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驰越近,气流变紧,厮杀声却渐渐止停——战斗才开始便要结束,双方之悬殊可想而知。为防变故林阡几乎是一气奔向了那里,中途根本没想过会是谁人正在交锋、洪瀚抒是否其中之一,只恐迟片刻都会错过和吟儿的相遇。
当路旁的景物风电般掠向脑后,血腥气亦以相同的速度扑面而袭,纷洒浓烈,杀伤至此,教林阡心里隐约已经判定:随着一副副身躯应声倒地,又不知多少高手成了洪瀚抒钩下亡魂!
恰在这时,听得轰一声巨响——打到极限,戾气爆满,不再是一个个地对付,而是不耐烦的最后一击、是胡乱的快刀斩乱麻,是以一破万舍我其谁的镇魂绝杀!一时间肢体破碎声、濒死惨叫声尽被淹没、忽略不计,仿佛天地间只留下这一声巨响反复震荡,撕心裂肺,振聋发聩。
这声消弭,陡然之间,万籁俱寂——
紧接着,便是死一般的悄然,幽冷,惊悚……
林阡突逢此变、前所未有焦虑,他早就告诫自己,必须在战斗结束前抵达,然而竟追不上洪瀚抒杀戮的节奏?!下一步,可确定还是往这个方向去?
正自惊疑,见几步之外,有一人拖着半边身体、血淋淋地往这里挪,那人的脸上,如见阎罗的土色,如沐烈火的黑色,不必说话,直接令林阡肯定他是遇见了谁。
“是洪山主?”林阡勒马跃下扶起他急问,还希冀能将这唯一的活口救回,为他运功吊命,手上鲜血尽染。
“杀……杀人了……”那人见到他时回光返照露出一丝喜色,然则话未达意眼珠子就已不转了。xiumb.com
林阡放下那人,牵马继续前行,不过几步,赫然驻足,心惊胆寒——终于不必犹疑方向,却是犹疑着近前景象:树枝,树干,路边石阶,山间小屋,这一路过去,全是血水铺洒和尸体堆叠,中间还蒸腾散发着未冷的血气……
林阡见惯了战争后尸横遍野的场面,却都没看过这种、每一个尸体都四分五裂、内脏外露、惨不忍睹的情境,是的,无一例外、他们全是!凶手与他们,究竟是要怎样彻骨的恨意?!
仔细察看了片刻,已死的他们,身上有来自彼此的刃伤,说明他们互殴,不属同一派别。然而致命伤来自同一个凶手,都是被强厚无匹的内力直接震裂。
好在尸群中没有吟儿,那便没有被洪瀚抒害死,林阡才得到安慰,一颗心大起大落,然而就在那时脚绊到一个相对熟悉的残躯,翻过她来看她是谁,不禁再次意料之外——那不是祁连九客中的黄衣女黄蜻蜓吗?!视线稍移,只看几步之外,橙衣女子伏尸于地,也是早无生命迹象,翻过身看,她是死不瞑目满脸惊恐。
若言旁人都是洪瀚抒所杀还说得过去,洪瀚抒,怎会把和他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给杀了?!这不可能!
林阡难以置信,唯恐洪瀚抒真的已经丧心病狂,然而环视四周根本没有这个疑犯的存在,死无对证……尚未回神,却就听见复有人声,正待去看来者是谁,便被那一群来者看到他一人站在血海之内——他,林阡,也是多少人宣扬过的,敬畏的,走火入魔时滥杀无辜的魔!
