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停后,一蓑落絮,满川好景致。
马蹄印、足迹、车轮痕,新的,旧的,漫山遍野,胡乱重叠。
半空中像被火熏过,悠悠发黑,片刻又有小雪。
一大清早,吟儿就穿着林阡特制的雪地屐,在屋前来回慢慢走,平衡、轻松且舒适,偶尔停下脚步,闲看雪花六出。
也是一大清早,院子里人物就络绎不绝,进进出出全是来找林阡,就像多年前在黔西的寒冬腊月,一样……
柳五津因负伤之故回到冯张庄休整,与他同时抵达的还有刘二祖、吴越的信使,他们都是来向林阡禀报横岭摩天岭最新战况的,后者情报似还紧急。
前些日子,泰山境内那一场场的乱战迭起,令红袄寨看见了山东胜利的曙光:当柳五津国安用成功在东面将金军堵截,刘二祖郝定于西面亦能对金军出口封死,北面吴越石珪赢了凌大杰尹若儒得到摩天岭,南则有徐辕林阡一同坐镇指挥,眼看完全实现了合围之态,金军被圈在中心束手无策、岌岌可危只能等最后一击……谁想腊月十八当日,金军却多了个岳离,金宋双方,再度陷入僵局,短期前景难测……敌军实力需重新衡量,因此最近几日的战事,林阡极为看重,随时予以调控。
腊月十九到廿二期间,刘二祖、国安用、吴越诸军都还一如既往保持着胜绩,岳离的到来似乎昙花一现,金军内部更传出斗狠事件……然而,今晨其余一切如常,却教林阡惊异获知,摩天岭吴越战败——
果不其然岳离有战略眼光,竟能够用徒禅勇邵鸿渊搭档,极速从摩天岭杀出生存之道,林阡着实也意想不到!徒禅勇邵鸿渊,昨夜才出手,却短短一夜就将吴越石珪击败,成功夺回摩天岭据地……万幸吴越石珪皆骁勇,虽说失守,战力仍足,不至于无望反击。然而,打破僵局的竟是金军,而且竟选择徒禅勇邵鸿渊联手、从宋军最强的吴越突破还这么快就得胜了……此战种种,都令人意外之至。
说是意外,却非意外,盟军能逆势下不屈、绝境中反弹,金军为什么不可以?何况岳离是受完颜永琏调遣到场的,金军士气不可能不鼓舞,决心亦定然空前坚硬……
“吴当家居然输了。”不止吴越的信使耷拉着脑袋这样讲,听到战报的第一刻谁都是难以置信。谁都不信吴越会败给徒禅勇,换句话讲,这就是吴越失败的原因之一。吴越从来就不是轻敌之人,可徒禅勇是著名的败战将军。
原因之二,就在金军内部的所谓“不和”……徒禅勇邵鸿渊确实可能有宿怨,但凭岳离对他们的掌握,指不定就能水火相容,起到相反效果。所以,斗狠事件的传出,显然也是金军刻意,为的就是让己方掉以轻心。即使主将不轻敌,普通士兵也肯定中招了。
说到底,吴越输给徒禅勇等人,实质是林阡输给了岳离他们。
“胜败乃兵家常事。输掉的,赢回来便是。”林阡虽也震撼,却一笑置之,告诉所有人。
一上午,林阡都在对吴越的人指点、如何让金军在摩天岭能立足却站不稳,言下之意,接下来摩天岭周边,势必将战伐四起你争我抢不得安宁。信使走了以后、暂时没人打扰,吟儿回到屋里,看林阡眉锁着,问了几句为何忧虑。林阡说,他不忧徒禅勇岳离黄掴等人,虑的是岳离麾下的兵马。“岳离只是带着一些近身的人来到了泰安而已,他手里握着的重兵却并未真到,理当会在近日驰赴……那些兵马,才是真正关键。”
吟儿明白,目前泰山境内,盟军对金军四面封锁,即使摩天岭被杀开一条血路了,摩天岭以北一直到大崮山都还有李思温的兵马继续堵着,也就是说,始终围的是“水泄不通”,稍有点头脑的人都想得到,岳离今次对黄掴救急,不可能如金军宣扬的那样带了成千上万的兵——在这种完全封闭的情况下,大军不可能从地底下冒出来。所以,岳离如林阡分析的一样,只是带了几个人先行罢了,他的大军还没真的到——但也快了,应当会假道北面济南府,后几天只怕就要由大崮山向泰山进发,意在破围而入……
