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是“九分天下”之中,人称“钩深致远”洪瀚抒的地盘。几年前山内的一场政变风云,将这位年纪轻轻的内乱领袖、及其统帅的九路大军同时写上了江湖史,所以一旦临近这一领域,所有人、每一句议论,都不离以他洪瀚抒为首的祁连九客。
“西夏人好像只认得他洪瀚抒一个!”马贼柳五津听得腻烦,不想再在客店里住下去,于是拉着同行的少年陆怡跑到马厩里牵马准备离开:“我看再在这待下去也没什么收获,陆怡咱们还是走吧!”
孰料刚把缰绳解开,马儿便猛然冲出了马厩,柳五津吓得差点瘫坐在地,鞭子还握在手里,而要抽的马已经逃得只剩一溜烟。
陆怡亲眼见到那匹马疯狂逃窜的全部过程,瞠目结舌:“柳五津你……你又怎么虐待这匹马的?这是这个月逃跑的第几百匹了?”
“不就是三天没给它喂食么!何必如此娇纵!”柳五津气得胡子直翘,丝毫不觉得他把马儿从别人手里抢来之后是应该善待而非糟蹋的。
陆怡哈哈笑着,跃上自己的白马,毫不同情地扔了他一句:“活该!报应!”
马贼柳五津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捋起袖子,非常严肃地计划起来:“看来,又要抢了!”
前行许久,一直未见有人烟。苍茫天地,青黄色的轮廓,银白色的披覆,造物者好像不敢把人类安插在这里。
置身昆仑之外,沦陷巍峨漩涡。那祁连山虽已近在咫尺,却总像画面上的风景,没有丝毫真实感,大概是因为人心难测?身在江湖,谁都明白这一点。
陆怡舀了些水灌在壶里,柳五津警惕地将他一把拉在身后:“有人。”陆怡悄悄把头从树后探出来,林子里面只有一男一女,拉拉扯扯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柳五津眼睛一瞥过去,立即相中了女子身后的白色神骏,越看越是喜欢:“陆怡,怎样?那匹马值不值得老夫一抢?”
陆怡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忽然咦了一声:“那女子从上到下一身白色,那男子一身红色,连马也是!”柳五津小声道:“我知道他们是谁了……”
陆怡亦心底雪亮:“我也明白啦——红是洪瀚抒,白是宇文白,他二位可是祁连山顶尖人物!可是……他们在西夏那般有名,还敢公然……拉拉扯扯?!”
柳五津知道他往哪个方面想,自己估计得也差不多,看似这洪瀚抒和宇文白正是一对金童玉女。年轻情侣间打情骂俏柳五津见得多了,除了陆怡说的名人不该不顾形象之外,没觉得任何不正常,静下来继续偷窥,半晌才听到什么“大哥,回去吧”“文白,我决不回头”云云。
陆怡诡秘一笑:“果真是为情事……”柳五津却皱眉:“决不回头?他可是祁连山的山主啊,搞什么鬼……”正自沉思,那边平静下来,一声厉喝吓了陆怡柳五津一跳:“谁!”
好一个内力深厚的年轻人!柳五津被震得耳膜隐隐作疼,那洪瀚抒虽才十八岁左右,却已然是虎背熊腰,高大威猛,浑身上下透出一种强而有力的猛将气魄,似乎有着超乎常人的旺盛精神和强悍体力。
柳五津暗自叹服,不得已硬拉着陆怡现身,宇文白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毕竟女孩儿心细,即刻认出了柳五津的身份,面带恐惧地保护住自己的白马:“马贼柳五津!?”
柳五津嘿嘿笑着上前一步,宇文白立即后退两步。
洪瀚抒似乎没有从方才的情绪里走出来,眉宇间充斥着气愤,语气也极为不敬:“江湖上闻名已久的无耻马贼柳五津,想不到初次见面竟要见识到你的看家本领!怎么,在我祁连山,还想对我赐教不成?!”