何况那时他还被人撞个正着,染血的手里握着成菊的尸首……
只听得一声暴喝“林阡你拿命来!”那不知状况、脾气无限大的孙寄啸,眼见这近前惨景怒发冲冠,恨不得带着轮椅飞起一般,猛然抽出川东反剑、满目喷火径直往还没来得及明白的林阡打。
实在是难以预料,竟在此地蒙上一层不白之冤,所幸林阡已不是云雾山上只懂慌乱的少年,刀未出鞘侧身避过孙寄啸三剑的同时,他理智地开口试图为自己证明:“孙将军有所误会,我也是适才才到……”
“你莫名出现在我军辖境,残杀我军兵将,合情合理,人证物证都在,还有什么好狡辩!还有什么好说的!”孙寄啸红着眼不依不挠,青城剑法杀招迭起。
是的,的确他不该出现在这里,若不是被红樱一激他根本不会来,但是他来了部署好了万事俱备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来的目的是吟儿可她还是擦肩而过!想到这里,饶是林阡也急火攻心——
“他们都是被你们大哥所杀。再在这里与我纠缠,洪瀚抒都不知去了哪里!”毕竟对手也是当世名剑,林阡继续刀不出鞘实乃妄想,与之打到第十回合,渐渐有所吃力,也就妄下断言。
“金鹏,别打了,找到大哥要紧啊……”陆静知孙寄啸根本不是林阡对手,她倒未必相信林阡的猜测,但心底确实更担心洪瀚抒,见成菊黄蜻蜓皆已生还无望,一边劝停一边禁不住哽咽起来。
“不,大哥……大哥他也一定是被这恶魔杀了!”孙寄啸脑中一片空白,只知继续蛮干硬拼,眼含热泪,声音颤抖,二十回合开外,林阡终于被迫出刀,只因孙寄啸反剑纯熟,于变幻中追魂夺命,林阡岂能怠慢,长刀挥斥,势道雄浑。
很快所有人就都看出了强弱:即便孙寄啸拼上性命,都绝对落于下风,久矣剑尖都不曾碰触过林阡,衣却被饮恨刀锋擦过多次……也难怪了,辜听弦就已经能和孙寄啸平手更何况他师父?
“林阡素来觊觎我军驻地,必是私下潜入窥看,却被山主他们撞见!”“他杀了山主和两位将军,与我们不共戴天!”“为山主报仇!”见林阡以强欺弱、孙寄啸苦战不下,祁连诸将一拥而上,素日的义气将他们拧在一起,当下刀枪剑戟齐朝林阡砍打,斗志高涨:山主都死了我们还怕什么死?一定要杀了凶手偿命!于是尸体们死得多惨烈,他们的斗志就多激昂,没有一个不敢打,没有一个肯妥协。
林阡心念一动,知盟军竟莫名与祁连山结仇!思及自己诸多顾虑竟被这等意外打破,人算不如天算,自是可笑也可悲至极。从前他以一敌万并不是没遇过,难的是这种场合哪能真的滥杀无辜?可是面对一帮哀兵,他只守不攻绝不能赢。
持饮恨刀在几重兵阵中周旋片刻,纵使林阡身上亦难免负伤,孙寄啸等人始终紧咬不放,唯一一个理智如陆静如今也魂不守舍。
鏖战多时,不得解脱,不是孙寄啸不可理喻,是因林阡私下犯境确实理亏、而且唯一的理是“洪瀚抒杀黄蜻蜓成菊”孙寄啸没法接受。
“我来是为了救吟儿,总不至于连吟儿都杀了!”
林阡道出实话,希冀晓之以理,这等无物以相之境,唯有他还能平复心情、保持冷静。
“弄不好就是因她死了,才激起你这癫狂杀戮!”孙寄啸这句话,却生生击中林阡的心,会不会是因为黄蜻蜓成菊害死了吟儿,才使瀚抒那般疯魔不惜杀了她俩偿命,然后,带着吟儿的尸体不知奔逃到了哪里去?!不容走神,斜路一把长矛猛刺,林阡迅疾闪让,反手一刀劈斩,那人惨叫一声,骤然瘫倒在地。这一刀因是无意力有七成,林阡惊醒之际,那人已奄奄一息。
尽管林阡不曾出全力,饮恨刀那般杀伤,祁连将士哪能无损?这下激起公愤,罪行从假到真,随着围攻越来越猛、林阡看似竟真的出不去了,不仅找到瀚抒吟儿无望、又被这帮人顽强拖在这里……
彼时为谋脱身、别无他法,唯能擒贼先擒王、走出去再从长计议。是以林阡当机立断,选孙寄啸为唯一对手并不遗余力:虚晃一刀、真气假意贯彻左路、调开孙寄啸大半守势,陡然劲力全数转向、直趋孙寄啸面门、电光火石间避实击虚!
