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风向身后远望,整个世界里,似乎只有他和吟儿两个人。而吟儿,带着繁复的心情看群山巍峨,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
转头看越风,他好像怔住了。吟儿不由得也一怔,顺着他的眼神往前面看——堤的对岸,缓步过来两个身影,可是他们见到越风和凤箫吟两人的时候,也一样停在了另一侧。
这一边是吟儿和越风。而那一边,理所当然的是沈絮如和越野。
越风冷冷地笑:“真巧。”
吟儿心里一阵疼。
越野何尝不是?
越风装不在乎,脚步不停,继续往前。
眼看着要和越风擦身而过,越野忽然闭上眼,小声问:“这些年来,过得好吗?”
越风哼了一声,不予理会,头也不回。
越野转过身去,狠狠地把越风拉回头,随手就抽出刀来,他动作太快,岂止吟儿吃惊,连沈絮如也无法劝阻!
吟儿大喊一声:“不要!”越风没有躲闪,听见响亮的打击声,但这刀背抽打的不是越风,是越野自己!
越野眼中尽是泪光:“我这一刀是赎罪,爹娘去世的那一年,我已经十六岁,已经有了功名有了事业,为什么我不将弟弟留在身边,而让他远赴海外、遭人诬陷!我不配做一个哥哥!”吟儿不禁愣住了,她从越野的身上看见了做哥哥应该有的气概,胜南还很欠缺的气概!
越风被他震痛,心底的创伤开始滴血。
越野话音刚落,抡起刀来立刻给了越风一击,他打得很重,吟儿可以清楚看见越风脸上的痛苦,却听得越野大声道:“我这一刀是绝望,我想不到我的亲生弟弟,会变成一个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的罪人!我怎么对得起爹娘!”
凤箫吟看他说得动情,不免有些动容,回过头来扶住越风,忽然自己的手一颤,一丝冰凉的水迹从她手背划落,吟儿大惊,大惊之下还带着欣喜,抬头看越风,对,这是他的泪水啊,没错,是眼泪,是他越风痛恨的、十几年都从来没有落过、无论悲伤或者凄凉都没有寄托的、只要是人都应该有的眼泪,一个弟弟的眼泪……越风死死地瞪着越野,泪水不可抑制,眼神里却是浓郁的亲情:“我好希望……有一天能被自己的亲生哥哥打……”
他这句话出口,吟儿仿佛看见了那个任人欺负的小男孩,他在每天夜里,多希望自己身上的伤口是被自己亲人打的,而不是那一群趋炎附势的败类!原来他不流泪,是因为这些年来每时每刻都没有亲人的安抚,没有亲人的依靠,没有亲人的音讯,甚至,磨灭了亲人少得可怜的记忆……
越野在那一刹那也泪流,他摔下手里的刀,一把握住越风的手:“风儿……和我回去,哥哥会帮你……哥哥相信你……”
越风狠心地摇头:“不,我不回去,回去了还是一样……我不回去!”他尽力地缩回手来,可是缩不回来。
越野泣道:“风儿……让爹娘安心啊……”
凤箫吟的眼光和沈絮如相接,两人均微微一笑。
冬天,说过去,早就过去了……
也是这日的清晨,云烟坐在船上,闷得无聊,便求叶大妹子替她划船在近处绕上一圈,叶大妹子应允了,笨手笨脚地划了不远,就遇到海的另一边漂流而来的另一只船,云烟心头不由得一阵紧张。
两船交接的时候,才明白自己紧张的缘由,映入眼帘的人是沈延,他原本低头沉思着什么,恰在这当儿心灵感应一样转头看见云烟,虽然无法避免某些尴尬,云烟还是微微一笑,先打开话匣子问沈延:“沈大哥也来了苍梧?”
沈延点点头:“建康那边果然不出所料对胜南开始通缉。怎么样?你们过得还好吧?你身体可好?”
云烟笑而一一回答:“对了,你的小师妹盟主也在这里。”
沈延一愣:“吟儿?她和胜南在一起吗?”
