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沈钊据点已是寅时左右,石峡湾驻地紧张却安宁。这段节外生枝的来自洪瀚抒的考验,令人庆幸地没有引发林阡最不想看见的后果。除了归功于寒泽叶和楚风雪对于会宁定西交界金军的留意、掌控和应变外,更得益于石硅、百里飘云、沈钧三人以沈钊为核心在外围的各司其职,最关键的,却还是沈钊自己。
“上次丢了主母没能守好,这次绝对不会,我已全面戒备,不给敌军乘虚。”军令状不是白立的,夜半,即使有司马隆派遣出移剌蒲阿、薛焕、解涛、陈铸四路兵马试探性袭击,沈钊坐镇的石峡湾依然固若金汤。
“洪瀚抒骚扰、林阡离开”一来一回的时间差,导致了司马隆得知消息注定滞后,而盟军秩序井然“林阡在不在都一样”,又使得这军情的真实性有待观察。司马隆那样谨慎的又喜欢研究盟军战法的人,最怕刚结盟的林阡洪瀚抒合起来演戏诱他入瓮,自然就错过了最佳的全军突击趁人之危的战机。
不全力以赴,如何能击败这个牢不可破的石峡湾?林阡回营后感沈氏兵马在沈钊的带领下有直追沈钧之意,赞他父兄之风,虽不是正式的论功行赏,沈钊听了比什么都满足,却是摸着自己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主公,过奖,哈哈……”和林阡交代了布局后又忙不迭地巡营和御敌去。
吟儿看他忙碌的背影,思及从前他动辄急火攻心、临阵自行大乱,到上回能以主帅气度应付祁连山谈判,而今能站在共拒金军的风口浪尖,叹只叹,磨难使人成长。
而瀚抒强掳吟儿之后的大半夜,林阡耽误了多时才能寻获,只差毫厘吟儿就命丧黄泉——不知多少个毫厘,妙真都以智慧武功甚至身体护住了吟儿。冲这一点,妙真也是吟儿的救命恩人,除了沈钊之外最该感谢的就是她了。
“师父,这是妙真分内。”那……也是一条军令状。尽管面色苍白气息不畅,她却甘之如饴,笑靥一如往常。
其实,还有第三个人,在战前,也在心里立下了军令状,那个人没说,但林阡听见了:“西北战事如何?”
“辜将军拦住了孙寄啸的兵马,僵持了好些时辰,试图与他达成和解。适才那里兵马不够,现下沈将军已派曾副将去接管。”顾小玭一五一十禀报,当此时茵子抱着小牛犊在一旁哄,紧凑的战事中平添一丝温馨。
吟儿凝神听,不禁更释然,当祁连山和盟军在石峡湾西北胶着,听弦伤势初愈彼处兵马也稀缺,临时上阵的听弦,第一次没有用武力说话,而是用努力——
从转述里也可以听出听弦的据理力争,他说,“盟军和祁连山是结了盟的,不应在此时交兵”、“洪山主是要置师娘于死地但是师父一定不会杀死他”、“现今谁都不知道洪山主在哪里,但辜听弦以人格担保,一旦有了洪山主的音讯,盟军会即刻通知和协助送还。”……
若非辜听弦稳住了西北、扫清沈钊后顾之忧,司马隆可能就不会错过这次的战机了,因为盟军和祁连山已经打起来了。说到底,祁连山是司马隆打宋军的最大顾忌,同样也牵制着定西境内的苏慕梓。
“此刻曾副将应该已经接管,辜将军可能正在回来的路上。”小玭说时,吟儿悄悄留意着林阡的神情,难得的喜形于色,虽然没有口头夸赞,但是明显比沈钊、妙真的进步更高兴。自己的徒弟,一蹶不振又恢复了,心里自然高兴。哪怕,只是个小小的战绩,都值得欢喜。
“然而,此刻要如何‘通知’和‘协助送还’。”妙真面露为难。适才回来的一路,洪瀚抒都在怒斥对吟儿的杀机,差点还冲破穴道害吟儿从马上摔下。种种举动,着实令宽厚待他的林阡怒不可遏,是以回营的第一刻就着手将洪瀚抒关押——给了他短刀谷囚犯的最高级待遇,能用的手铐脚镣都给他上了,锁在最不见天日的牢狱深处。