刀光急闪,风声飒然,孙寄啸虽然一瞬意识到了被骗也及时封拦,苦于明知林阡想做什么却仍不敌,时间太短即使竭尽全力也无法挽回——他真没想到,这样强猛的攻势居然是虚的,而且说撤就撤说转向就转向……孙寄啸内力总量本来就不如林阡,更何况这么短时间内林阡能游刃其十成而孙寄啸只能收放己五成……
一旦硬拼,刀剑猛撞,孙寄啸虎口发麻剑差点就脱腕而去,只觉那发自林阡的压力铺天盖地翻滚而来,自己接上了招反而比没接上还惨,下一刻孙寄啸就面色发黑直接喘不过气。
林阡出手沉稳,劲力浑厚,长刀一横,已紧贴孙寄啸脖颈,对他是手到擒来,“若凤箫吟真的死了,我会和你们在这里废话、不连着你们一起索命!?”劫持他时,严词厉色,“都给我让开!”
祁连山诸将见孙寄啸危殆,才被迫找回了些许理智,似也意识到了林阡先前的隐忍,不自觉退出一条道来,林阡行处,无人再拦。
“别管我,快,快给几位将军报仇!”那孙寄啸连人带椅都被林阡控牢,偏还那般强硬,挣扎中已被刀锋割伤,那些将士见势不妙,正欲再拥前动手,便在那时,半空跃下一位黑衣蒙面高手,手中暖玉箫一掠,百十透骨针倾盆如雨,将欲追者全数斥开数步,而缓得一缓,林阡已劫持孙寄啸突围,黑衣高手立即携紫龙驹断后。
来者正是楚风雪无误,事发前林阡曾令当地的海上升明月切勿现身,不想她见僵持已久竟是主动加入战局,虽然违令,倒也及时,林阡尚不解她为何失了平素冷静,她便已立即开口对他说道:“主公,陈铸齐良臣犯境!”
林阡骤然一怔,意识到这是个假消息!
一则是提醒这里的祁连山军兵,再纠缠,薛焕和黄鹤去也会犯你们的境,这一点如果孙寄啸还未必在意的话,那么二则,很关键的一点,她是在告诫他们,搞不好这件事是金人嫁祸、伺机牟利!
楚风雪之所以有这个把握,正因陈铸为报副将之仇恨意激烈,虽然在分工上陈铸理应取林阡而非洪瀚抒,但其先前已着多人潜入祁连山辖境、或就在不远之地潜伏待命——楚风雪便属于后者,和她的上司率军在附近候战,同时也便利了她与此地海上升明月的交流……
孙寄啸等人不会不清楚,昨日他们刚捉住过几个金军死士,那些还全在洪瀚抒面前刚烈自尽;加上黄鹤去陈铸对洪瀚抒激将成功使金军从中牟利这个前科在,祁连九客应该全都了解,金军是一个不容小觑的潜在对手。孙寄啸激愤是因不信洪瀚抒杀人,但若是有金军嫁祸这个因素,未必还这么脑热,毕竟他有杀父之仇骨子里憎恨金人。
林阡难免对楚风雪投去赞赏的目光,急智如她,冒险如她,洞悉如她,不愧是他的落远空:“多谢。”又行十数步远,将孙寄啸点穴留下,与楚风雪一同离境。
“对不起主公,最近情报多有不及,竟是,赋闲了。”她向来寡言,与他策马急行,匆匆述说抱歉。金营细作阴霾未散,近来陈铸都是战前下令,多数重要情报,楚风雪根本来不及传,故此形同虚设。
“如陈铸般精明,你只需自我保护,便是最大的对得起。”林阡说,陈铸根本发现不了他们,所以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治标不治本。事实上楚风雪已经做得极好,近来虽然陈铸设防,她依然能见缝插针,总有一天必会突破防线。
他对她和所有的海上升明月一样,一切小心为上便是,她本也不是急功近利之人。
“这是自然。”她浅笑,“曾经在短刀谷的时候,一两年都没法下手,也等得起。”