云烟摇摇头:“她和越风在一起。”
“越风?歹徒越风?”沈延一怔。
沈延自是不知道,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歹徒的。
回到船中去,沈延略知了近期苍梧山的事情,然后想问什么,却欲言又止,云烟看出他关心父亲沈清,小声说:“你爹近来情况还不错……”
“他们全因我而败落,希望这件事会帮他们的声誉缓和缓和。”沈延叹了口气,“我想去山那边走走,如果胜南回来,你告诉他我来了……”
“你一个人吗?万一迷路了怎么办?”云烟急道,“他们说山上很危险。”
“没事,我有勇有谋。”沈延一笑,独自一人出帘而去。
天命难违的凑巧。
当沈延往那个方向去的时候,他同父异母的兄弟沈默,也正在密林里浑身是伤、步履蹒跚地往前走,沈延刚刚抵达那丛林后面,沈默已经开始说话,也就是说,如果沈延早来一步,也许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沈默的声音贯彻心扉:“完颜兄,越风两兄弟要回逐月山庄去。”
“你确定?”
“对,后山那边我看见他们和好,他们过一两天就会启程。完颜兄,怎么办?”
“怎么办?你觉得我可以相信你吗?司马黛蓝要杀你,你爹冒着名誉扫地的危险把你救出来,你怎么可能还忠于我们大金?”
“完颜兄,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我要结束在宋国躲下去的生活,完颜兄你给我指一条明路啊!”
“好啊,我就指给你一条明路!”
沈延想不到这个“完颜兄”接下来竟然是要取沈默性命,他哪里清楚,他们金国死士对命视如尘埃,沈默再也没有价值的时候,也就再没有活着的价值!
沈默惨叫的声音划破长空,血色染红了苍梧山。
沈延来不及救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长惨死野间,却无能为力,痛楚袭上心头,和所有如烟似雾的往日情……
他不忍去看沈默的尸体,他扼住喉咙,不愿意哭。
那凶手在杀人之后骤即无影踪,沈延没有想去追,也没有力气去追——死者,是一个曾和他一起长大的亲人,也是洞庭沈家惟一一个他还想念过的兄弟——
沈默胸口的血汩汩地流出来,多像多年前他们嬉戏的时候,为了保护弟弟,沈默的头被石头砸伤,那时候,血就是这样,流淌到沈延的指缝里,可是那时候,沈默还笑着安慰沈延的泪……为什么……他却变成了金人的走狗……
沈延无力抱起他,想呼唤他,可是“哥”这个字眼好是陌生,一时之间竟然难以启齿,只能够无言地接受他温度的流逝……
正紧紧抱着沈默的尸身,忽然一阵脚步声传至耳中,沈延知道,一定又是金人来了……痛苦、愤恨逼迫沈延攥紧了拳,拼上了全力开始防备——m.xiumb.com
背后是凌厉的一阵风。
沈延满面泪水,一掌拼上去,手掌却立刻被刺麻木,他陡然看见那张熟悉又陌生许多年的脸,他万万想不到初至苍梧山就竟然逃不开这一次血拼!那不是金人,那是他的父亲,沈清!
沈清此刻瞪大了眼睛,满脸仇恨和愤怒:“你这无耻奸细,敢杀我儿!”
尾随而至的沈千寻一把抱住沈默:“二哥!二哥!”
沈延冷冷地笑,他第一个到场,就成了杀沈默的凶手,他杀死了对手口中的“我儿”,他却百口莫辩,他该说什么,说我其实也是你沈清的儿子?
沈千寻大怒:“爹,杀了他!为二哥报仇雪恨!”
沈清强忍丧子之痛,浑厚的内功如强风骤雨排山倒海般压向沈延单薄的身体,沈延在迷惘和崩溃的一瞬间惊醒,大吼一声用尽力气与沈清相抗再断开手掌,双方各自退开数步,这场内力的较量瞬即以“玉石俱焚”而告终。沈清冷笑着,抹掉嘴角的鲜血:“纪景、陈俊的后人,也投降了金国!?”
沈延一阵钻心的疼痛,也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哼,你沈清的后人,不照样投降金国?!”
