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虽然渊声被大金高手们合力拿下的那一年,肖逝和完颜永琏曾一先一后击败过他,却只是侥幸胜出仅仅半招或是二次挑战捡回去的一次赢面,论实力,其实还都在渊声之下,要知道,渊声的看家本领还不一定是剑,多年被迫避世,武功更加莫测,如若发癫,战力必然倍增——在那样的程度上还倍增,难以想象这武功要如何丧心病狂、骇人听闻……用他来杀林阡,是天助楚风流。
然则,阻碍如影随形——
那个沉溺胜负、迷狂疯癫的渊声,在他眼中,没有国界,没有善恶,没有价值观,甚至,没有人性。仅仅是只兽,失控起来无人可驯的兽,且是困兽,经过长久以来隔绝人世的禁闭,他的失控只可能变本加厉。试想一切恶毒的特质皆被凝聚,拥挤在区区一个躯壳中,一旦冲破,如何可怕。
且不说他不会那么轻易就帮他们。就算帮了,要怎么善后?一个不慎反受其害,得不偿失贻害无穷,为了林阡而放出这种魔鬼,何其冒险。
而,又该如何说服渊声帮他们?说简单,真简单,解铃还须系铃人,对渊声说,薛无情答应与你比武,即可。其实渊声一直都在等,等一个人能远远胜过他,而非以微弱的优势,曾经他认定了薛无情是。但薛,却无情地在他征途上留了片难以凭空构想的空白。他需要和薛无情交手,需要证明薛无情不是。
但,一旦楚风流答应,就不止是伤害了薛无情——更加是辱了薛无情,出卖了薛无情。
熟知薛无情和渊声是大仇,连靠近渊声都是罪,更那堪屈从了他。
“楚风流啊楚风流,便为了林阡一个,值得吗?”她自叹,她知道,受困于绝境不得已用之,如薛焕如陈铸如王爷肯定都能谅解,如轩辕九烨则一定支持,然而,又置主公薛无情于何地了。
想的同时,手足冰冷,忽然觉得被一只手握住,转过脸时,看见二十岁时候的大王爷,握住她的手翻覆大局:“战争逃不开取舍,有了牺牲,便去承负。怎么,我的风流,竟不敢了?”
“有你在,怎会不敢。”如鲠在喉,明知这是假的,这只是回忆,还没说出口,完颜君附的影子便散了。那时候天下还是他二人的天下,那时候的林阡,还在泰山脚下流落。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未曾想,烽火埃尘不断绝的黑山,并存着一叶扁舟轻帆卷。
山明水净,与世无争,只有四季交替、晨昏更换。
循着琴声往山内走,阳光射入瀑布消失无踪。
远离喧嚣,取其怀抱。风烟俱净。石斑驳,水清浅,亭台轩榭如泡影。
深潭浅波,纤鳞浮沉,孤松迎风,独鹤徘徊。
凭竹寄情,借风抒怀,无需舒啸,即可放浪形骸。
“君可知,高山流水外,是沧海横流。”靠得越近,越不知琴声在哪个方向,越是逞能要去辨,便越觉头晕目眩。楚风流临风轻叹,心知这抚琴人正是浣尘居士。
“那掠夺者之名,如雷贯耳,岂能不知。”浣尘抱琴而来,宛然仙翁。刚出现于十步之遥,顷刻就已到她身前,不愧是山水中隐居的高人,散发着淡淡的超脱之气。
“前辈,既知林阡已将我军迫上绝路,何以三番四次来请,都不肯放渊声去救?”楚风流见礼后,不解地问。
“即便去救,也是无补。以暴易暴,以战养战,最终同样生灵涂炭。”浣尘微笑,看向楚风流,“王妃应知道,渊声有夙愿未了,一直不肯被去尽心魔,动辄丧失理智,唯能以铁链锁于地牢,数十年不见天日。一旦放他去了战场,令他经逢杀戮血腥,不知会如何刺激,后果实不堪设想……”
“前辈有《净心咒》,即使不能去尽他心魔,总是可以震慑他一时。”楚风流说。
“有虽有之,不过每奏一回,也至多维持一个时辰,大多时候,他仍介于疯癫与痴傻之间,几十年反复不定。”
“一个时辰,足够。”楚风流慑服一笑。
“王妃,三思而行,量力而为。”浣尘劝阻,“如渊声那般颠倒疏狂,即使处于常态,也不可能受制于人。”
“前辈无需担心,我自有办法,让他暂时丢下心魔、心甘情愿为我们杀林阡。”楚风流道,“且由前辈带我去地牢见他。”
如何让他丢下心魔?还是那句简单不过的话,我替薛无情答应你的挑战——但你要以杀宋军作交换。
渊声显然会答应,因为他执着,因为执念根深蒂固,他不肯被浣尘净化,宁可浸淫于前尘往事。因为得不到的对手,永远是最好的。
在见到渊声之前,楚风流对他有过设想。
要借助一个人逃出窘境,怎可能不事先对他设想一个框架。
杀人如麻可以给人什么印象?也许可以像薛无情般慈祥,林阡般清隽,轩辕般柔和,也许又是黄鹤去那样可畏,柳峻那样狰狞,贺若松那样阴狠,也许比武曲更扭曲,比完颜力拔山更丑陋,比薛焕更阳刚。
结果,下了十八层地狱,百转千回到了最阴湿的角落、近十次才勉强磨擦出一丝火星的那一隅,隔着特制的铁牢笼,透过繁复的枷锁,却偏看见这样的一张脸,撇去粗犷硬朗的残留不谈,还充溢着某种凄凉,或应谓之悲壮,这样的脸,令人即刻联想到出现在漠北西风之中,背景是一望无垠,漫天黄沙。
这种哀而不伤的表情,令见多识广的楚风流都不免一怔,分明,分明这是个正常人,乌黑的发,明亮的眼,矍铄的神。此刻他半蜷囚笼的内侧,正直直往外瞪着她,精力十足,不似年过花甲。
其实楚风流能了解他为何这样,为何孤单与不屑之间,还漾着一丝狂妄。想他一则孤单于无人可胜,二则他的武学因犯众怒而不得通行于世,三则他却无怨无悔——一事能狂便少年,很荣幸,他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年少,即使他与世界为敌,泯灭了人性堕入魔道,却辩驳不了他一世葳蕤。
“渊声,这是上京会宁军的楚将军。”直等到浣尘开口,渊声才动了一动,一边倾斜起身,一边往这里靠过来。
明明他是囚犯,楚风流的跟随们,却都下意识地退后一大步,包括罗洌,包括叶不寐。
根本不可能从笼中逃脱的他,只握着栏杆,斜看了楚风流一眼,楚风流一怔,竟觉他非但不疯癫还很冷静,尤其那眼神,高屋建瓴,冷漠如冰……陡然,却看他眼神一变,电闪般出手,绕着栏杆折了个弯、准确无误抓向楚风流腰间……!Χiυmъ.cοΜ
楚风流大惊躲闪不及,一瞬便觉整个骨架都生疼,再片刻,才发现腰间轻了稍许,后背却重了太多。佩剑已失,大汗淋漓!