“下次勿再亲身犯险。”致谢之后他正色说,这次海上升明月虽然被他调集、他也知道她就在不远,但并不希望她会出现,即使女扮男装,每暴露一次都有一次险。何况这次明明是为了他的私事,若是搭上一个海上升明月的主帅,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不忍主公犯险……”她不再辩解,言简意赅,“是,主公。”
便这时,身后忽而又传追兵,实是意料之中事,试想那孙寄啸犹豫片刻,对林阡杀气虽少些,却显然不肯放过这一半可能,加上还不曾把林阡私闯之事归罪,回头又再度见到那些死法恐怖的战友……种种原因,又率百余勇士追前,振臂一呼,后续恐还要有千军万马、开到这石硅和洪瀚抒的交界。
是的林阡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他见到自己的战友们死状那么惨,也必定丧失理智、绝不容最可疑的犯人脱逃,拼尽全力要把他抓回来,死也不会放弃!但林阡此刻,已距离他们相当远了。
“放箭!”孙寄啸情急一声令下,倏然于林阡背后万箭齐发,祁连山若想留住林阡,只能用金军对付洪瀚抒的方法。
箭如雨下,千钧一发,林阡当即回身抽刀反劈,左右连斩七八招式,竟蕴常人七八十招,远见争如操纵一束束弧光乱舞,所行处漫天雕翎无不分崩离析。这一刻,林阡没偷出吟儿,饮恨刀倒是偷来了惜音剑的意思,出神入化似已融为一体。
然而他一人面对千军万马显然还是占据劣势,唉,真想不到他林阡竟也有今日,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说,含冤莫白且逃得如此狼狈……林阡心中暗暗自嘲也自责。
“主公莫忧,情报应已传达。”海上升明月虽未插手,却一定将林阡犯险之事传报,所以楚风雪先前就说,必定早有兵马在此地接应,渐行渐近,果不其然,石硅等人高头大马提刀携枪一字排开,旷野上以逸待劳守候了林阡多时。然而林阡忧的不是无接应,正是有!心下一狠,这一战实乃天意,根本躲不了了!
当是时楚风雪见他接近驻地已自动隐匿,前来接应的宋将除了高呼“盟王,你先过去,我们来拦”的流星锤石硅以外,还有个应该是今日刚到陇陕的柳闻因,“林阡哥哥!”
一众宋将及时到达林阡身边,石硅锤甩,闻因枪挑,加之盟军举盾相护或射箭回报,祁连山兵将全然被阻隔在这边境以外。盟军玄衣黑甲,远望自成城墙,高不可攀,攻不可破。
换往常,祁连兵将知是硬仗未必久留,然而此役毕竟报仇心切,哪会一受挫就打道回府?他们战力彪悍本就不输盟军,是以硬起头皮,冲杀一往无前,急攻势若疯虎。
只不过,盟军这支兵马亦非等闲,以石硅为代表的十三翼,早就经过了山东之战的千锤百炼,高手堂都不惧还惧孙寄啸?敌人冲得越猛,他们守得越坚。
半个时辰,不分胜负,甚至连强弱都不分,祁连军损了多少矛,盟军也穿了多少盾,人仰马翻,乱如潮水,杀声如雷,烟尘弥漫。
鏖战至这日午后,传报薛焕也拔寨西进,明言“助洪山主讨伐林阡”,真假难辨,却大大地助长了孙寄啸大军气焰。
林阡知洪瀚抒不在、薛焕一定会以盟军为主敌所以所言非虚,只要再僵持几个时辰,不仅薛焕会和孙寄啸合攻石硅,掎角之势的辜听弦也必会遭到齐良臣陈铸犯境,金军趁乱双线而下,先和孙寄啸合力拔除林阡,再对付一个孙寄啸绰绰有余。胶着了几个月的陇陕局势,眼看就要因为洪瀚抒的失踪而突然打破、金军将会风卷残云般荡平匪寇。
可叹楚风雪对孙寄啸敲的警钟,林阡听懂了全部,孙寄啸却不曾接受,也罢,眼见为实,林阡杀洪瀚抒的可能更大,金兵嫁祸则莫须有了。至于怕不怕金军犯境……?大哥都被人给杀了!地盘还有那么要紧?!受到刺激热血沸腾的孙寄啸,可以失了理智,却不可咽这口气!