柳五津惊他二人眼力非凡,面露微笑道:“洪山主和宇文姑娘好眼力,一下就看穿了在下身份,想来你们相中的马也必定是西夏名驹,当世一流了!”
“我纠正你一句,认识你并非好眼力。江湖上只有你柳五津与李龙吟行事怪诞,作风奇特,李龙吟目前身在祁连山中,柳五津你最近也常常有意无意地路过西夏。”洪瀚抒话里有话,仍然不客气得很。
柳五津一怔,坦言:“我来西夏,是为了寻找饮恨刀。”
洪瀚抒略微有些惊诧:“林楚江的刀……竟果真遗失了么?!”从他的惊诧和好奇里,柳五津看出了他对饮恨刀遗失的关心,因此自己的抢马之行志在必得。
柳五津点点头:“短刀谷与祁连山,均是多事之秋。”蓦地又转头看向宇文白:“时候不早啦,宇文姑娘,谢谢赠马!”瞬即溜到宇文白系马的地方,顺手牵了她手上的缰绳,转眼已坐在了马上。宇文白又惊又疑,急道:“谁赠你了?将马还我!”
柳五津嬉笑着,又开始发挥抢马必备的天生本领,厚脸皮和嘴皮子:“宇文姑娘,我牵了你的马,你却是因祸得福啊!你看,原先你大哥不肯回去,如今你的马没了,他断不会舍你一个人在山外,肯定会陪你一起回去——而且,是共用一匹啊。”
宇文白被道出心事,脸色绯红更增美貌,转头偷偷看了一眼洪瀚抒。洪瀚抒摇头苦笑:“柳五津,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善于抢马了。强盗终是强盗。”
柳五津抢马成功……
得此神骏,柳五津一路都笑得合不拢嘴,陆怡看不顺眼,斗嘴:“如果不是因为我的马无法负重,就不会让宇文白的马受苦受累了。”
柳五津气道:“什么受苦受累?”
陆怡道:“宇文姑娘体态轻盈,和洪山主共一匹马自是可行,而你,体型臃肿,若我俩合乘一匹,非将它折磨致死不可,所以洪山主才那么慷慨,借马与你。”
柳五津更气:“你老子怎么教育你的?等见到他我定要告状!”
陆怡臭美着:“爹爹那么爱我,怎会听信你一面之词?”看前面分出一条岔道来,陆怡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咱们该分手了吧,啊!总算分手了!苦日子总算熬到了头!”说着就伸了个懒腰。
柳五津关切道:“你小心点,到了之后要把饮恨刀丢失的事一五一十说给越帮主听。记住,要亲口告诉!”
陆怡一笑:“知道啦!你先小心你自己,做事那么毛躁,这里是金国,万一你被当作乱党抓住可不得了。”
“怕什么,我本来就乱党!”两人就此别过。
柳五津何许人也?ωωω.χΙυΜЬ.Cǒm
江湖上盛传一句话证实其出名非虚:马勿近柳,车且遗津。说的便是这初涉尘世即以抢夺舌磨自立门户的柳五津……没有一个江湖侠客像他一般,习惯以笑脸迎人,发自真心地笑,然后再发自真心地抢。
柳五津的悲哀在于:他的正业远不如副业出名,渐渐被人淡忘,但一旦提及,却令人咋舌:
津,贵阳人氏,淳熙年间投奔短刀谷义军,数年来坐断边关,镇守天险,功绩煊赫,善识人才,为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一。谁曾料到,这么一个平日里嘻嘻哈哈度年如日的老小子,可以顽劣调皮,可以耍赖无礼,却更可运筹帷幄,决胜沙场!
杀一字,貌掩之。
此次在西夏、金、宋、大理频繁奔波,柳五津身负一件重要使命——
饮恨刀啊饮恨刀,你究竟上哪儿去了?
柳五津心急如焚,又抽了马儿一鞭。
找回饮恨刀,一定要把饮恨刀找回来!
