪。
“主公!”老大老二都喜出望外,想不到他这么容易就既往不咎纳降。
“先前你们抹黑的盟军声誉,也需靠你们洗净了。”林阡正色。
“一定做到!”老大老二热泪盈眶。
送走了他们,林阡回到吟儿隔壁屋子,继续等待的同时不免带着些无奈的笑意。
“师父,在笑什么?”妙真跟在他身边,难得看见他流露这么明显的神色。
“这匪帮,虽然乌合之众,真要是两面夹击,不知会给战局横生多少枝节,毕竟地头蛇,处理他们也麻烦。”林阡拿了本书边翻边说,“结果,这大哥在备战的时候迟迟得不到二弟响应,原来二弟睚眦必报误了事,被一个女魔头在个小饭馆里戏弄了一晚上。”
“……原来是这样……”妙真发现林阡脸上全然宠溺。
“乱打乱撞,也给我盘下好几个山头……运气这般好,不愧战地女神。”此间匪帮本就不像西吉那般猖狂,如今也没了反林阡的意思,注定成为楚风流无暇填补的空白,再往东去,三秦地带能有的匪帮都早已被越野山寨兼容并蓄,所以就更没任何势力介于金宋之间了。
林阡笑着说,虽也紧张地一直在翻书,却难掩对吟儿的欣赏和疼爱,妙真不知怎的,羡慕之余心里微微一酸,轻叹了一声。
林阡胡乱翻书浏览几页,扫到“嘉言懿行、怀瑾握瑜”这一行时,恰好听到里屋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喜而站起,迎向里间,房门未开,就听里面稳婆报喜:“恭喜主公,恭喜主母,是个少主!”
“是个弟弟,那么……不能叫熙秦了。”林阡就觉得,吟儿不该把话说得太满,从一开始就唤这孩子小虎妞,怎能再起个女孩子的名字。
“什么,那战儿,怎么办啊……”吟儿听到这报喜既高兴又难免失望,是个儿子,这意味着和风行陵儿的婚约遥遥无期,自己还要再生下去?算了,算了,认命吧……合上眼,正待喘口气,忽然下腹又一阵拉扯……前所未有的撕裂感,使原先就快没气的她差点一口气提不上。
“还有,还有一个!是双生子!”稳婆喜道,林阡和吟儿闻言亦是又惊又喜,难怪比生小牛犊要艰难,想不到,陪她经历山东陇右、远涉西夏皇宫、躲过一切暗箭明枪的小虎妞,居然和林阡林陌一样是双生。
“小虎妞,给娘争气些……”吟儿打心底里希望生下这一个比上一个容易点,也坚信这应该是个女儿!
这日午后,她在好不容易生出第二个之后还没来得及问,就又昏死了过去,恍惚中只觉有人轻轻将她抱起,不断低呼她的名字,火热干燥的身体才好似流过清泉般滋润。琇書蛧
她意识渐渐清晰,靠在林阡怀里,浑不知自己又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咦,孩子们呢,都还好么……”
“都很好,哥哥叫熙河,妹妹叫熙秦,都是临洮和凤翔旧时的合称。”林阡道,“我思索着还给他们起了小名,哥哥叫懿行,妹妹叫嘉言,刚好读到那一句的时候。”
她听说梦想成真,沉浸在这幸福中:“好,好,你起得都好。咱们现在,有儿有女,已完满啦……”
看她脸色苍白却笑靥如花,林阡难以抑制心里的感情,低头轻轻亲上她的唇:“吟儿,谢谢你。”谢谢你,带给我这一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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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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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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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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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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