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要追溯回几天前说起了:当抗金联盟正在会宁府接应他们的主帅时,那个投降了金人的越派领袖王冕之、竟引着轩辕九烨的中都高手们一起,火速挺近并攻击了其西面据守的天池峡。本就在一县之内隔不了多远,加上王冕之又是那么的熟悉定西,于是,以他为首的宵小们为了功名利禄沦为金军的走狗,欺凌、屠杀起自己原先的弟兄甚至亲族来……人间惨剧,顷刻在苏氏郭氏军中发生。一时这个胶着的局面无人可助之,天池峡被身处岘坪的轩辕九烨吞没,要不了一天。
又或许,王冕之等人心里,并不把苏氏郭氏看做弟兄、亲族。拜越野所赐,拜苏氏郭氏自己所赐,他们终究不是一家人。苏郭这帮只懂得拖后腿的杂碎,怎敌得过勇谋兼备如轩辕九烨?
但这天吟儿陪林阡离开石峡湾,却是因为“天池峡和乱沟发生意外”,除了天池峡,还有乱沟——
原来,轩辕九烨吞没天池峡之际,苏氏郭氏的小众人马,还是通过地道一早便溜了出去,稍不留神,便被驻守在乱沟的盟军给逮住了,苏慕梓、苏慕岩、顾震尽在其中。
此时驻守乱沟的主将为越派刚刚归降盟军的石弘、于樵,他二人正待将战况呈报林阡,哪想到苏氏的漏网之鱼苏慕然,非但没有跟着郭氏一起继续逃跑,反而中途折返、趁夜带着她苏家的恶徒们一起,对乱沟驻地实行偷袭、纵火、杀人。好一个手段厉害有勇有胆的女人,铤而走险闯入寨中,真将她的兄弟和义父一同救出,却也因此背上了乱沟驻地的好几十条人命,包括石弘本人,也死在苏慕然手上……于樵与石弘一贯交情甚笃,指天誓日要帮兄弟报仇,连夜带兵追出十几里路,终将殿后的苏慕然拦下。
义愤填膺的越野山寨兵马,新仇旧恨要一起算,根本不可能饶得了她!苏慕然她又是怎么面对的?竟一如既往、淡然一笑,周旋片刻、为父兄争得了离开时间,终于放下武器、束手就擒,由始至终笑容未减。
一众兄弟,齐喊要把苏慕然凌迟处死、五马分尸,一个个都不是夸张,是真的如此恨她,若不是她,越野山寨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红颜祸水”,吟儿听到转述时心里一恸,他们都这样说,同样的红颜祸水,怎不见抗金联盟被林阡搞垮呢。
“苏姑娘她,其实是个可怜的人。”吟儿对林阡说。苏慕然是另一个吟儿,亲情和婚姻,苏慕然选择了前者。
很久很久以前,吟儿想让林阡收服苏氏之后,把苏慕然许配给海逐浪,如今看来,已然无望。陇陕军兵,最恨的都不是苏氏,而是魅惑了越野的苏慕然。
吟儿只说了一句话,后面一路都神伤沉默,只是,刚到乱沟驻地一下马,就看到营寨门口站着个熟悉到骨子里去的身影,不是海逐浪又是哪个!原来林阡已经让他来了,放下战事来了——再大的战事对海逐浪来讲,又怎比得过一个苏慕然姑娘。m.χIùmЬ.CǒM
“林兄弟,盟主!”海逐浪还是如旧日一般表情迎上,欢笑中,足以看得出勉强。
“盟主,怎又瘦了一圈!”海逐浪那么个粗心的人,都看出了吟儿先前病得不轻,“越野他们,实在不是东西!盟主这样的人,他们……怎忍心虐待!”
“早过去了!都过去八百年了!”吟儿听他提起的还是聚魂关事件甚至夏官营之前的往事,是真的已经恍如隔世。转身扶着盟王他老人家下马,这家伙,脚伤也还没完全好呢。
“林兄弟怎么也?”海逐浪见出端倪,小心搀扶,和吟儿一左一右,入寨。
“败给了好一群金人。”林阡微笑。
“若非我不中用,才不会……”吟儿带些自责。
海逐浪心中难过:林兄弟,盟主,逐浪只求你二人能一生平安。
正是逐浪面容中的一份纠结,使林阡这次无法顺着吟儿的意思放过苏慕然。如果逐浪是独孤清绝那种人,林阡可以像放蜮儿一样放了苏慕然,因独孤能驾驭蜮儿、带着她归隐山林、洗清她身上的罪孽。林阡却了解海逐浪,他驾驭不了苏慕然、甚至不忍触犯她丝毫。各人性情,强求不来。
何况苏慕然那种女子,愿意放下一切男耕女织去么,她与海逐浪,立场原则尽皆抵触,她此生最大的任务是为父兄报仇、杀林阡凤箫吟,海逐浪心里,却要看见林阡和凤箫吟一生平安,哪怕这份两个人的平安害尽天下人,甚至是他海逐浪自己……
营帐外人声鼎沸,杀气澎湃,群情愤慨。石弘等几十人的尸体都停在外面等待凶手的血去祭奠。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苏慕然都已经不得不杀。
“逐浪,去和苏姑娘说几句话。”林阡按在海逐浪肩上,轻轻拍了拍,不无悲悯。
吟儿听到这句,心知一切注定无法挽回,忍不住哭出声来。
识大体如海逐浪,心里早清楚苏慕然罪无可恕,林阡让他放下一切赶来并允许他与苏慕然话别,已经是私底下对他的照顾。点头起身,转头离开。
四面山峦尽染橘黄,春风吹面清寒夹霜,军营八方兵来将往。又是一天夕阳西下。七年了,他早习惯了这样的军旅生涯。此生路过的所有风景,都如他刚到短刀谷一样,山山水水,不战如死,战时沸热,战后萧索。怎不萧索,世间最壮观的场面都是尸骨。
荒芜寂寥的命运里,偏点缀进那一抹亮色,淡红衣角、飘动低摆,轻纱曼曼、惹人痴醉。川蜀时节,也曾细细画眉,依依挽手,陇陕地带,却是不再靠近、形同陌路……此时此刻,一切早都变了,变不去的是一丝魅惑迷离的笑,仍然绽放在她嘴角,告诉海逐浪,聪慧如她,早知道林阡会让他来。
会让他来见她最后一面,因为他们、情丝纠缠,七年之前便已开始,尘封再久都还炽烈!