又一家客栈。
隐隐可以见到大散关,在泛黄的天空的这一边。
和楼船夜雪一同见证历史的关塞,与金戈铁马同时沉落宇宙的边城。
金,宋,大理,西夏,不知将来还会发生什么,出现什么。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
柳五津听见一个客人笑嘻嘻地掉书袋然后坐在自己身边,不由得一阵反感:“兄台,诗的情调都被你吟没了。”
客人惊喜不已:“你是宋人啊!”柳五津轻蔑道:“难道你不是?”客人赶紧道:“不不不,我是居住在金国的宋人,看阁下装束举止,似乎不是。”客人嘴角一丝冷笑:“我听闻川蜀发生了不少事情,阁下行走江湖,可知短刀谷义军近来的乱子?”
柳五津心下不好,担忧自己身份暴露,暗暗骂道:“就要回去了,千万别出什么岔子!”那客人续道:“据说林楚江的饮恨刀丢了。是么?”柳五津故作不知:“饮恨刀,听说过。丢失了?”
客人点头:“饮恨刀是半个月前丢失的,短刀谷里面急疯了,林楚江可是要靠它号令抗金的呀。”
又一个客人凑上来驳斥:“你错了,饮恨刀是上个月丢的!”“就是半个月前丢的!”“胡说,上个月,我师父告诉我的!”“我也是师父告诉的!”“你师父什么东西?”“你师父又什么东西!”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看来并非针对自己,柳五津正欲松一口气,蓦地脖子一凉,知道敌手突至,不敢动弹,一边服从地站起身,一边悄悄寻找袖箭。那匕首越贴越紧,但客栈中气氛一如往常,根本没人发现此二人僵持。柳五津正欲动手,却听那人低声喝问:“林楚江呢,他在哪儿?”
柳五津大喜过望,随即松开手来:“萱萱,总算找到你了!听柳叔叔的话,一起回去,你爹早已经消气啦,你们俩和好了,再把饮恨刀找回来!”
“凭什么,他气消了,我还没呢。他人呢?在此处么?”韩萱放开匕首,气呼呼地坐下,看得出,她是个任性叛逆的姑娘。
“那你可要失望喽,你爹现今身在川蜀,要想见他,你得先过大散关,想过大散关,你得乖乖跟着柳叔叔。”
韩萱瞥了他一眼,忍不住笑起来:“乖乖跟着你?哈哈,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大散关已在眼前,逶迤磅礴,秋风依然,消失了的是鼓角争鸣,倾颓了的是黍离之悲。
途经散关的百姓寥寥无几,寂静笼罩着清晨的街角。柳韩二人乔装了一番,到关前没多远,就有金兵拦上来:“你们两个晃来晃去干什么!”
旁边又走来一个守卫,稍许和气地解释:“这些天边关关系有些紧张,你们一律不准过去!”
柳五津有些失望,朝南面望了望,第一个金兵推了他一把:“老头子,贼头贼脑看什么看!”
第二个“啊”了一声:“明白了,他们是奸细,要送情报到宋国去!”
一语既出,四围色变,金兵全部冲上前来,堵了个严严实实,韩萱哼了一声:“我瞧他们是捉不到真正的奸细,胡乱凑数!”她随即抽剑而出,柳五津一笑:“我是奸细,怕你们抓不着啊!来追我啊!”
守卫兵士们齐齐来追赶,相互撞了个满怀,一看柳五津,哪还有影子?两个金兵擒住韩萱的手,却被她像泥鳅般一滑而过,飞速逃脱而去。
这群金兵精疲力尽,一无所获,那两匹马儿颇有灵性,趁乱冲出关口。金兵们连马儿也无法得手,气得连连捶头,柳韩二人见到身后众金兵狼狈的模样,心下大悦,如同报了多年大仇般策马而去。
不过,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
刚刚抵达宋境,还未来得及提高警惕,凭空降落一张大网,夹杂着宋兵骄傲的嘲讽:“自以为这一招聪明?金国来的奸细,休想逃得过咱们手掌心!”
“那两匹马长得不错,找张老板贩了吧!”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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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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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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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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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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