上次和谈,林阡还不能直接提出将瀚抒带回盟军和吟儿一起研究阴阳锁的要求,碍于他是山主,碍于那是谈判,碍于祁连山需要重整,但如今,刻不容缓,必须囚他,哪怕这样做,可能会激起祁连山的敌意。
“通知祁连山,瀚抒在我们手上,但是不会送还——今夜的意外,我不会允许再次发生,瀚抒还是在盟军看管最安全。”林阡语带坚决。
吟儿带着忧虑:“但祁连九客,会答应把主公丢在我们这里?而且还是‘囚禁’。”洪瀚抒关在哪里必须透明,这事情隐瞒不了,洪瀚抒周边的盟军全都得打起十二分警惕。
“依蓝扬和孙寄啸的个性,听到消息不会立即发难,而是会提出要求,来寻问和证实瀚抒的下落与处境。”林阡推测,妙真和吟儿都点头,这推测八九不离十,一定会变成现实——蓝扬孙寄啸都识大体,前者还大将风范,显然不可能直接发难,“而且因为关心,他们会来得很快。”
“但依蓝扬和孙寄啸的个性,一旦证实了瀚抒被囚禁,还是会教祁连山发难的。”吟儿泛起愁绪。
“蓝扬孙寄啸到来之后,我会与他们商议樊井的解锁方法,他们听了不见得就发难——吟儿,我带瀚抒回来,不只是为了囚禁他,囚禁他是为了治好他。”林阡言下之意,想在缓冲的时间内和蓝扬孙寄啸把可能的矛盾扼杀在萌芽。
“那样才好。若真与祁连山决裂,会便宜了金军和苏军。”吟儿点头,能不和祁连山决裂就不决裂。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凤箫吟被劫”的消息经过刻意封锁还是被金军知悉了一二,“洪瀚抒行踪”本就是多人探索的应该不多时就能传出去,所以蓝扬和孙寄啸注定会来寻问,那时,或比那更早,金军就有可能嗅到。
却是没想到,司马隆这回行动地比林阡预料的还快,他这么早就嗅到了。探子来报,危机骤至,司马隆主帅压境。
司马隆之所以不敢贸然行动就是怕祁连山和盟军结盟,只要有可能决裂,司马隆第一个就来。
“这对手进步才是神速,如今他谨慎但不迟钝,并且也敢出险招了。”林阡知道,原先的司马隆,不到个九、十成的把握不会出手。
“司马隆……他来了?!”吟儿见林阡即刻就披甲携刀如此重视,猜到来人是谁,心道这司马隆的犯境搞不好也是想支开林阡、以便对祁连山和盟军造成分裂。冲这一点,司马隆的犯境,和祁连山盟军的敌友,就没有绝对的谁因谁果。一切利害关系,都是相互影响的。
“师父,可你的伤……”妙真看林阡说着说着突然要走,冲前急问,和洪瀚抒互耗他本来体力就不剩多少,还因为渊声的关系被打得伤势不轻。
然而盟军生死存亡,他不上阵还能谁上,石峡湾当地虽然兵将齐全,却没有还能打司马隆这样的高手。所幸,沈钧石硅百里飘云诸多小将以及寒泽叶,此刻不用林阡发号施令,二话不说已经分摊了司马隆手下的另外几路,当中不乏像薛焕一样的高手,逼着他们自己去分配轻重……
吟儿知道渊声的意外令得林阡此番上阵属于硬扛、更何况饮恨刀还丢了一只,凶多吉少,却必须以一个微笑来送他:“你放心,我会尽力说服祁连山。”
“无论如何,洪瀚抒一定要关。”林阡没有说多余一句,临走只强调,洪瀚抒必须不放。这句话重重敲打吟儿和妙真的心上,令她俩都听清楚了分量。
话说司马隆率大军压境,石峡湾所有能出的将领全都随林阡一起出阵迎战,沈钊一人留守后方,却是空前地令所有人都安心。黎明时分,更有辜听弦从西北前线归来,吟儿和孙思雨去迎接之时,沈钊也抽空一并去了。
“师娘,思雨,累你们担心了。”一夜而已,听弦令人欣慰地不再颓废,和沈钊照面时,虽然没有过多地交流,却也不像往常那般冷冷一瞥,而是相互点了点头,倒是还留着少许尴尬。