“盟王,需否与祁连山继续晓之以理、求他们和解休兵?”石硅随林阡一同冲锋陷阵,问。
“若能有讲理之人,也不会有今日之战。”林阡摇头,深知不巧,那比较讲理的蓝扬偏偏没有留守、而去了叶碾城白碌战场震慑曹苏。
“林阡哥哥,此地旷野,于祁连山、金军都更为有利,何不先行退守城寨之内,共拒这两路劲敌?”柳闻因问。
“是啊,城寨布防牢固,易守难攻……”石硅附议,因这一战如此之大,他们也是始料未及,仓促间发起在了边界,盟军到此的人马并不够多,目前唯能设阵款待,但是绝非良久之计。
“不,不能退。”林阡硬起心肠,斩钉截铁,一改先前对祁连山的战略,“战!你等务必将祁连山大军、尽数从此处驱回!”
没打的时候当然以和为贵,既然开打了,先退者势屈,哪里还能不战!
“这时候不能退,一退就必乱。石硅,要抱着一颗决心,若从这里的阵地退半步,身后城寨被破的可能便会多七成。”林阡解答石硅的不解,石硅点头,与他奋力杀退又几百军兵之后,祁连山终因半日未克而鸣金收兵;林阡也下令暂时偃旗息鼓,因宋军阵法表面虽还完好,实际也被冲出了不少破绽,行将要垮。
总体而言,祁连山攻势凶猛,盟军顽抗吃力,竟似前者更强。
“告诉辜听弦,他答应给我守半日——从齐良臣挑衅起开始算。”林阡暂离前线、对传信者说这句话,是为帮石硅全力打这一战时,辜听弦能令他没有后顾之忧,他也知这是他有史以来对辜听弦下的最艰难的一道命令,辜听弦光靠独立不够,更需出色。
“盟王,薛焕看来就快到了,那我们……”这时石硅上前询问,面中带着忧虑,此情此境前所未见,真教盟军倍感压力,多人脸上挂着阴郁。
却听林阡笑了起来,答非所问:“洪瀚抒不在场,祁连山勇猛虽存,战力绝不如盟军。”
“盟王?”石硅一愣,不知他为何这么轻松,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适才你我也都领教过,虽然看似祁连山占主动我军被压着打,实则他们进攻多而折损大、更疲累,我军虽防守被冲出破绽伤亡也不少,却还尚有余力。”
“是,战是还能战,却如何……对付他两路大军?”石硅问,“孙寄啸眼看着就是挑现在休整,等薛焕这盟友来与他合兵。”
“说的是,所以我军‘尚有’的‘余力’,便必须在薛焕来之前,转守为攻,全数出击,强行将祁连山大军压退。”林阡笑,“一旦败战,祁连军必定混乱,那心高气傲的孙寄啸,战胜时愿意与薛焕合兵,若败了,会真心接受旁人帮他雪耻?”
“所以只要尽快打败祁连山,他们和薛焕就不是合作。”石硅悟道。
“来得有早有晚,本就不是合作。”林阡淡定一笑,破敌贵在对敌知心。孙寄啸高傲,林阡的第一步,就是变“盟友”为“援军”。
“原来如此,难怪林阡哥哥不惧,我军要对付的本就不是两路大军!”闻因面露喜色。
“既然盟王是这样想,那为何还允许孙寄啸挑现在休兵……”石硅知刻不容缓,不能再休战了,绝不容孙寄啸薛焕合兵,“那就不再等了,我这就去叫阵!”
“用适才没上阵的那三百人打头。”林阡提醒。
“……好!”石硅顿然领悟。原来那才是真正的“余力”主体。
“这石敢当,性子怎也急了起来。”林阡笑而欣赏地看着他背影,其实正要对他发号施令。
为什么纵容孙寄啸挑现在休兵?因为林阡也是挑现在。顺了孙寄啸的意让他麻痹,以为盟军也一样疲累,不会突然之间又叫阵……这一刻祁连山兵马还正在休整,石硅竟这么快就又率军挑战,他们始料不及,他们没法不应、却必然应变不力,如此林阡胜算是最大。
他一早就藏住了三百精锐,一个上午的艰难,换来这片刻之间的轻易,值得。
闻因边帮林阡处理伤口,边领会道:“原来如此,所以金军和祁连山两路一分为二,我等先倾力退一路立威,再尽力迎战下一路。”
“两个都是‘倾力’。不仅这一路要赢,薛焕那一路,也一定不能败。”他摇头。
“可是……”闻因一愣。
“我已从寨中又拨数千精兵,备战接下来的薛焕。”他低声对她讲。
“那么本营……?”闻因一震,难以置信如此铤而走险。
“闻因。我恨极了这陇陕的三足鼎立,也不想再受祁连山任何钳制。”他意味深长地说,用兵即用险,这是天意给他的危机,这同时也是天赐的一次良机。天赐的,教金军知道“即便与祁连山结盟也打不赢林阡”这个道理的良机!
