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们却并未就此闲置,起先,他们不赞成林阡孤身前往,都说担心主公一个人在敌人的地盘里会有闪失,林阡则说,好,既然担心我在敌人地盘里有闪失,那便帮我把敌人的地盘变作我们的。将士们尽皆会意,是啊,眼下确实是个夺回平邑的好时机,捞月教忽然兵变、柳峻南弦皆死,轩辕九烨根本来不及调控,反而是林阡先一步洞悉……将士们这才知晓此乃战机也,是以得令之后,即刻离开备战,兵贵神速!
不到卯时,抗金联盟便对平邑实施反攻,这一场令金兵无力抗拒的夜袭,当然是为上次败战牺牲的向清风杨致礼诸位报仇雪恨!因此,在柳湘谋害蓝至梁的同时,平邑战地亦烽烟再起……
此刻,林阡身陷迷宫已然久矣,只感觉这片构造虽不如柳月的复杂,却远比柳月的毒辣,至少柳月的那种还是给人留了机会的,适者能够生存。但这一种,明明是阵法、陷阱、机关、岔道与毒瘴的联用,凶险至极,不留余地。
若非有南弦临死给他的解药撑着,纵是林阡,也不可能熬过一个多时辰。然而,南弦只怕也没想到,她一手栽培的蓝玉泓,会不听劝告将毒乱用。这一刻,毒气几乎已弥漫了整片山谷,到处是厚重白烟,咫尺外不辨途径。
没有火,浸染着树木的全是毒。
“吟儿……”林阡置身于这一大片一望无垠的死亡境地,虽不停止向前寻路却连他也步履蹒跚,怕只怕吟儿再强悍都难逃此劫,因而越往浓烟深处走便越是提心吊胆,却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能看见下一刻吟儿就从白蒙蒙的彼端走出来。
终于,得见一个娇小身影,气喘连连从路的那头冲出,林阡乍一看以为那是吟儿大喜:“吟儿!”急忙上去看她,然而她方一抬头,林阡便大失所望,原只是蓝玉泓而已。是她,把吟儿捉进去的。xǐυmь.℃òm
“姐夫。”蓝玉泓眼中含泪,似是被这烟气呛得难受,或又是受了什么重大打击,但林阡心里哪还容得下她,黔西时期她陷害吟儿的前科就在那里,林阡知这回她抓吟儿准没有什么好事,一把揪起她衣领怒问:“吟儿呢,你把她绑到哪里去了!”
蓝玉泓一惊,忽而笑了起来:“她?你救不了她啦。”
“真是你在害她!”林阡恶狠狠地,立即与她论及旧事,“难道你忘了,在黔西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
“答应你的时候,云烟姑娘还在呢,姐姐也没嫁给杨宋贤,她是凤箫吟而不是完颜暮烟……早已经时过境迁。”蓝玉泓微笑说,句句都敲在林阡心上,“姐夫还不明白为什么玉泓要害她?眼看她一步步抢走姐夫,玉泓心里当然不忿……姐夫,其实……你不该低估女人的心理和手段……”
林阡冷笑:“我只是高估了你的善良,才愿意给你机会改过自新。谁料到,你连你姐姐的一半都及不上!”
“哈哈。”蓝玉泓干笑了两声,一字一顿地说,眼中写满不甘,“我真是不解,她到底有哪一点好,她和姐姐,年岁相当,模样和修养都远远弗如,为何姐夫要为她忽略姐姐……也不肯再顾别的女人哪怕一瞬。”
“不管发生什么,她都是我这一生的骄傲。”林阡噙泪忆吟儿,“十五岁技压群雄成为武林盟主,十六岁周游南宋见证江湖换代,十七岁号令须眉统帅南征北战,试问这天下间,还有哪个女子比得上她。”毫无夸张,那就是吟儿,他的凛冽雄心、只肯为之一个人融化的吟儿,为她一人,逆天之咒。
蓝玉泓尚在聆听、面带苦涩,林阡已不再废话捉起她:“她在哪里,给我带路!”