“这段时间,家将们可好?”第一句,他问的不是师娘昨晚什么情况,而是问思雨,他缺席的这段时间家将们如何。思雨回答说:“好。都跟在师父身边呢。”他闻言才如释重负。
一夜长大。
听弦,师父对你那样乐观,比谁都相信你会站起和改错,不是没有原因的,可能你也没发现,实则你一直都在进步,虽然很慢,细微难觉察——
以前你甚至连对辜家兵马责任感都没有,你现在却有这么深,难道不证明了从无到有?不正证明了,再艰难你也是在往高处走的?上次的兵败如山倒,师父他觉得发生了也好,祸兮福之所伏,好歹又是个让你成长的契机,不然以为长大了还是没长大,只不过这次,正巧比那些年更难,上坡更陡峭,情势更险恶。
好在,终于挺过去了。改错和认错,同样都是性情养成,同样都是态度端正,改错还比认错更加彻底。现在听弦的言行,很明显是已经改错,认不认都不要紧了。
吟儿回忆先前林阡对自己说,“‘不是我的错我不认’这性格,未必就一定是坏的,其实我哪想看见听弦这特色的消失?我也怕他被磨平了都是我的错。然而,只是怕他做人太较真、不懂妥协会否吃亏。”又说:“因为不肯认错这种斗争而彻底被打倒,反而丧失了改错的基本能力这太讽刺。”——吟儿想,现在这样,挺好的。我俩的期望,都达到了。
吟儿百感交集,转身暗示沈钊去备酒赔罪,想看着这两个少年正面握手言和。沈钊立即照办。
众人一齐往军营里走,听弦才问起吟儿昨夜发生的点点滴滴,吟儿也问了他祁连山众人的态度,看他恢复往日气度,那时候的思雨无疑是最兴高采烈的人。
“听弦,有句话,我早想对你说。”吟儿低声对听弦规劝。
“什么?”听弦一怔。
“为何一定要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你再优秀也会有人对你不屑一顾,你再不堪也会有人把你视若生命。活出自己不就好了。”吟儿笑。
“活出自己……”
“师父说了,将领都必须以能力来服众,但不一定个个都是德才兼备的类型,尖锐的那些他很喜欢,那些是每个人不同的特色。”吟儿微笑,肯定他也是将领,但是是个特别的将领。
“嗯。”他听见了这番肯定,脸上划过一丝笑。
“师父最怕的只是你折了志向。”吟儿正色说,“人生来是自由的,但无时无刻不在枷锁之中。人生百年,风风雨雨,师父最希望听弦能够从一而终,无视那些捣乱的曲折的坎坷的故事。”
听弦点头,那是抗金,师父已经开导过你,辜听弦。
那你坚守的那些、骄傲尊严荣耀原则,貌似其余三条都不是那么重要,
只剩下原则,不用改,日后的日子,还是要坚守。
但就算要坚守原则,那也应该承认,一半的错。
终于有点释然了是吗?
你就欠石峡湾一半,然而欠榆中,欠陇山全部,确实还没认错,一定要当沈钊他们是空气?
建功立业之后,忽然这些劝解就听得进去了,甚至用不着吟儿明说,这些听弦都能自我暗示。
为什么觉得,心里有点空空落落的。
除了沈钊就在眼前你很快就可以补救之外,
是不是还有句对不起,没有说?是对谁?对师父吧。
恨不得说,却从没有正面说过对不起,曾经,最多敷衍过我知道我不对,但最近就连敷衍都没有……
正自反省,忽听不远处喧哗,循声一看,原该备酒赔罪的沈钊和帮他一起的妙真,此刻正与两个不速之客在互殴,“来得好快。”吟儿看见,来人是孙寄啸和蓝扬,他们比林阡想得还要快,即使和辜听弦言和了、也不能坐等片刻、急不可耐地尾随着辜听弦一起潜入了盟军军营。“好一个抗金联盟,居然囚禁了主公还欺瞒着我们!”
吟儿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为什么他们不能等消息?非得要暗中潜入?预设立场,他们本该和盟军是朋友啊。除非,预设立场不是,他们不信任盟军!