“还我儿子命来!”沈清大怒,抽出刀来,即刻砍向沈延——真的很奇怪,明明是他们对不起沈延,为什么还由他们来向沈延复仇……
沈延不躲也不让,对,他要报复他沈清,他要告诉沈清这么多年来他沈延的命贱至此,在误会和倔强的双重驱使下,他没有动弹,任沈清的刀挥来:这就是父亲……这就是我的父亲?不,他只是沈门三杰的父亲……不是我的……
刀光将沈延的身体笼罩,随之丧失的还有知觉,还有他最后的亲情……
蓦地斜路里冲出一把长刀来,将沈清的刀即刻击偏,但来得太迟,没有阻止刀插进沈延的身体。
沈清那一刹那被震得心脏一阵痉挛,转过脸来,那个阻拦自己的人竟然是林阡。
胜南挡下这致命一击,即刻去扶起沈延:“沈兄,醒醒!”云烟亦帮忙替沈延止血,看沈延陷入昏迷,显然受伤不轻,有些担忧地唤他:“沈大哥,你……为什么这么傻不还手呢……”
看沈清一脸疑惑,胜南解释道:“沈大侠,这其中怕是有误会,沈大哥是在下的朋友,他人品怎样我很清楚,他不可能杀了令郎!”
沈清冷冷地说:“可是我赶到的时候,我儿子已经死了!”
云烟愠怒道:“你什么意思?你一个儿子死了,就要杀另一个儿子陪葬!?”
宛如晴天霹雳打在沈清胸口:“你,你说什么?!”
“沈延他是……”胜南当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方才,他沈清竟然丧失心智,用夺命的刀、出毕生的力、怀空前的恨去杀一个他最不该杀的人?!那个人,其实才该夺自己的命、赌毕生的力、发泄空前的恨啊……
思绪开始残破——沈宣如的话回荡在耳畔,总是太迟:“爹,延儿是江西八怪之中的‘穿山甲’——永遇乐。”江西八怪,是啊,纪景的徒弟不就是江西三清山的八怪!?
这毕生最大伤口,最荒唐的笑话,被天意折磨扯裂到永远都无法去修补……
沈清泪眼朦胧地回忆起那个最可爱最聪明的小儿子,时间还定格在他五岁以前,白白胖胖、招人喜欢的模样,可是眼前的沈延,却明显的瘦小体弱,他瞬间,觉得自己的刀沾了一个世界的鲜血,这是怎样的罪孽啊……
“难怪,他刚才一脸慌张,又不辩解……”沈千寻轻声叹。
骨肉连心,为何却如此煎熬、挣扎、疼痛、又悔恨!
亲情,断断续续地充斥在脑海里,却始终无法连贯,毕竟,断了将近二十年,这一刀,是对沈清最最无情的惩罚……心,刹那间空空荡荡,他沈清,一日之内其实就承受了两次的“丧子之痛”!沈默死了,沈延他也无法挽回……十几年前,他失去沈延的时候,其实就明白,有些生命被遗忘了,真的就再也找不回!
他沙哑着声音:“孩子,爹对不起你……”他跪倒在沈延的身旁,老泪纵横。
天,依然阴沉。
越风一步步往张府那艘巨船上走去,虽然看见了虎视眈眈,虽然看见了不怀好意,但他的脚步却越走越坚定,因为他有了亲人,那是任何不信任都不能击溃的——血脉相连……
张潮哼了一声:“越风,你总算知罪了!”
“我没有罪。”越风轻蔑地笑,“我回来不是为了做替罪羔羊。”
孟流年正色说:“师父,我们逐月山庄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地方,咱们回山庄去,好好地调查。”流年给人一种一言九鼎的感觉,这一点就连慕容荆棘都不敢多言,张潮虽有不满,却不能流露出来:“好吧,大伙儿先一并回山庄去……”
吟儿释怀,悄悄和金陵竖起大拇指,赞扬她的纵敌。
金陵却略带担忧地看了凤箫吟一眼,欲言又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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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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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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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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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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