“你便是这么坚硬。其实你只需说,你不是那么爱她,我都可以给你带路。”蓝玉泓却不肯移动,他大怒,要用强,只是这轻轻一提,忽觉手上一大片血,只一松开,玉泓便坐倒在地上,原是肩膀上受了箭伤,想来,是拜迷宫所赐。
“自己布置的迷宫,自己也会中招?!”林阡不再怜悯她,她疼得眼前发黑,眼泪不自禁掉下来。
“你何时会布置迷宫?”林阡却忽觉不对劲,有些东西是靠天赋的,不是学学就一定有的。没错玉泓可能会布置迷宫,但不会布置得这么精绝,“难道是,蓝大侠?”当年饶凤关大破北斗七星阵,是蓝至梁向他献策的。难道是他?
“不,姐夫,不是爹。爹也只是,被算计了。”玉泓终是不想瞒他,“林子里有太多的机关陷阱,是娘布置的,娘她,有许多许多的秘密……洞庭湖柳月被杀、那年的饮恨刀丢失……唉,想不到你们一世追寻的路,全都是娘在计算爹造成……”
“蓝夫人?!”林阡又惊又疑,忽想到很早之前,柳五津就曾嘱咐过他,大理蓝家的人,表面一家人,内在却不善。果然,柳大哥看人一向准。
林阡当下给她止血疗伤,一边听她讲述,一边毫不耽搁拖着她往她来的方向去,玉泓面色冰冷,只自顾自地说:“……娘她,已经走火入魔了,可惜,她还是敌不过我。这寒毒,是我下的,我要把世上一切的不堪都毁在这里。”
“可是,吟儿她是无辜!”林阡痛心不已,玉泓缓过神来,从他脚步之快就可见他何等关心,叹了口气:“她是金国公主,姐夫不吃惊吗?”
“我早已知道,她是金国公主。”林阡脸上毫不吃惊,反而带着一丝怜惜,那种怜惜,从不曾给过玉泓。
“是啊,你们之间,有很多事,我都是不知道的。”玉泓一怔,笑,忧伤转头,“每次想给姐夫分忧,每次却都给姐夫添扰了。”
“唉,玉泓,我知道你的良心还是好的。你愿意帮我救她,是吗?”林阡问。
玉泓咬着唇不语,半晌,泪才掉下来:“是,姐夫高兴,我也高兴。”
林阡心内欣慰,既为吟儿有救,也为玉泓有救,然而就这一分心,冷不防踩中个机关,所幸躲得及时,只是腿有皮肉之伤。
“姐夫!?”玉泓大惊,急问他可有事。
“没关系,下面该怎么走?”他竟连裹伤都没时间,指着岔路问她。玉泓看着他受伤的左腿,心中一阵剧痛,她知道,越往那个方向走,类似的伤害可能更多,不仅吟儿救不回来,很可能他也会死。他一向是这样,为了心中所爱,可以连命都不顾,一如当年他对姐姐……玉泓艰难看了他一眼,好歹姐姐曾经拥有过,她,蓝玉泓,却始终不能成为他的这个人。
“玉泓?”他不懂,不懂她为何迟疑。
“啊……往这里走。”玉泓指路,指了假方向。她真不忍姐夫再受伤,所以,宁可辜负他的希望。
同行,虽是如点苍山江洋道一样,两个人结伴一起是为了救另一个女人,但玉泓,忽而又找到了那种幸福,无忧无虑的蓝家二小姐的幸福,人,如果永远都不长大,永远都没追求,那该多好啊。玉泓不自禁地揽紧了林阡,泪流:“很久,没跟姐夫一起走啦。”
“玉泓,勿再叫我姐夫了,你姐姐即将嫁给宋贤。”
“我……我知道……”玉泓苦笑,“可是,盟主她,也是我的姐姐啊。”她在蓝府的地窖里,就说过那个可能性的,她的表姐会否就是大名鼎鼎的林念昔,现在,应验了。唉唉唉,其实,无论暮烟是玉泽还是吟儿,玉泓都永远得叫林阡姐夫。
那遥远的蓝府地窖里,有一本云蓝的日记,两三封柳月的旧信,云蓝的日记是姐姐翻译给林阡听的,所以云蓝的观念主导了姐姐的择偶,姐姐于是通过“安全感”与“信任”确定了姐夫是真命天子,而柳月的信,是玉泓翻译,也许,从那一刻,就注定了玉泓是被柳月影响最大,“豪气冲天”的男子,“倾尽万世性命都无怨无悔”的男子,就是他了……
可惜,玉泓没有柳月和玉泽那么好运,也不像柳湘那么阴暗到骨子里,玉泓从小到大,都跟在姐姐的后面作威作福,因此决定爱上姐姐的男人时也只想做姐姐的陪衬,殊不知,姐夫这样的男子,喜欢的恰恰不是陪衬别人的女子。