所以,还没等到盟军去通知祁连山,他们自己就来了,还第一刻得知了洪瀚抒的处境,这样的时间差造出了此情此景的误会。
“寄啸,听我说,盟军已然派信使前去,正要去告知你们洪山主的事!可能恰好错过了!”孙思雨急道。
“告知我们什么?告知我们你们把主公他锁起来关在地狱里吗?!”孙寄啸气急败坏,剑法步步紧逼。
沈钊雁翎刀却也是刀法阳刚毫不示弱,即便孙寄啸咄咄逼人丝毫不肯败退:“不锁住他,教他杀了我们主母吗?你可知昨夜发生了何事?!”
听弦看负了伤的妙真不敌蓝扬,当即上去帮她,同一师门同一招式的承换,妙真感激看了他一眼,只是一个眼神,却是恩怨尽泯,虽是战场,妙真调皮一笑,轻声一带而过:“多谢师兄。”听弦因妙真刚刚的笑,感觉妙真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辜听弦!你的人格担保,盟军会即刻通知和协助送还呢?!何以变成了囚禁!?”孙寄啸不依不饶。
“应允你时,我也不知洪山主原是这副状态。”听弦如实回答,却难免理亏,孙寄啸呸了一声,“亏得我那么信任你!”
看听弦理亏,沈钊即刻帮腔:“信任?真信任会潜进来私探?!真信任会有此刻这误会?!”
“若我不是这样潜入,你会给我看见大哥的窘境?若给你们通知我们的时间,你们自然就有间隙来准备、欺骗!”孙寄啸青城剑雄姿似虎。
“竟带着这样的心态揣度我们,明明先前都结盟了,竟还留一手!”沈钊之雁翎刀血气如豹。
“结盟建立在大哥安好的基础上!大哥不安,结个鬼盟!”孙寄啸言辞犀利。
“正是你大哥先行背盟!”沈钊也能言会道。他俩的争执其实已形成悖论。
“笑话!我大哥心里想背盟吗?!”孙寄啸气不打一处来。
“谁都不想,但他既然背盟,主公这里就不能宽恕!”沈钊说,他显然也得到了林阡的指令,洪瀚抒一定不放。前次洪瀚抒道了歉林阡也原谅了,可是今次再犯,林阡决不饶恕。一直以来,也都如此。
孙寄啸得知是林阡的本意,瞬间没有再说话,只是一时间剑法更激。沈钊很快便落入下风,正愁无法应对,好在听弦虽然久不动武也能制衡了蓝扬,是以费了点力气来帮他弥补破绽。
然而还是低估了蓝扬,这刚一抽身,就露了个破绽给蓝扬,只怪听弦战力只达平素五成,沈钊眼疾手快,一刀砍过去顶上了缺,这刀剑合璧没人安排,搭配得真是天然也巧妙。
“你们……你们明明知道,我大哥那是阴阳锁害的!”孙寄啸怒斥之时,适逢吟儿阴阳锁发作,瞬间手腕收紧知觉全无的她,若非小玭在侧,几乎不能站稳。
“阴阳锁是罪魁祸首不错,然而阴阳锁还在他身上——所以不能否认,阴阳锁就是他,他就是阴阳锁!”听弦即使对他理亏,也要开口应答。
听弦虽然不像沈钊那么会说,在局中总共就说了这么几句,但是他的举动告诉孙寄啸,他支持林阡,他和沈钊再怎么不和,也是自家兄弟同仇敌忾。www.xiumb.com
吟儿忽然觉得,刚刚的刻意备酒赔罪真是多余,现在这样,沈钊和听弦背后交托,已然极尽战友之情,体力难支,却笑叹一声,虽然盟军近日连败,地盘锐减,却觉得众人心靠更近。
“盟主,蓝扬别无问罪之意,潜入也是心急所致,确实有欠考虑,还请盟军谅解——我们只有一个要求,放了我主公,不要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此番交战,比听弦更寡言的蓝扬,终于在无法闯关之时对吟儿直接要求。
“蓝将军。”吟儿一直就在等他开口,等他先说然后再稳住他,“我们囚禁他,是为了要救治他,不是要伤害他。”
“即便你想救治他,你也不该锁他成这样!你当他什么?猎物吗!?凤箫吟,你明知道他是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孙寄啸按捺不住,“那样的地方,我半刻不愿他呆!”