这种大势下,摩天岭之失当然不容懈怠,林阡命吴越石珪“务必”和李思温合力把黄掴往南杀;后几天,岳离大军一旦南下,林阡也必然要亲赴大崮山战他,不会允许他进包围圈半步;而与此同时,泰山境内的一众盟军,还应继续保持战斗力和高度警惕。wWW.ΧìǔΜЬ.CǒΜ
“黄掴别指望凭借增援走出去,想出去,就从我眼皮底下,他自己走出去。”林阡说时,如斯魄力,眉间忧虑却未消除。
其实吟儿更懂,林阡之所以忧虑终究是因为没来得及,来不及抢在完颜永琏入局之前就终结此战……无论黄掴的冯张庄之役是功是过,终是给林阡的势如破竹挡了一下,作用看似不大,实质难以估量。岳离,相当于完颜永琏的一只手了。
林阡当然不是惧怕完颜永琏,须知现在盟军还完全在上风——一切只因,那是吟儿的至亲之人,能避开正面交锋就避开。世事就是这么巧,当他和胡水灵的亲情站在悬崖边缘,吟儿和完颜永琏的亦是越靠越近亟待撞毁……
虽说前线确实紧张,冯张庄这里的民众们,由于远离战场,倒是一副自在景象,黄发垂髫,怡然舒适。
午后此刻,林阡与祝孟尝、徐辕、杨宋贤等人议完事,似是正要从内屋走出来,吟儿便也离开门口座位,重回屋前看雪,不知不觉间,雪已经停了。
雪地上真是热闹,孩子们还没吃完饭就开始耍。柳五津那老头子最积极,一早就加入了吟儿眼前的那些大孩子小孩子,俨然就一老孩子,为老不尊与柳闻因、杨妙真那帮丫头一起堆雪人。
不过,堆着堆着问题就出来了,原是柳闻因向来女扮男装,鱼张二那几个妹妹慕名久矣,先前大崮山之战与她一面之缘,现下却看她与杨妙真更投缘,于是一个个争着献殷勤,不一刻端茶递水擦汗的都聚上前,愣是把柳五津撂在一边傻呆呆看着自己女儿被一群女人围着……完了,柳五津大吼一声:“你们这群女孩子,别骚扰我们家闻因!”叫喊声震天动地,把不知情的都吓呆、知情的怔了一怔随即就大笑或窃笑起来。
柳马贼虽然玩世不恭,可是对一件事情非常在意,那就是闻因的终身大事啊!
吟儿边笑,边看到眼睛恢复了不少的杨鞍拄杖路过,忽而想起杨妙真的终身大事,当即上前几步,给路成那小子走后门说亲,她一向牵线搭桥惯了,乐得自在,杨鞍听说路成喜欢妙真,自是初次得知,好奇不已,连连追问,吟儿巴不得说。于是相聊甚欢。
刚说完话抬头,恰看林阡、祝孟尝等人在院中走,吟儿看林阡一边跟他们说话,一边手却在石台上秘密滚雪,奇道:“咦,胜南,你在干什么?”
“啊!”宋贤大叫一声,退开一步:“他要杀人了!”
祝孟尝徐辕都被他这一惊一乍吓住,徐辕发现之后一笑:“哪里,主公才不会砸我,是吧?”
“谁说?”林阡爽声大笑,蓄谋已久的一次谋杀,顷刻,一块大雪球在手中成型,砸得天骄徐辕满身是雪。
“胆敢伤害天骄?看我替天行道!”杨鞍虽然还在恢复,倒是看得真切,立刻帮徐辕报仇雪恨,从身边团起雪球直砸林阡。
原还愕然站在原地、没想到他们主公会如此顽皮的祝孟尝等将,看杨鞍、宋贤帮天骄打抱不平,于是陆续加入战团……林家军和红袄寨的兄弟们绷紧了这么久,着实能放松了心境玩一次。
他们越玩就越痛快,然而林阡比较倒霉,活该,自作孽不可活——和红袄寨的兄弟关系不同,素日林家军敬他惯了,惧他严厉的大有人在,怎敢对主公有所不敬,但现在战团一团糟,谁看得见谁呢?何况法不责众!于是乎……砸开了。(祝孟尝窃喜:砸主公真爽——唉,之所以砸主公这么爽,可不是平日里太怕他了吗!)
茵子见他们齐对着林阡砸,气道:“哎呀,怎么可以这样,只对着坏叔叔一个人砸,不公平!”