其实姐夫和姐姐都不知道,柳月书信还有好几段,最后末尾还写了一句话,玉泓没开始读就被他俩转移去别的话题了,那句话是,“绝世的红颜,一生只殉一个帝王”,柳月此语决绝,应是对柳大人宣称,完颜永琏在她心中地位至高无上,是以宁可舍身殉他,也绝对不向任何人任何事投降。只有玉泓一人看见了这句话,那一刻,玉泓幼小的心灵曾经被强烈地撼动,她忽然有点懂柳月,虽然从来没见过面。于是那句话,跟随了玉泓大半生,尽管玉泓不懂,尽管那好像也更契合凤箫吟的人生,而非玉泓能走的路,尽管她,蓝玉泓,只是一个平凡的蓝家二小姐,做不得姐夫“一生的骄傲”……
终于,走到末路,林阡发现不对劲,隐隐觉出她在骗他,带着疑惑与失望看着她:“玉泓,你……骗我?!”
“嗯。”玉泓平静点头,释然。
“为什么!?”他失去了平素的冷静淡定,他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他眼中俱是找不到挚爱的痛楚,连他这样的人都会被她骗,难道不是因为关心则乱忘乎所以?林阡的言行举止,像极了散关之战他在营帐里的嘶吼。他双臂力气好大,强硬地捏着玉泓双肩,剧烈地摇动,就差,饮恨刀出鞘了。
“因为,玉泓不想姐夫受伤。”玉泓微笑,镇定自若。
“我不会有事,她到底在哪儿!”他又怒又气,既想哀求,又难掩忿恨。
“她到底在哪儿,天下只有爹、娘和我知道。爹娘,应该都已经被我毒死了,我,要是把自己也毒死,那就不会对姐夫说话了。”玉泓惨笑,“姐夫,只要不去救她,就会……平平安安的……”一边说,口角一边有白沫,脸色也渐渐变得青紫,林阡这才发现她已然服毒自尽,这一惊非同小可:“玉泓!?”话音未落,她身子已慢慢滑了下来,跌在他的身上,他慌忙抱住她,完全出乎意料。
他心里,只有吟儿生死,而一定不会在意她的。她这毒药,见血封喉,从发作之始,就已经堵住了喉咙喘不过气,窒息到说不出话的时候,就只有眼泪可以流。
心脏麻痹、血液凝固,什么毒药最烈,是感情,明明这颗心,很早已经麻痹,明明这血液,很早已经冷,明明这一生,很早就该停了,到现在,才终于不用那么苦,不用再忍住,死死地攥着林阡的衣襟,用尽气力说,虽然满面泪水,却笑靥如花:“玉泓,好喜欢……姐夫……玉泓,比姐姐……更喜欢!”
“玉泓!”林阡连运功驱毒的时间都没有,眼看着蓝玉泓就这样毒发身亡,一时之间哪还有对她的恨意留存,他想不到,玉泓会用她的命来制止他去犯险!
空中的云似柳絮般虚无,压得很低的黑云迅速移动着,微露出云层之后的光亮,但光亮过去,随之而来的是积得更厚的黑云,如硝烟一层层裹在空中,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行了多长,一声剧响,乌云飘散,雨丝骤然变小,天俨然大亮了,隔着一片山林,盟军收复平邑的欢呼已经清晰传来。
“对不起,玉泓。我一定要去救她。”他却不得不辜负玉泓的好意,将她尸身轻轻放在地上。他对吟儿,与她对他一样执著,宁死不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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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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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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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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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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