仲家蛮的仙歌节,七个人去参加三对情侣,他挤进人群去引吭高歌,莫非笑他情(和谐)欲泛滥,吟儿也好拿他打趣……他们谁都不知道他在唱什么,心里面在想什么人。谁知道,他唱的是她教他的川陕民歌,想的独独一个就是她……
诸葛其谁的姻缘谶,很准么?至少对他……他永远都记得,诸葛仙翁劈头就骂“孽障”,你海逐浪的姻缘是被人硬生生拉过去的,那个女人强行霸占了你的心,却对你没有一点意!应言了,应言了,那时苏慕然确实已经被苏降雪献给了越野……他闻言垂头丧气,尚不及再细问,话题已经被兰山扯到了流年和船王的姻缘上。也罢,他不问了,姻缘该留给幸福的人去。于是,再无人关注他海逐浪的心理,他们谁都不知道他其实有故事,有过去……
怪他粗心,任谁都不能触碰的姻缘刀,向来大方却只有这一样东西绝不送人的姻缘刀,丢了,丢在黔西魔门的战场上;怪他迟钝,没听出苏慕然说“我就是喜欢海将军这种豁达的”是暗示,否则,当初怎么也该立即向苏降雪提亲、生米煮成熟饭了不给越野机会,那样一来,他就是苏降雪麾下实打实的第一猛将,也许川北之战就死在了林阡手上,也许不如现在幸运,却能让苏慕然比现在幸福;怪他从来都是大大咧咧的,不让别的任何人知道,当年“短刀谷有内事”罪魁祸首就是他,他海逐浪,是盟军中第一个面临官军义军抉择的将领,他站在那个命运分岔路的时候,同样把她苏慕然、推到了要亲族还是要情(和谐)爱的天平上。
“海将军。”嫣然笑,靥娇美,柳叶眉,翦水瞳。浓郁风情,无以招架。
光阴,风驰电骋般将他带回当年,那个毕生难忘的春天,被烦闷、抑郁填满了心情的他站在长坪道上、越溟河边,呆呆地看着路过的马车上,比花香还要馥郁的地方,那个美丽动人的女孩儿,十五六岁的样子,临去一眼盈盈一笑,眼若浅湾秋波流转。美不胜收。
美得后来无论何时何地,见到哪个能入眼的姑娘,第一个都会想到她,拿来跟她靠拢。看见那种淡红色的衣裳,穿在别的女子身上,都觉得不如她好看。遇到别人成双成对,怎会不希望自己身边有她,最讨厌见到祝孟尝那样恶俗地说,你们家的老婆,都没我老祝家的好看。
“值得吗?”往事随风而逝,海逐浪坐在她对面,我想你那三个字说不出口,到嘴边换做一句痛心的值得吗。值得吗,为了你的亲族,手上握了那么多条无辜的生命。
“海将军心里,也是盟王和盟主最重要。”她避开他的眼,微风拂过她鬓发,带不走她面中忧郁。
她起身为他斟酒,手却被他按住,她一怔,微笑求:“已经七年多、不曾与海将军对饮……今次一别,再无机会。”
“逐浪戒酒已经多年。”他温和看着她,言辞却像一把尖锐的刀,直插进她心口,痛彻。
“是……是报应。”她点头,含泪,坐下,强笑独饮这杯酒,“是我伤害了你的盟主、对不起你的盟王,现在,老天爷来惩罚我了。”拭干了泪,为他夹菜:“那海将军赏个脸给我,吃些菜吧。就当这些菜,都是我做的。就当这地方,是我们的家。就当这七年,都是一场梦……”
他无言,红袖添香、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共此一生,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幸福,这样的简单,当年近在咫尺,日后再无人知。
“海将军,我要走了。”她被越野的人带去营帐边,外面是兵将是无辜都已经迫不及待,恶有恶报,天经地义。她的死,将是越野山寨重回陇陕的起点。她的血,为过去终结、为将来奠基。
“满耳都是恶有恶报。可慕然……真幸福啊。”苏慕然转过头,愁眉深锁,凄然一笑,却无怨悔。海逐浪心被这笑容一抓,抢上一步冲散那群兵卒——怎可能让她受更多的苦!长叹一声掩月出鞘,左手揽住她腰的同时,右手一刀捅进她后心。精准无误,毅然决然。情不由衷,泪已汹涌。
淡红色衣裳,旖旎地开遍了腥热,鲜血,瞬间晕染在苏慕然唇边,微笑如初、眉目依旧:“海将军……前世未了的感情,会……带进下辈子里去……”
“会,会带进下辈子……”海逐浪将苏慕然贴在胸口,久久不愿松手。
苏慕然的躯体在海逐浪怀中渐渐冷却,笑容也如花枯萎一去不返。
早已有人闻讯到场,看着这满地鲜血瞠目结舌,却都因他是海逐浪而不能冒犯。林阡吟儿到场之际,苏慕然死去多时,口合眼闭,神情安详。
一失神已昼夜交换,天际飘起皑皑白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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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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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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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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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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