“像样的武器,便只这一件?!”渊声似笑未笑,似问非问。抛回这把剑的同时,鄙夷至极的语气。他眼中,楚风流这种武功,根本就算名不见经传。
再片刻,罗洌和叶不寐,都慌忙地把楚风流和她的剑分别往后带,他们不敢上前救,只敢这样往后拽。他们知道,渊声身上的锁链虽然束缚了他的行动,却被他视若无睹。
“这不是猴猿,是虎狼。”楚风流却未肯后移,注视着牢笼里的困兽,一边拾剑,一边从容笑。
“薛晏呢!我已等了三日,怎还不见他影踪!?”渊声扔回这一剑,却问出这样一个陌生的名,直教众后生晚辈都一愣不解,半刻后,却又恍然大悟。
眼前人,不记得已过去三十年,不记得他曾经满手血腥,不记得为了合力拿下他出动过大金上下所有高手,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薛晏、早已和他不共戴天,不知道薛晏改了名字叫薛无情……
众人有悲有憾也有怜悯,一时都冷了场不知如何作答,便这时,楚风流开口:“薛晏他已答应与你比武,此刻正在赶来的路上……奈何,被一支大军阻隔。”
“什么大军?能拦我比武!”渊声大喝,睚眦尽裂,血盆大口,恨不能将牢笼撕开、咬烂、踩散、瞪裂,那坚不可摧的牢笼,随即就被摧枯拉朽,与此同时,邻近有不少“绝杀”中成员,猝不及防全被他大喝声震得口吐鲜血、白沫、酸水、脏腑……严重者立竿见影,倒地暴毙!
难怪视若无睹,当听到了薛无情就在不远,渊声就会像这般灭尽障碍、不遗余力!饶是楚风流也大惊色变,若非叶不寐罗洌趁早将她往后拉,只怕她是第一个被碎掉五脏六腑的。
渊声挣断锁链不过是瞬时事,却教地牢一干人马都乱成一团,争先恐后就逃跑者千姿百态,呼喊者推挤者踩踏者络绎不绝参差不齐……见到外面这番情景,渊声更加亢奋躁狂,半个身子都已经出了牢笼,手刚搭在叶不寐肩上,老叶就被吓得热泪盈眶……
“叶不寐!”楚风流大惊,她一停,罗洌也停下脚步:“王妃,你先走,我救他!”
“不,王妃,你们先走。”虽然……叶不寐心里想的是,救命啊……
便这时,幸得一曲音律,从静谧袅袅升起,循声而看,是浣尘轻拢慢捻,信手抚来。原还要吃了叶不寐的渊声忽而一愣,心神稍定,面容里渐渐露出些安然,终于在琴声指引下,松开叶不寐的肩膀。叶不寐死里逃生栽在地上,不敢把衣服掀开来看伤,吃痛紧紧捂着肚子,就怕肠子跟血一起流出来。
不幸中的万幸,若非浣尘及时救局,怕只怕在场谁都难逃一劫。
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楚风流却收获颇丰,因看出代薛无情应战便一定能得到渊声襄助,她对林阡的胜算就立即多了一筹,她深知林阡武功再高,也断然比不过这个疯子。
更何况,定西此地的地形地貌,她自信早来一年的她比林阡更了解,是以立刻向浣尘请求:“除此之外,我还向前辈,借黑山天阵一用。”
当此时,几路金军一同去打越野山寨的消息也传遍了陇右,她和轩辕九烨,分别向浣尘、越野借了天时地利人和,使得林阡远救不得定西,近越不过黑山。
万事俱备,只欠士气。
连日来,单因宋军屡战屡胜,金军一度陷入萎靡,勉强找到落脚,根本一蹶不振。他们并不知道楚风流的胜算会这么大,甚至他们会不相信。
楚风流深知凝聚军心是重中之重,遂一旦回营,便教心腹对军中散播,“此番去寻陇右仙人,搬来天兵天将相助。”真正求神拜佛,表面大做文章,叶不寐罗洌见而不解其故,但看到麾下果然日渐踊跃,皆叹王妃抓心术高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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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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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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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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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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