“你个小姑娘,知道些什么!连你也说、他是坏人!”祝孟尝嘿嘿笑。
“才不是!祝大叔见到漂亮姐姐就调戏,才是坏人呢!”茵子给他扮鬼脸。
“呀……”祝孟尝脸都绿了。这些天来,祝孟尝一直负责冯张庄驻防,虽然他私底下粗鄙、公事上还是尽职尽力的,他可不想主公再像在广安那般当众揪他耳朵,听得这话,赶紧偷偷瞄主公,所幸主公没骂。(祝孟尝心虚是有原因的:居然有人说冯张庄之役是我暴露行踪的,唉,好在主公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看着林阡和颜悦色,祝孟尝立刻心花怒放。
“小茵子,坏叔叔被这么多人砸是因为他先动的手,来,跟咱们一起灭了他。”杨宋贤采用亲和战略。
“嗯……”茵子思考了半刻,摇头,“他先动手,可没砸我。他现在一个人,我要帮他的。”
“唉?”杨宋贤听她说的句句有理,摸了摸后脑勺。
“不罗嗦了,连她一起砸!”徐辕笑了起来。
“看看看看,还是茵子最义气!”林阡众矢之的乱砸一气,茵子自找的立场连连受罪。最后林阡告饶说不玩了不玩了,从里面退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快成了雪球。
“贪玩成这副模样!”吟儿笑着给他擦拭,那边徐辕他们还在继续雪仗。
“虽说需要时刻警惕,却不愿见他们太绷紧。适得其反。”林阡说。
吟儿点头,她以前从不会想,徐辕都会这样平易近人的,事实胜于雄辩,不止徐辕了,林家军和红袄寨全部都很合得来,这标志着林阡两段人生的两个兄弟团啊,吟儿明白为什么林阡会这么高兴,高兴得耳朵在动,他必然很高兴见到,这些人物的融合,以及他们的喜乐、轻松。
说起来这场山东之战,林家军真是红袄寨的恩人,早些时候的青州潍州之围,都是徐辕到场及时解开,沂蒙泗水各地,祝孟尝柳五津皆功不可没,杨致诚至今仍在临沂坐镇,而向清风更是牺牲于平邑,穆陵关之战与青潍二次危难,海逐浪一直跟随林阡身旁,冲锋陷阵一马当先……九月、十月,黄掴的铁桶包围被吴越撕开之际,是林家军随后拔除了新泰蒙阴等地金军营寨,长驱直入与之里应外合,才使得泰安的首场内战得以掀开战幔,迄今这些地带也全然由红袄寨大盛;十一月崮山之战,亦是林家军与红袄寨共患难、同脱险;腊月泰山之变,林家军与红袄寨一并深入毒烟;至于腊月中旬的乱战迭起,林家军与红袄寨已然融为一体……正因如此,金兵才越打越凝聚——是地盘越打越凝聚了。要知道,包围圈越小,被包围的人输得越惨啊。
纵观金军战术,几个月来,是一步步从内线外线变为各个阻击,宋军则可谓节节胜利势如破竹,最多不过被冯张庄之役挡了一下而已,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而正是这场冯张庄之役,邵鸿渊被包括吴越宋贤祝孟尝郝定在内的那么多强将打倒,是属于林阡不依循章法的勿失一先,那一战,也所幸有徐辕在箭杆峪吸引着黄掴的视线。盟军全体合作,堪称天衣无缝,全赖红袄寨林家军和衷共济。
今时今日,泰安几近全落林阡手中,山东全局都是红袄寨占优。黄掴虽在岳离帮助下勉强挤到了摩天岭,只怕也是苟延残喘的,因为林阡对吴越可不是白交代的,他一定会令黄掴“能立足却站不稳脚”,过几日摩天岭势必又会回到盟军手上,黄掴和岳离大军会合不了了、岳离就等着和林阡在包围圈最外侧的大崮山正面交锋却无功而返吧!吟儿骄傲想——不过,行百里路半九十,当然不能得意忘形、功亏一篑了。该玩的时候玩,该战的时候还是得战。
看着大家偷得浮生半日闲,阡吟心里都理解得很,有谁天生喜欢战乱,所有人,都宁可过这种自由自在的日子吧。可惜,战争,不会因为你不想打仗就不来。
就在这腊月廿三日,一干人等偷闲玩得正酣,陈旭、海逐浪的信使,来向林阡禀报济南府形势可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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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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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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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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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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