后来才知道,孙寄啸私探的时候,适逢瀚抒状态最差,也真是无巧不成书了,瀚抒那会儿正像一头可怜的小兽般尝试着把镣铐咬断,看到他时还把喝的解药一股脑地吐了出来,脏乱差的境地因为无人敢靠近也无人收拾。
“你别激动,听我一言,眼下正不巧是金军打来,等林阡回来会救治他和我。便忍了这几个时辰的苦,如此才能两全其美……”吟儿解释,心口却隐隐麻痹。
“林阡的鬼话吧,他要能救治,早就救治了,何必到今天?”孙寄啸冷笑一声。
吟儿心中一震,是啊,林阡真有方法吗?本来可能也只是个权宜之计,凭他林阡的一言九鼎才能震慑住祁连山,换别人哪怕是她凤箫吟来说,都会是这个效果,孙寄啸蓝扬都不信服。
“至少我们没有杀他,正是在等林阡回来!”吟儿连忙陈辞。
“哼,是因为杀不了他,不敢靠近他吧!若不是金军打来,林阡早杀了他!现在等林阡回来,是等他处死我大哥罢了!只因不杀了他,他就会杀了你!!”孙寄啸怒目而视,只是他话音刚落,忽而和吟儿都是一僵,顿时全场肃静,鸦雀无声。
其实孙寄啸蓝扬并不用寻问和证实,就能料想到此时此地的这一幕吧,从洪瀚抒昨晚降临盟军要杀吟儿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林阡会囚禁洪瀚抒,注定了祁连山和盟军要决裂……孙寄啸和蓝扬,之所以不曾发难但却比想象中更快地私下潜入,除了关心则乱,更多还是因为——心虚和理屈!这一点,林阡适才计算也不是完全正确。
站在祁连山的角度,毕竟错是洪瀚抒先犯的,洪瀚抒被囚禁的消息传出,无论真实与否他们其实都不可能直接发难。而且他们基本都能预料瀚抒被关,他们怕盟军伤害他,怕盟军对祁连山兴师问罪,他们内心不安也站不稳脚,所以才必须尽快潜入、与其说是寻问和证实瀚抒处境,不如说是来验证林阡的态度和心意,祈祷瀚抒有因为阴阳锁而被通融的可能性,如果是林阡本意、不能通融,则希冀能抓住盟军什么错漏,才能以此为理由逼盟军放过洪瀚抒。他们的来意,和盟军预计的有出入……
现在他们要求放人,除了抓住把柄口口声声盟军关押洪瀚抒残忍之外,还有一点就是——适逢金军犯境,他们是抓紧了这机会来威胁放人!
明知理屈,缓得一缓,孙寄啸还是重拾傲气,转头对蓝扬说,“六哥,正是要趁林阡和司马隆正在血拼,和他们要人,大哥才有机会放出来!”果不其然!威胁放人!说到底,金军想利用他们,他们也想利用金军,不矛盾。
“给你们一炷香时间考虑,再不放人,祁连山立即压境!”蓝扬亦是斩钉截铁。
“呵,原以为祁连山和苏慕梓不一样,原来也是公私不分的小人,在场谁都听到了,‘要趁林阡和司马隆正在血拼’。”妙真鄙夷一笑,蓝扬和孙寄啸面色忽然灰白。
这也是不久前刚刚戳中了辜听弦的,人生的信念,他们明明是一样的。
什么都可以改变和磨灭,唯独不能折了的是志向。
孙寄啸和辜听弦的交锋忽然停在一半,因为两个人都想起了那天晚上在篝火旁交心,少年心事当拿云。
但孙寄啸明确表示过,或许有一天,还是会追随洪瀚抒而忽略一切。
“难道真能看着大哥他孤立无援?至少我孙金鹏做不到!”孙寄啸笑了,笑着说起祁连山给他的名字。
“蓝扬今生都对大哥愚忠,也不差这一次了。”蓝扬也几乎没有半刻思索,“这些天来,该积德的已经帮他积德。”
他二人一样,最后也只能背叛良心,能把亏欠降到最低就行,是的,该积德的已经帮他积德。
这些天来,祁连山确实一如既往一直都在为盟军扫清外围金兵,然而如今再度面临决裂,蓝孙都毫不犹豫站在洪瀚抒这一边:“我既知林阡不图祁连山,也知盟军矢志抗金,但是,对不住,大哥一定要还!”那些甘心撕毁的承诺,只因对那个人从一而终的追随。
可是盟军,一样信奉着一个核心之人的唯独一句,“无论如何,洪瀚抒一定要关。”
吟儿到现在才知道,林阡走的时候,可能想到了凭她口才再好也安抚不了祁连山,何况有些人心上的意外林阡适才过于仓促并不能完全能算好。所以林阡在看她微笑承诺一定能安抚祁连山的时候没有正面回应,反而和所有人都强调了这样一句。
回想起来,那面色的决然,说明林阡走之前,就知道杜绝不了这后患,林阡既然决定关洪瀚抒,就做好了现在这一刻这最坏的打算,和祁连山决裂。
却还是必须这么做,不能留后路。因为洪瀚抒只要放出来,吟儿就必死无疑。
打成死结。