所以必须以这一战击败所有对手立威!黄鹤去历来用兵谨慎,不会忖度到林阡本营空虚,加之城寨坚固易守难攻,黄鹤去不会放弃与孙寄啸合兵攻打这种极好的正面打击机会而绕道去林阡后方攻坚。
“这,似是有些险了。”闻因轻声道,这不符合林阡一贯的作风。
“此腹背受敌之危境,本已不该按惯常打法。”林阡说,“若此时不果断决策,日后之险,必大于今日之险。”
只有在这一刻,林阡哥哥才毫不犹豫吧。闻因想。
那一刻闻因虽然知道林阡营救吟儿失败,心内的伤感却少了不少。她相信,那一天不会久的。
善用兵者,先胜而后求战。
未时前后,正自等盟友前来的孙寄啸,遭到石硅率军突然起衅,仓猝调遣,手忙脚乱。虽他也通晓兵法、不曾有过多的轻敌大意,无奈祁连山军兵真就比盟军疲累得多——跑步的可以一直跑不停下,最怕忽然停下来喘口气,还没喘完被逼着再跑。
孙寄啸苦于没能事先看出林阡的藏兵毒计,其用寻常兵马构建阵法,耗了祁连山的劲旅一早上,却预设下一支精锐在午后冲锋,一个时辰不到便破了他们的构阵。原因太简单,祁连山的强攻击力对的是盟军的强防守性,而盟军的强攻击力对的却是祁连山的弱防守性……
薛焕黄鹤去大军随即开赴,却无法与孙寄啸相约合击,只能面对盟友的折戟沉沙兵败如山。当祁连山与抗金联盟气势此消彼长,当事实与理想中相去太远,黄鹤去薛焕也就只能作为孙寄啸的援军,来一个无隙承接力挽狂澜了。
事实上纵然如此金军赢面仍然极大,他们本就并不必需祁连山的合兵,而且满心可以渔翁得利趁着抗金联盟刚经一场苦战……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当地盟军不似疲弱,人马比适才探报中多出四倍有余,他们个个战意凛冽,斗志昂扬,俨然是刚受调遣,从各处营寨征集而来,也是对上一战的无缝承接!
“竟敢这样打……”黄鹤去顿觉惊险,原来石硅辖境的兵马全被林阡放在这前线,本营近乎空虚!如果黄鹤去事先想到了这一点,林阡将失去立足之地岌岌可危!
然而林阡偏偏算准了黄鹤去他没想到,是啊黄鹤去甚至尚且以为林阡会白费心机去向孙寄啸求和解,哪想到刚来林阡已经狠狠收拾了孙寄啸?连这第一步都猜错了,岂会猜到第二步。
这里林阡也算了黄鹤去和孙寄啸同床异梦的私心,林阡留在前线和后方的兵马如果一样强,凭什么你孙寄啸在平野那么有利而我方要为攻坚损兵折将?
