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向东跪在病床前,低头不语。
杨三脸色讪讪,他道:“许他欺师灭祖,还不许我们骂人啊?”
方文岐瞪着他,不无责怪道:“三儿啊,三儿,你说说你,东子还是孩子不懂事就算了,你怎么也不懂事啊?”
杨三脖子一梗,脾气也上来了,他道:“我就骂了怎么着吧,他钱国生有本事把我弄死啊,老子大不了还回去蹬我的三轮去,有本事就到我家把我弄死啊。”
方文岐用手指指他,气不打一处来:“你是拍拍屁股走了,剧场那么多兄弟怎么办?你们是骂过瘾了,他们接下去的日子怎么过?”
杨三一愣,道:“不至于吧。”又转过头问林正军:“老林,怎么?剧场出事了?”
林正军也面色不自然地笑了笑,尴尬一笑道:“也没什么,就一停业整顿,当然了,我是支持你们的,那种欺师灭祖的玩意儿就该骂,弄死都不嫌多的。”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面色都有些讪讪的,杨三一拍大腿,怒道:“这王八蛋不也是说相声出身的嘛,怎么这么不守规矩。”
相声门有行规的,就是相声演员在拿同行来取乐观众的时候,同行是不能生气的。当然如果有人故意在台上骂你的话,你完全是可以骂回去的,大家凭本事明刀明枪来干。但要是闹到法院打官司或者扯了其他公家机关强势干预的话,那就是坏了规矩了,这种人会被同行瞧不起的,会被认为是本事不够的。
何向东跪在方文岐床前,他也没想到自己一时意气居然给剧场惹来这么大麻烦,他低头认错道:“对不起,师父,是我错了。”
“唉……”方文岐深深叹出一口气,本就沧桑的面孔似是又苍老了几分,自己徒弟对他的心思他又怎么不懂,毕竟还是个孩子啊,他叹道:“起来吧。”
何向东还是倔强的跪着。
方文岐也没有再劝,他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边上,看着自己的小徒弟,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缓缓说道:“东子,我们爷俩也是时候离开天津了。”
他又抬头看着林正军,略带歉意道:“只是给剧场带来这么多麻烦,是我们师徒的错,抱歉了。”m.χIùmЬ.CǒM
林正军当时就急了,急忙摆手道:“这不怪您啊,也不怪东子,这……这是……我们剧场所有演员都没怪过你们啊,真的,别走啊,事情是可以解决的,我会想办法的……”
方文岐挥挥手打断了林正军的话,他怅然地笑了笑道:“从钱国生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天津是呆不下去了,我不想和这个人再见面,也不想再听到他的消息,也不想和他呆在同一个城市里面。这些年我四处漂泊就是不想再卷入到当年的是是非非里面,也不想再见到那些人,唉,可没想到这才没多久就这样了,呵呵……”
所有人都沉默了,现场霎时一静。
半晌后,林正军才抬头看着方文岐,艰难问道:“方先生,您真的决定要走了吗?”
方文岐回看林正军,温和地笑笑,道:“是啊,在连城这段日子我过的很开心,和大伙儿合作也很好,唉,是真有些舍不得啊。这次是我们爷俩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会联系常三爷的,求他们常家人出面调和调和,想来剧场重新开张问题应该不大。”
林正军摇头道:“方先生,您千万别这样说,如果不是您我们连城早就关门了,兄弟们哪有今天的好日子过,我们全都得承您的请。”
方文岐笑笑,又看着一脸闷闷不乐的杨三,他道:“三儿,别拉着个脸了,以后剧场那些兄弟还得指着你吃饭呢,你可不能垮咯。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这脾气还跟年轻的时候一样冲啊。”
听到这里杨三突然笑了出来,他和方文岐第一次认识就是因为他喝花酒跟别人打起来了,一路打到外面还殃及到了方文岐,两人这才相识,他年轻的时候脾气可比现在冲多了。
方文岐继续道:“三儿啊,我们爷俩走了,剧场就剩你一个也没个搭班子的,我给你几个人你去找找看看他们还在不在,看看能不能请来一起搭班演出,他们当年也是没进专业团体的,但都是有本事的人,这么些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还活不活着,我多给你几个人的地址,北京河南河北都有,你们到时候都去找找,能请一两人过来,这场子也算是能撑起来了。”
杨三默默点头,林正军更是感动不已,人家这都要走了,还费着心思为他们的未来考虑,这份情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方文岐摸摸跪在地上的何向东的小脑袋,继续说道:“老林啊,晚上叫剧场里面的兄弟都到我家来吧,我给大伙儿做面吃。”
林正军哪里还不明白,聚伙吃饺子,散伙吃面,这是要吃散伙面了,可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下午的时候,方文岐就出院了。
到了傍晚,剧场的几十个演员陆陆续续都到方文岐家里了,家里摆不下那么多桌椅板凳,是在楼下空地摆的桌子,还借了好多凳子出来。
方文岐在空地上支了一个小台子,就在台子上揉面擀面,面前一个煤饼炉子,上面坐着一口锅,看起来很像是街边卖面的。
何向东也没闲着,给众人拿碗拿筷,拿辣椒拿醋,帮着师父忙活。其他人也很沉默,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很是沉闷。
出了第一锅面,方文岐在捞面,何向东把弄好的一碗碗面都给大家伙端去,可是却没一个人动筷子。
弄完第一锅,方文岐擦擦手,走到众人面前,见所有人都没吃,他笑道:“怎么都不动筷子啊,不会是嫌我这个老头子弄得不好吃吧?”
众人一笑,这才挑起面来慢慢吃了起来,却根本食不知味。
白凤山放下筷子,问方文岐:“方先生,您这就要走了吗?”
方文岐笑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不管走多远,我方文岐永远会想着诸位的,感谢这段时间你们的支持。”
在场有心理脆弱的,眼泪就已经下来了,方先生多好的人啊,虽然是大角儿,但是脾气永远那么好,对人也那么好,尤其是对他们这些小演员也很照顾,可是今天却要被逼着离开了,他们心里都堵得慌。
白凤山默了默,又道:“您就这样走了,还是再演最后一场?”
方文岐想了想道:“也好,这么些日子全靠着观众们捧着,无以为报,最后再来一次告别演出吧,老林,剧场的停业整顿多久?
林正军一挥手道:“管他们去死,方先生您说个时间我来安排,他们敢来我咬不死他们。”
方文岐低头笑了笑,道:“就后天晚上吧,明天我去常家跑跑,尽快帮剧场弄好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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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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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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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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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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