虽然和祁连山决裂之后会遇到许许多多的问题,比如金军不再投鼠忌器,比如苏军可能趁势偷袭,比如祁连山本身会重创盟军。在盟军危如累卵的今时今日。
阡已不是第一次为了吟儿宁可敌对全世界。
那一刻,吟儿虽感动于林阡的爱,却更感激另一群人,
像金军苏军祁连山这些问题,其实半夜前就有可能爆发了,但是有这群人的存在,愣是拖到了这一刻才发生。
是不是意味着,有这群人的存在,即使发生了也可以渡过去。
当孙寄啸说完,对不住,大哥一定要还时。
第一个回答的人,是从前排场比谁都大、此番降临静悄悄的魔门圣女,她不知是何时来的,听了多少,面无表情却无比震慑:“从我开始,为王战斗。”
“好,无需一炷香,现在就决断。你若起兵,我们奉陪!”妙真亦淡然一笑,从容不迫。”
“说的是,主公没说放,死都不能放!即便祁连山苏慕梓一起拖后腿,又如何?说起来,不是一向如此吗?!”沈钊意气风发,引领着这里的众志成城。
辜听弦不像他们那么激昂,他真没有想过,帮师父是这么近前的事,不是赫品章,而是孙寄啸,不止一次,但态度也是一样的坚决——“对不住。”
多讽刺,日前林阡代他向祁连山赔罪时曾说,“我若取胜,他日祁连山有难,辜听弦鼎力相助。”可辜听弦接下来还是避不开要和孙寄啸打,和这些他还亏欠的人打。
还是讽刺,日前吟儿答应孙寄啸说辜听弦会比以往更气派地出现,竟出现在这个场合,气派地对峙。
说好的,“我们也许还会是敌人。”
同样说好的,他俩共同丢失的榆中,或许再也追不回来。
“好,咱们走!”孙寄啸眼中噙泪,铿锵说罢,与蓝扬头也不回。这一去之后,辜听弦势必要第一个去西北前线,即使他才刚回来。
“辜将军!”沈钊看辜听弦风尘仆仆又要上马,敬意油然而生,备好的酒不再是为了释怀,而只是为了饯行,不进帐了,就在路上干!“且饮了沈钊敬你的这杯酒,大冬天的,喝了干仗,酣畅!”
“好酒!多带几坛,众将士一起喝了去干仗!”辜听弦一饮而尽,带着沈钊给他的兵,前所未有地这么自发地想要捍卫石峡湾。这一次,就不再是临时上阵了。
吟儿目送着听弦离去、刚缓和少许的军营又剑拔弩张,心里回味着沈钊、妙真、慧如等人没有明言但眼神交流过的一份份承诺。
有时候我很心疼林阡那孩子,觉得他承担了太多的矛盾,
可是有时候我会对自己说,没关系,他有这些麾下。
所以即使偶尔我会希望时间回到若干年前的某一点,让他不用再背负太多,
但是很快会打消这种念头,因为那样他会错过更多。
不过,这些麾下和他,都是我要保护的人,如果我能够止战的话……
“小玭。”无人之时,她将身上的惜音剑交给小玭,“随着辜将军一起去西北,阵前要求单独见孙寄啸,说是我的命令,要将这把剑交给他。”
“主母,为何适才不说?”
她沉默许久,没有正面回答:“他见到了,自然就懂。”
但其实,她对自己的想法能否被孙寄啸完全理解并不自信。无论如何,祁连山一方,已于今晨明确表示,要与抗金联盟为敌。
“正是要趁林阡和司马隆正在血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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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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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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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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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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