当然,此刻黄鹤去自然看出来了,再看不出来林阡本营空虚他黄鹤去枉称将才。可惜林阡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不想拉锯,速战速决。当宋军在此地全力以赴至少和金军势均力敌,黄鹤去别指望能分多少兵绕过去偷袭,分得多了祸害这里的战斗,分得少了去一个送死一个,只怪他贻误了先机,出现在林阡面前的时候便没这机会了,林阡敢给他看出来,就自信他看出来也没用。
陈力就列,即刻开战。金宋这不知第几千度交兵,无非是一场旗鼓相当的硬碰硬,兵来将往,风火飞扬,黄尘蔽天,战吼肃杀,厮杀到昏天暗地日月无光,黄鹤去薛焕虽不曾步孙寄啸后尘弃甲曳兵,却是不可能对林阡的地界图半寸进展,再打下去徒劳无功,最终不了了之、黯然回撤。
唯能寄希望于会宁县西齐良臣陈铸对辜听弦能趁机进犯,然而这日傍晚,撤军途中的黄鹤去,意外收到情报,尽管林阡不在军中,辜听弦郭子建仍然拼死顽抗,那边强弱稍有差距,也只不过失了两座营寨而已,林阡回去之后,必然可以挽回。
值得一提的是,辜听弦在面对齐良臣的时候分毫不怯,累积的经验更使他硬生生撑下了十数回合,后生可畏也。
“原以为今日可剿除林阡,未想另一个林阡也起来了。”黄鹤去放下战报,叹息一声。金军都以为这是扑灭林阡的最好机会,不战不知,林阡固有实力在此,同时敌三线也未尝不可。洪瀚抒之不在,是机会也是祸根。
另一战场,同样是林阡用险,最精彩却不在战,而在武。
辜听弦双刀拦击,齐良臣绝非无敌。秉承林阡教导的心静如水,他左右连环刀并驾齐驱攻防兼备,铁拳虽猛,尽量使之落空,路数再多,见招拆招即可,灵活如他,锋锐如他,劈砍扎撩,动静分明,配上与生俱来的优秀骑术,小辈中锋芒谁及。有时候齐良臣这些老前辈也自嘲,武功再绝顶都是给这些后浪们写履历时用的。
之所以辜听弦还是惨败、鲜血淋漓地退下战场,是因为过程中受到真气干扰,实在摸不着头绪拿真气没办法,但林阡也一直以来都拿真气没办法——这下子辜听弦可真是扬眉吐气了。虽然林阡回去后这小子浑身酸痛卧床不起了一天一夜,身上既有拳伤也有真气侵入的内伤,大大小小三十多处,但神志清醒得很,林阡来看他时,虽然面色苍白,好歹得意洋洋,毕竟立了头功。
“听弦,这三十多处伤,都是为我而受。”林阡和思雨闻因一并来看他,感谢感慨,溢于言表,这场平生最冒险的战役,若非有辜听弦岂能完胜。从此后盟军仍是金军首敌,金军却未必还能寄望和盟友合击,洪瀚抒如一道闪电,劈过来就是三分陇陕,一消失恢复林阡欺金。
“师父,没想到竟是我救了你……我可在等你,恢复状态啊。”辜听弦笑着说,思雨一愕,已看出这小子的居功自傲,他可自以为林阡不敌金军非常需要他呢,还不知师父那一战也是大胜,正要开口训斥,林阡示意她不说,又开始惯着辜听弦了。闻因忍着没笑。
“盟主那事……你不是不该去,是去得太迟了。”听弦又说,哪壶不开提哪壶,林阡表情一凝,缓缓点了点头。
为不妨碍辜听弦休息,他们很快便退了出来。
“实在没想到一语成谶,竟真的成了‘背了祁连山的黑锅’。”孙思雨想到林阡临行前辜听弦的劝说,林阡这一回来不仅两手空空还带来祁连山的仇恨,思及吟儿下落不明,思雨更是徒增伤感。
“说到底,这件事还没有完,会不会促成祁连山与金军下一次合作?”闻因问。
“不会。祁连山,只怕要一盘散沙。”林阡摇头,清楚洪瀚抒的失踪会令祁连山空前凝聚不错,但短暂的愤怒和勇气消耗过后,会从巅峰陡转直下,特别是被这种大败加速,过不久就会土崩瓦解。
“可是,洪瀚抒这‘失踪’,到底是暂时还是永久……到底是怎么回事?”闻因问,其实谁都很想问。
事发以来,盟军对洪瀚抒的“失踪”见解繁多,最多的猜测便是洪瀚抒假意失踪、挑起与林阡的战端,一旦占理,正义之师立即以此为由将抗金联盟吞并,孙寄啸只是帮洪瀚抒出面罢了。盟军有怀疑红樱串通洪瀚抒激林阡犯错的,战后就将红樱绑缚送来,扬言此女心怀不轨,造成盟军此次这么大的危机。
“洪瀚抒不是假失踪,否则他才是占尽先机,怎会打出这种窝囊仗。”林阡一言就将红樱澄清解救,洪瀚抒要真是假失踪早就作为幕后黑手坐收渔利了,何况洪瀚抒定然不耻这种方法他不需要通过这种手段,更还搭上黄蜻蜓成菊性命。
纵然如此,林阡也回答不出此刻闻因所问的,洪瀚抒这失踪到底是暂时还是永久:“祁连山唯一的指望,就是能有个处理大局的人,及时回来。”他相信瀚抒失踪是真,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对岸的蓝扬不会坐视不理。
“还好金军不会趁乱去吞祁连山。”闻因说。林阡用这场大战示强,对祁连山证明他一贯的隐忍其实并不好惹,而这一点根本无需对金军证明金军谁都清楚得很,去掉洪瀚抒那个乱来的,陇陕最强的当然是林阡,“有林阡哥哥在,金军没有时间精力分去吞一个忽然变弱的祁连山,而只要进入了后洪瀚抒时代,祁连山只会成为咱们盟军的囊中之物。这一战,竟有着分水岭的意义。”闻因笑。
出得辜听弦营房后,沿途一直在听闻因述说与这一战相关的内容,差点忘了她还是今日才到陇陕的,于是林阡打断了她的话题,笑说,“柳将军,想不到竟用一场大战,为你接风洗尘了。”
“我就喜欢。”闻因笑语盈盈,“原是和慧如一同动身来的,结果那丫头偏不知去了哪里。”
“哦?慧如也来了?”
“嗯,天骄恢复得很好,川黔也一概无事……天骄曾托我问主公,胶着了这么久,真的无需往陇陕继续增兵?我今天见了此战,也知道不必了。”闻因说。
“完颜永琏还没有动静,不能再抽调川黔的兵马了。”他说时无意攥紧拳,若不是洪瀚抒搅局,陇陕早已在他之手,哪会到今天都不胜。当初山东金宋混战,地盘也只是彼此间隔,如今陇陕掺了这位,势力是各种割据、地盘相互包裹了起来。
更还拜他所赐,损兵折将更多……
林阡带闻因走到军帐,是因受郭子建所托,把一样物件送给闻因,他还未开口,闻因眼睛一亮已经看见了灯下的那件兵器:“那是……”
忽然沉默,有些哽咽,她也耳闻了耿直之死。
“那孩子,七八岁便学会爱慕女子了,然而十七八岁都不开口。连临终的遗言,都是给主公守住,给主公守住,喊了九声才止……”林阡眼中湿润,“我一直怀疑郭师兄的话,他的遗物里除了武器、兵书就是武器、兵书,没有一样是和女子有关,直到有天在这战刀上发现了你的名字,才知道,原是我无情了。”
她接过这战刀时泣不成声,想他这些年或恪尽职守或驰骋沙场,根本无暇如寻常少年谈情说爱,唯能在每个夜晚看着这锋刃上凄冷的闻因二字,回忆他们短暂的曾一起长大的幼年童年,然后又继续从征、冲锋陷阵、将感情默默收在心底的某一个角落……
主公真是无情的,至少他守关山时她偏去了首阳山,他在陇陕两年多她却一直在山东,纵是这样,他去山东送信之时,因为主公的一句命令,半刻都不曾滞留过。那个时候,林阡如果听一句吟儿的劝诫,都是好的,哪怕只是让他远远地看她一眼……从生到死,虽是说袍泽,只来得及擦肩。可怜这乱世儿女,多少都如花飘零。
“吟儿,你却偏偏,跟了这无情之人。”他知道辜听弦那句话带着怪责,说得没错,他要是早去一天,都不至于错过。
救吟儿不得,洪瀚抒失踪,祁连山盟军交兵;虽然化险为夷,仇恨还未勾销,未来悬于一线……
此刻林阡即便大捷、对战势也有把握、对感情却是怅然若失。
他前所未有地恐惧,天地之大,人海茫茫,他该去哪里找吟儿,她身边,还有个随时疯魔的洪瀚抒。
如果要找,有何余力找?若他亲自去找,若他离开陇陕千里,又要置盟军于何地?
“吟儿,吟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又在哪里……”酗酒而不醉,倚帘对残月,望灯火清荧。
不可彰显的脆弱,无以复加的忧愁。(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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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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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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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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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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